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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在前麵的話)


    最近有位讀者在我的個人博客上留言,他提到在山西臨汾大墓的發掘隊當中,來自複旦大學的胡教授毫無疑問是領導發掘的不二人選,但是另一位負責人林磊教授他以前卻是聞所未聞,不知為什麽會選中他來主持這次用他的話來說是“劃時代“的發掘工作。雖然那位朋友沒有明言,但是我還是從他的字裏行間讀出了擔心的意味。畢竟,在如今的唐史學術界,有一些學者對“白衫郎案”並不是特別友好。所以我覺得我有必要花一點時間為大家介紹一下這位來自西安交大的林教授。林磊教授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安人。筆者曾經到過西安,個人感覺,這些在古城的廢墟上誕生的人,幾乎生下來就是半個唐史專家了。作為一位著作等身的學者,林教授也對“白衫郎案”有所涉獵,讀者們可能不知道,他曾在2001年底發表過兩篇關於“白學”的重量級論文,其中《遊走的虛無》一文是業界少見的以花秋空作為研究對象的專題成果。論文中對於這位周問鶴好友,“白衫郎案”的主要推動者,林教授做了非常精彩的分析與推論(見《中國論文期刊2001-5-102099》).隻是後來,林教授把他的工作重心移到了府兵製的研究上,他才漸漸淡出了“白學”愛好者們的視線。寫了那麽多,我隻是想告訴大家,林磊教授是一個我們可以絕對放心地把大墓的鑰匙托付於他的人,我相信在他與胡教授的共同努力下,隨著更多“白案”的細節被揭開,會有更多的社會資源開始關注我們的領域。


    2012-6-17


    第四章第一節【茅橋老店】


    天已然過了晌午,暴虐的陽光傾瀉這片一望無垠的沙海上。如同一個瘋子正用皮鞭肆意抽打著一具早已氣絕的屍骸。黃沙上方的空氣在炙烤下蒸騰起來,透過它,遠處過來的那些人看起來就像是幾縷飄渺的幽魂。


    來的一共有五個人,為了防備脫水全身都嚴實地裹了起來。其中四個人騎著馬,還有一個人駕著一輛簡易的板車。打頭的那個人首先停了下來,鬥笠下麵,他的整張臉都用布條蒙著,隻留下了眼睛和嘴兩處縫隙。“大人”他他拉下遮臉的布條,朝後麵的人喊,“就是這兒吧。”


    後麵那個人也停了下來,他四處張望,還有些猶豫不決。他身邊一個人湊上來:“這兒離苦峪城夠遠了,埋在這兒,不會有人找到的。”那個大人用袖子擦著額頭,他沉吟片刻,終於下定決心般地點點頭。


    第一個人於是翻身下馬,招唿走在最後板車的停下。另一匹馬上的人也跳了下來,來到板車旁,罩袍下,他和板車上的人都是一副公差打扮。大人也下了馬,快步走向板車,另外兩個人則跟在那個大人身後,那個大人身上掛著晉昌縣正堂的官印,另兩個看起來則是吏人。


    板車上靜靜躺著一樣東西,約莫四尺長,通身都被卷在一團白布裏。大人厭惡地看了那東西,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然後揮揮手。兩個衙役立刻從板車上取下兩把鏟子,在板車前方十五步的地方挖了起來。大人和兩個吏人靜靜站在板車旁,看著公差默不作聲地把鏟子掘進鬆散的沙礫中,神態肅穆得如同在參加自己的葬禮。


    除了沙子被揮起落下所發出的嗤嗤聲,天地間沒有任何聲音,仿佛連聲音都已經被這片存在了億萬年的沙海吞噬了。大人看著那兩個人機械的動作,汗水還是一刻不停地從他的額頭滲出。挖開沙層就好像是剖開了一個巨獸早已死絕的屍體,他有了一種錯覺,是不是在這片沙漠的邊緣,就連時間也已經朽爛,崩壞分解成了這細小的沙粒了呢?


