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如果李泌在一個多月以前,也就是李白剛剛來到書院的時候問這話,李白會毫不猶豫的迴答他“是”。


    可此時不一樣了,隻這短短的一個多月間,李白過上了他之前從沒有過上的日子。而且,他現在有錢,在長安城裏也屬於有錢人。


    每賣出一本詩集,李泌都會給他十文錢。而短短一個月的工夫,隻印有二十幾首詩的《太白詩集》第一冊,已是賣出了近五千餘本。趁著這股勢頭,李泌已在籌劃詩集的第二冊。


    更讓李白做夢也想不到的是,他可以和一位親王勾肩搭背,開著那些不葷不素的玩笑。而與他整日喝酒的也是朝廷裏的一些大官,與他一起吟詩作賦的,卻是先前他想見也沒機會見的權貴們。


    還有,這長安城中幾乎無人不知道李白的大名,也無人不知道李白的詩。就是那些酒肆歌坊裏,這李白去消費的時候,也無人肯收他的錢。


    而且,所有的這些事情,都是在這短短的一個月間發生的。想想自己二十來歲仗劍出遊時,何曾想到會有今日這般顯赫的名聲?


    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這位目若秋水的小先生帶給他的。看著李泌清澈無比的那雙眼睛,李白捫心自問,一個人混到這個地步,真的還需要做官嗎?


    想了又想,李白覺得自己的抱負依然沒有施展。雖是自己作的詩已是名滿長安,可自己的治國之道,比自己的詩更是厲害。


    他是這麽想的,也一直在朝著這個方向努力。現在,李泌問他非要做官嗎?李白倒是想反問他,不做官怎麽施展自己的偉大抱負?


    還有,不做官如何施展自己的才能?自己詩書劍俱佳,不應該做官嗎?


    還有,自己出身商家,按照大唐的規定並沒有科舉的資格。自己今日不努力一番,不但自己,就連後人也無法進入仕途。


    心中萬千思慮,終不能一起說出來。於是,他就這樣看著李泌,臉上一副很猶豫的樣子。


    李泌笑了一下,心說也別難為他了,這人做官的心思終究要比作詩的心思大。


    於是,李泌淺淺一笑,說道:“太白先生,你早先寫的玉真仙人詞,我已經托人送到洛陽玉真公主那裏了……”


    不等李泌說完,李白就打斷他問道:“玉真公主怎麽說?”


    李泌從衣袖裏抽出一封書信,道:“太白先生準備準備,最好是這幾日不要喝酒了,我估計聖人這幾日必有詔書來……”


    還是不等李泌說完,李白就急忙拿過那封書信,細細看了起來。


    信是玉真公主,也就是持盈法師寫給李泌的。信上說,她已經收到了李白的詩集,還有李白寫的《玉真公主仙人詞》。


    看過後,她甚是喜愛李白的詩賦,還驚歎此人才氣無雙,該是向當今聖人舉薦才是……


    此時該怎樣描述這時候李白的心情呢?二十多年的漂泊生涯,都在此時有了一個結果。


    這麽多年以來,李白遇到的貴人無數,可陰差陽錯的,都沒能真正幫他打通通向仕途的關節。


    來到書院短短一個月的工夫,李泌就讓玉真公主知道了他的大名。而且,玉真公主還答應向聖人舉薦他,這種驚喜簡直是無法用語言來表述的。


    所以,李白跪了,直接給李泌跪下了,“小先生的大恩大德,李某沒齒不忘,今後但凡小先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必將義不容辭。”


    “太白先生請起,太白先生客氣了。不過,現在我就有一件事要求你。”


    正在起身的李白愣了一下,心說你就這麽著急索要迴報嗎?等我混出名堂了,還怕我會虧待了你嗎?


    李泌道不緊不慢地說道:“太白先生,我是這麽想的哈,以後你作的詩,都謄抄一份送到這裏來,由書院給你出詩集。”


    李白一樂,道:“就這事?”


