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會兒,才接走箋紙。瞅一眼她冀盼的眼,他依樣畫葫蘆,在箋紙上方虛寫了個「可」字。


    「還不賴。」他裝模作樣地說完就笑了。


    一見他笑開,她恍然大悟,他哪裏是生氣!


    「你!」她惱紅了臉頰。


    他「嘿嘿」一笑。「我怎麽樣?你能裝夫子派頭,我就不行?」


    「哼。」她一扭身,轉迴了桌邊。


    「好了好了,不氣,讓我來跟你說說今早發生的事情。」他一邊說起今早在「古今齋」瞧見的「江山雪霽卷」,一邊把菜挾進她碗裏。


    聽他一說,她才恍然明白,福山先前說的,是怎麽迴事。


    今晚她做了一道焦溜裏脊,是一道把肉烹得紅裏透黃、脆嫩爽口的下飯菜,做這道菜注重的是火候跟速度。


    仿作的事情說完,他挾了一口焦溜裏脊進嘴,一嚼之後,雙眼又是一訝。「這菜還是你做的?火候還真地道!」


    那當然!她做菜時廚子一直站在旁邊提點,就怕慢了一些,焦味竄進了肉裏,壞了味道。


    「你不信?我這兒還有證明。」她把手高舉,就在她小指頭跟手掌邊緣,有道剛被熱鍋燙出的紅痕。


    「你受傷了!」他嚇了一跳,忙抓來她手細瞧,關心之情溢於言表。「怎麽就這樣擱著,沒叫人幫你抹抹傷藥?」


    「抹了。」她一臉沒事人地笑著。「你知道他們怎麽弄的?我一個小傷口,他們卻把我的手包了厚厚一圈,所以就要他們拿下來了——」


    他哪聽得了這種話。「不包起來怎行!來,我幫你——」


    給他看傷,可不是要他同情憐憫。「不用了。」她欲把手收迴。


    但權傲天卻緊緊拉著她手不放,沒想到卻扯疼了她。


    「嘻!」她抽著手喊。


    「瞧我粗手粗腳——」他趕忙把手鬆開,生怕再把她弄疼了。「就跟你說該包起來,呐,你等一等,我找人拿藥盒。」


    望著他焦急的模樣,她心裏暖暖的。算了,就依他吧。


    福山沒一會兒把藥盒送來,他扭開瓷瓶裏的傷藥,厚厚敷了一層,又拿幹淨的布巾纏了起來。


    果不其然,又是厚厚一包。


    她在心裏歎著,不知道的人,肯定想說她受了多重的傷呢!


    「會不會纏得太緊?」在幫她裹傷的時候,他總小心翼翼,生怕又把她手給捏疼了。


    「剛好。」她望著他臉,好一會兒才掙紮問出一句:「你——擔心我?」


    就這句話,讓他耳根臊紅了。雖然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羞些什麽,可他就是,臉紅透了,仿佛心底事被人瞧穿了。


    望著她等待的眼,他隨便想了一個理由。「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我擔心你,也是應該的。」


    這麽冷的話,縱使她一顆心再熱,當場也涼了一半。


    木頭。她暗瞪他一眼。明明他可以說「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擔心你擔心誰」,卻偏挑了一句最不動聽的話說。


    哼!她兀自生著悶氣。


    見她表情,縱使他再不諳人情事理,總也感覺得出她不開心。


    是自己做錯什麽了?他望著仍舊敞開的藥盒,一臉摸不著頭緒。


    「快來吃飯吧。」她坐迴圓桌邊說話。「菜都快涼了。」


    望著她依舊鬱鬱的眉眼,他心裏像遮了朵烏雲,飯都不覺得香了。


    「呐。」他討好地挾了塊焦溜裏脊進她碗裏。「很好吃,你嚐嚐。」


    總算說了句人話。她抿了抿唇,準備拿起筷子挾菜——直到這會兒她才發現,手上捆了這一包,根本沒辦法動!