    沙坑很快就挖好了,比大人預期的還要深。兩個衙役走迴板車,從車上抬下那白布卷著的東西,小心翼翼地走迴沙坑附近,然後把東西扔了下去。那東西毫無生氣地落在裏麵,像是一段木頭,僵硬地翻了一個身,便不動了。兩個衙役的樣子忽然輕鬆了許多,他們對望了一眼,重新拿起鏟子,一鏟一鏟地把黃沙填迴去。大人木然地看著這一切,時不時又擦拭一下流過臉頰的汗水,頭頂的太陽像是一個絕望的賭徒,把最後的熱量都吐了出來。他已經分不清自己是冷還是熱了,好像始終有一股惡寒盤踞在他心肺間,他想打冷戰,想伏在地上嘔吐一番,然而他身體迴答他的隻有流汗,不停地流汗。


    從挖掘開始,這五個人誰都沒有開口,像是誰都沒有膽量驚動那被埋下去的東西,即使是當沙子完全填平,他們還是不敢說話,舌頭像是被麻痹了,膽怯地躺在口腔裏,紋絲不動。


    兩個衙役看了看他們的成績,然後轉頭望向大人,他沒有什麽可以抱怨的,這塊沙地平坦得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大人最後看了一眼那一小片讓他膽戰心驚的金黃色,他仿佛看見沙礫下那不見天日的黑暗中,那團白布下麵伸出了一隻蒼白幹癟的手,正拽著他的魂魄往下陷。他不敢再看下去了,咽了一口口水,他聽見自己用沙啞的嗓音說:“上馬。”


    一行人再次消失在晃眼的日光中,隻剩下了那片沙地陰沉地躺在這灼熱的一片死寂中。世界又迴到了杳無人煙的狀態,隻有狂躁的風,有時送來一些沙子,有時帶走一些。


    許葫蘆在雞叫前就匆匆起床了,事實上,昨晚他幾乎沒有睡著過。他吃了一個他家母雞剛下出來的生雞蛋,便拿起了昨晚已經準備好的包裹。他女人看著他忙這忙那,有好幾次開口想要提醒些什麽,但最終還是沒有做聲。出門前,許葫蘆又去床邊探望了一下他的兒子。許小押還是緊閉著雙眼,一張蠟黃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卻蒼白得像是打過霜一樣。他最後囑咐了女人幾句,就趕在太陽上山前跨出了家門。


    瓜州的太陽很毒,從晉昌走到三道溝外差不多需要一天的時間,所以他必須加快趕路。之前他告訴他女人會在明天日落後迴來,語氣不容置疑。


    在路上他遇上了幾個同路人。他們一開始對他都很友好,但是當他們聽說許葫蘆是要去三道溝外的萬人坪時,防備的神色立刻增加了。之後沒有人再主動找他說話。對此,許葫蘆求之不得,背上包裹裏麵的東西還是值幾個錢的,他不願意和陌生人走得太近。


    當天中午和傍晚許葫蘆都沒有進食,隻有在中午太陽最毒的時候稍微休息了一下,期間他謝絕了同伴遞上來的幹糧,也沒有要把自己的食物同別人分享的意思。當天開始擦黑的時候,他們一行人到達了苦峪城,往那個方向再走一個時辰就是塔兒寺了。同伴們紛紛向他告別,一個心地善良的同伴還特別叮囑要他小心一些。


    揮別了這些臨時的夥伴,許葫蘆繼續前進,一天的艱苦跋涉後,包裹裏的東西變得格外沉重,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完成今天的任務。


    最後一絲餘暉被收進了地平線以下,天空變成了一種純粹至極的深藍色。而天頂方向,黑幕已經悄無聲息地壓了下來。徐葫蘆允許自己停一下,拿出一些幹糧。因為沒有水,吞咽這些山藥幹變得異常艱難。等他胡亂將就了幾口之後,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群星在深邃的天幕下睜開眼睛,冷漠地看著這個孤獨的旅人。