    “就這事。”


    李白放心了,這件事對他有利。


    李泌仗義,賣詩集的錢,大部分都給了他。於是,他說道:“小先生,這事好說。隻是,我做了官以後,這詩作的怕是要比現在要少,還望小先生莫要見怪。”


    李泌笑了笑,道:“我肯定不會見怪,隻希望太白先生莫要忘了咱倆的約定。”


    李白舉手,李泌在他的手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誰都沒有想到,就在兩人說過這話的第二天,高力士就來了書院。


    高力士進到書院裏以後,便宣召說,“詔李白進宮見駕”。


    李白跪著接過詔書,然後慢慢起身-----


    他看了看李泌,又看了看李承修等人,然後環視書院,突然仰天狂笑,大踏步向書院外走去……


    李白和高力士走後,李承休看著大門處說道:“你終究還是沒留下他。”


    李泌看著門外也有些愣怔,喃喃說道:“我可以留住他的身,卻無法留住他的心。”


    李承休歎了口氣,便向藏書屋那裏走去。李泌突然朝他喊道:“總要讓他去試試吧?不然,他一定不會死心的。”


    李承休停了下來,可接著他就搖了搖頭,又向那邊走去。


    自從李白來到書院,這父子二人就沒少為李白操心。先是他二人對李白做了一個全麵評估,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李白做什麽也不能做官。


    論才氣,李白就是天才。可沒有誰規定說,天才就一定可以做官。


    李白不是李適之,李白喝了酒以後,可以作詩,可以飄飄然若仙,就是不適合做官。人家李適之就不一樣了,喝酒不耽誤事,前一刻還是醉眼朦朧的,一聽說有公事,冷水擦把臉就清醒了。


    李泌一直佩服他的這個本事,開玩笑說這是老天爺給李適之的能耐。李白就不行了,有好多次他醉的不省人事,都是李泌讓人把他抬迴書院的。


    這樣的人做了官,說不耽誤事是假的。最重要的是,如果耽誤了大事,會把命搭進去。


    這是李氏父子一直不想讓李白做官的緣由。讓李白戒酒是不可能的事情,那次李承休隻是這樣說了一句,李白就嚷嚷著作不出詩來了,腦子裏成漿糊了。


    李泌知道,沒有酒,李白就不是李白了。所以,書院裏的酒向來是敞開讓他喝,李泌也從來沒說過讓他戒酒的話。


    李泌覺得,隻要李白不去做官,就會過的很舒服很舒服,就可以無憂無慮的過完下半輩子。


    問題是,李白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他想施展施展自己的抱負。李泌曾和他探討過他所謂的抱負,說實話,李白說的那些,比他的詩差的太多太多了。


    好好地做個詩仙、酒仙、劍仙、好好地做個人中仙人不好嗎?明明詩與酒、劍與氣就是你的全部,幹嘛還要想著做官?


    你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自己,還以為自己就應該做官。說實話,大唐官員無數,唯獨不缺李白。倒是詩人裏麵沒了李白,這盛世大唐必然會遜色不少。


    一個月以來,李泌沒少想辦法讓李白打消做官的念頭,想方設法的讓他安心做一名詩人,一名不用考慮任何雜事的詩人。


    可李白自打進了書院,很多事情都有所改變,始終沒變的就是一心想去見聖人,去求一個官職。


    萬般無奈之下,李泌就想著這樣也好,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要親自嚐一嚐才是。既然他想做官,就讓他去試試。


    李泌斷定,就李白這性情,還有酗酒的習慣,他即使做了官,這官也做不長。


    想到這裏,李泌開始擔心李白的小命來了。此時宮中事情複雜,李白性情又過於直爽,可千萬不要落個沒吃上羊肉惹一身騷的下場。


    想著李白剛才放聲大笑離去時的樣子,李泌心說但願你不要忘了昨夜我對你說的那些話——見了聖人後,千萬不可持才放曠。


    聖人雖是愛才,可你惹急了他,他翻臉比翻書還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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