    「我看還是拆了它算——」


    「等等!」他趕忙阻止。「你這樣很容易弄傷自己——」


    「但手捆成這樣,你教我怎麽吃飯?」她瞅著他動了動手指,突然說:「還是你要喂我吃?」


    後邊這句,她不過是想逗他,沒料到他竟然願意。


    「噯,還是你聰明。」他放下碗筷,改拿起她的。


    「呐。」他扒了口飯,示意她張嘴。


    真搞不懂他到底是在乎她,還是不在乎她?望著他殷切的臉,她心裏五味雜陳。說他無情嗎,偏這個時候,卻又體貼得讓她心跳臉紅!


    「來啊,不是要我喂你吃飯?」他把筷子湊到她嘴邊,見她開口吃下,他滿意地笑了。「好吃,是不是?」


    「你也吃吧。」她朝他碗裏望著。從剛剛到現在,他不過才吃了兩口。


    相較於自己,她更關心他。


    「多喂你吃幾口再說。」彷佛喂她喂上了癮,他一路伺候她吃了半碗,才開始填飽自己的肚子。「等會兒吃完,我拿幾塊墨,你幫我掂量掂量。」


    「怎麽說?」她歪著頭問。


    「我正在考慮該不該換家墨坊訂貨。」


    吃罷,他放下筷子起身,自桌上取來一隻木匣,打開,裏頭擱了約莫十方成色微有變化的墨錠。


    「『古今齋』的墨,向來都是跟登州的『五萬杵』進貨的。自我進『古今齋』,每進一批,我就會取一塊擱這盒子裏,想說留個紀念。今天下午大夥計派人來說,鋪裏的存墨不多了,我忽然想起收藏的這幾方墨,打開一望,才猛地發現不對勁。」


    說起鋪裏的生意,他表情就變得謹慎莊重,連帶使琉璃也不敢掉以輕心。


    她拿起墨錠一塊一塊仔細聞過。她爹生前教過她怎麽識墨,好的墨錠有一股淡淡的藥味,這是因為裏邊加了鬆煙、冰片和藤黃等幾種藥材的關係。


    「後邊幾塊味道是淡了點——」她把氣味有異的幾塊往匣邊挪了些。「但光聞,還不能作準,最好是能研開,研開一寫就清楚了。」


    「研開就研開。」反正幾塊墨,還稱不上「係出名門」。要是上好古墨,通常這一小方就得耗上千金。


    兩人分工,一人拿了一方細研了起來。兩人都是自小就接受訓練,很是知道研墨的秘訣,不過四個字——不疾不徐。


    研著研著,他忽地轉頭看了她一眼——就這麽一眼,眼睛就舍不得挪開了。


    琉璃研墨的樣子,非常好看,站得端端正正,眼觀鼻、鼻觀心,一圈一圈在硯池裏輕繞,彷佛像在空中來迴盤旋的大雁,專心一意地在找著棲息地。


    他知道許多讀書人講究研墨,像權家,他爹就說過「三不準」——不準坐研養尊、不準咬牙皺眉、不準姿態不端——他爹認為這樣研出來的墨,才會又黑又亮,讓人下筆如神。


    他想,自己無緣親見的丈人,該也是這樣教導她的。


    等到墨香透出了點甜,她才移開墨錠,拿起筆蘸了一點。


    「寫這兒。」他把宣紙攤開,望著她在紙上畫了三橫。


    「你的呢?」她轉頭問。


    「我的也好了。」他依樣拿筆蘸墨,在紙上同樣畫了三橫。


    單單這兩方墨,墨色就有了出入。琉璃拿的那方寫起來還算清勻,可他那方墨,就感覺下筆重濁,氣味聞起來也差了許多。


    兩人立在桌前俯看,很確定「古今齋」倚重的「五萬杵」墨坊,景況已大不如前。


    「你怎麽看?」權傲天問。


    「我是覺得,該給他們一個解釋的機會。」她把方才研出的墨倒進墨水池子裏,拿紙吸盡了上頭的殘墨之後,又續拿另一方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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