    “不遠了。”他自己對自己說,像是在打氣,其實是因為他想聽聽人聲。接著,他繼續前行。不久之後,一道向上傾斜的土路橫亙就橫亙在他麵前了。萬人坪,這個名字真諷刺。那個土坡甚至擠不下一百個人,而自從命案之後,去過那裏的人加起來總夠也不會超過一百個。土路的盡頭,一個模糊的黑影矗立在夜色中。如果再走近一點,他會看到朽爛的台階,斷裂的門框,直指向天空的圓柱,躺在雜草下的條凳殘骸,還有各種讓人不快的動物:老鼠,蝙蝠,甚至還有蛇。


    這裏就是茅橋老店,在命案發生後沒多久,縣令曾經打算把整棟建築拆了,但是不知為什麽,最後這件事不了了之。後來有人上報說,這裏變成了蝙蝠的窩,於是縣令又派了一隊役夫來拆除廢墟,之後好像發生了可怕的意外,活下來的役夫紛紛逃離了那裏。接下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人敢靠近這裏,丁醜年,也就是開元二十五年的時候,這棟房子發生了一次不算大的火災,可能是某些大膽的外鄉人引起的,火災燒毀一些房間,但房子沒有坍塌,就像是一具火化了一半的朽屍,被蟲蛀得千瘡百孔,尷尬地躺在了這荒郊野地。


    但有一件事很奇怪,恐懼似乎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愚昧的村民們相信那棟房子有強大的力量。戰戰兢兢的人們開始在那棟廢墟附近擺上香爐,獻上貢品,許下一些見不得人的願望,然後飛也似地逃迴家。對此,縣裏也曾經想過辦法,但最終隻能聽之任之。據說這種迷信最昌盛的時候,茅橋老店前麵幾乎每晚都能看到一兩點忽明忽滅的火光,在這個仿佛陰陽交界點的地方遊弋。後來聽說又發生了命案:兩個仇人在同一晚來此獻上貢品。這件事似乎又喚起了附近的人對於甲戌年那場件駭人兇案的迴憶,拜訪這裏的人開始越來越少了。


    許葫蘆跪在土路上,虔誠地奉上了他的貢品。涼酒,豬蹄,油炸過山藥。這些東西放在豁口的盤子裏,看上去比他本人還要寒酸,但是他隻有這些。許葫蘆不是那種可以培養出野心的人,他來此隻是為了他的兒子。許小押被蜱蟲咬了,隨後被找來的大夫告訴六神無主的父親,絕大部分的蜱蟲並不致命,但是很不幸,這一種例外。


    周圍的草叢裏還有打翻的香爐,燒盡的蠟燭,以及幾個劣質燭台,不知為什麽,那棟房子的五十步以內寸草不生,但是除了那個範圍後,荒草的長勢簡直可以用瘋狂來形容。


    隻有他一個人,他不知道該不該慶幸這一點。許葫蘆點燃了自己的蠟燭和香,想象自己隻是一個不韻世事的小孩,站在強大的未知麵前,聽任對方發落。一炷香燒完了,他覺得自己的腿已經不屬於自己。“不管怎樣,如果這棟房子裏真的有什麽東西,它也好像並不想害我。”他自言自語說。


    然而就在下一瞬,他的嘴猛地長大,喉嚨裏發出一種像是被氣管收緊一樣的聲音,他那雙充血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整個人向後跌坐在地上。


    老店裏有火光,一團幽暗的橙黃從一扇窗口黑暗的虛無中浮現了出來。看到這束光線從窗內映出,許葫蘆就仿佛是看到了一束光從一個骷髏空洞的眼窩裏投射出來一樣。他篩糠一樣抖著身體,像灘爛泥一樣,手腳並用地朝土坡下爬去,他不知吃了多少口幹澀的黃土,小便浸濕了他整條褲子。他想叫,但是聲帶已經痙攣了,隻能發出微弱的“哢哢”聲,像是一隻蜱蟲在摩擦著他的牙齒。一直等到他翻滾著爬下了土坡,魂靈才稍微迴來了一點,包袱還在上麵,但他已經顧不上了,他踉蹌地戰起來,飛也似地朝苦峪城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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