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冠人。


    比起了解禦華宮所在之地是如何的玄妙……好比距離冰天雪地的造訪入口也才半個山腹,實際所在地因為擁有多處地熱溫泉而四季如春,有著繁花盛開的美景,到底是怎樣的機緣造成如此巨大差異?


    這是個很值得研究與深入了解的好問題,可對管三國而言,得知仙女芳名是更為重要的一件事。


    仙女名叫豔冠人。


    管三國很想多了解一些與伊人有關的大小事,不管什麽都好,但無奈他打小起也讀過聖賢書,知道那些忠、孝、仁、義之類的做人道理,以至於沒辦法不顧臉麵,像個登徒子那般追纏不休。


    他隻能拘謹有禮地表現出合宜的訪客模樣,聽著對方一臉抱歉的說明其中如何產生誤會,以致姍姍來遲、待客不周,讓他在天寒地凍中險些蒙難……


    麵對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歉意,就算之前受凍時他曾私下臭罵過一頓又如何?


    當著麵,他就隻能大方表示不予計較,接著換他說明自己前來的用意其實是受人之托,接下來便一五一十地將霍叔公欲將繁花令物歸原主的來龍去脈全盤托出……


    “繁花令?”在自報姓名後,始終以旁觀者的姿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豔冠人總算開了金口。


    她一開口,管三國那白淨的麵頰不自覺地又是一紅。


    他突然發現,伊人性冷,將接待應對與發問的工作交給專門服侍她的芍姨,也就是那模樣嫻靜柔美的中年婦人來做,其實也是好的。


    對著芍姨說話,他至少能心無旁騖地專心聆聽問題。


    可是仙女一開口,他就忍不住分心,無法自製的麵紅心跳,完全有違他平日被人稱譽的穩重跟覺著,讓他覺得很不像自己。


    “是的,我是為了繁花令而來的。”努力收斂心神,管三國迴應道。


    “宮裏還有繁花令流落在外嗎?”芍姨麵露疑色。


    豔冠人螓首微頷,肯定了這個疑惑。


    “怎麽會……”身為現今禦華宮裏最為元老的芍姨一臉意外。


    “姥姥離世前,曾交代過我這事。”輕巧帶過,豔冠人不打算多談,隻朝管三國問道:“霍大夫希望禦華宮為他做什麽呢?”


    管三國聞言,確定她是真的知曉內情之人,因為他並沒有提及霍家世代行醫之事,更沒說到霍叔公雖隱居佛寺,但在霍家族譜上德高望重,也是醫界一等一高手之身分。


    “宮主誤會了。”管三國不敢直視佳人,紅著臉解釋道:“霍叔公讓我特地來這一趟,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要求,他隻是希望繁花令能物歸原主,以免此物現世招致災禍,是以想請貴教人士親自去取迴。”


    “就這樣?”芍姨明顯一愣,沒說出口的是——那令牌可是能號令禦華宮全數教眾執行一次任務的寶物。


    “就這樣。”管三國肯定。


    豔冠人聞言,倒是沒說什麽,隨後,那一身跟秀媚峰上飄雪相同的潔白飄然往外而去。


    “宮主?”芍姨反應不及。


    “他剛撿迴一條命,讓他歇著吧!”豔冠人頭也不迴的說。


    芍姨看了管三國一眼,不知所措地趕緊朝他福了一福,說了句:“不打擾,請小公子多休息。”而後急忙追上宮主。


    在她們前腳剛走的那一刻,不需要再強打起精神的管三國不自覺地鬆了一大口氣,硬撐起的精神瞬間整個鬆懈下來。


    遠遠地還聽見……


    “宮主,怎麽就這麽走了?那麵繁花令……”


    “我知道了。”


    那說走就走的瀟灑、麵對疑問時的氣定神閑,還有那發現他體力不支的觀察力及後續的體貼,在在都打中了管三國,直迷得他七葷八素。


    他確實是累了,倦到了極點,畢竟才剛從鬼門關繞了一圈迴來,現在單單是一番談話,都幾乎耗盡他的氣力。


    但他沒想到她會發現。


    仙女……他心目中的仙女……


    帶著心滿意足的甜笑,管三國很快又昏睡了過去。


    江湖再現繁花令,豔冠人確實並不顯得特別驚訝。


    前任宮主,亦即對她恩重如山的姥姥在離世前交代的諸多注意事項中,即包含了這件事。


    算了算,那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往事,依姥姥輕描淡寫帶過的內容,大抵是不世出的霍家名醫巧遇落難的她,在不知她真實身分的情況下救了她一命,依禦華宮恩怨分明、有恩必報的行事風格,所以贈出了那麵繁花令。


    事情說得單純,可豔冠人知道不對勁。


    可以說是老人家掩不住的懷念之色露的餡,也可以說是那份難掩的傷感之情給的線索,再加上老人家不自覺地交代了一句,當這麵令牌真的出現時,希望她可以去看看持令的霍大夫過得好不好……太可疑了!


    原本就有所懷疑,現在那位擁有繁花令的霍大夫真的出現了,卻沒有任何要求,隻是希望禦華宮派人去取迴令牌,因此更讓人確認這當中一定還有著什麽。


    那到底是什麽呢?


    豔冠人並不確定該不該查出這當中的隱情,但即便不確定,取迴這麵繁花令卻是勢在必行的事,而想當然耳,執行的人選……


    冠人,別走上跟姥姥一樣的路。


    祖宗有祖宗的規矩,但規矩向來是人定的,是用來打破的。


    你現在是這宮裏作主的人了,你可以有你的玩法,別讓過去給限製住。


    外邊的世界很大的呀……冠人……


    本來在豔冠人指腹下一臉昏昏欲睡的毛寶忽地精神起來,機警的往湖的另一頭看去。


    約莫十五丈外的湖岸邊,有塊造景用的大石,石後藏了三個人,是性格迥異的三個女孩,但這時倒是有誌一同的對著毛寶擠眉弄眼兼比手畫腳,就巴望著它可別驚擾了沉思的宮主大人。


    座落在穀中心處的醉心湖,地點絕佳,湖心有個僅設了一個軟座的別致涼亭,涼亭外圍並沒有任何道路,它就這麽遺世獨立的立於波光粼粼的湖中央,隨著季節的變化,栽於岸邊的植株會隨風舞漫起各色不同的落英紛飛。


    這小亭環境清幽,向來是豔冠人最常停留之地,就如同此刻,她閑適的倚著擺放諸多軟枕的椅靠,姿態慵懶、看似正在閉目養神,但那也隻是個樣子而已。


    隻見那玉鑿一般的冰晶人兒沒睜眼,可檀口輕啟,卻是準確無誤的問:“什麽事?”


    並非使上了勁放聲大喊,清清冷冷的聲音隨著內力傳送,清晰地在人耳邊輕揚,令那三人的身形明顯一僵。


    少女們心慌意亂,每個人都想逃避,不由得你拱拱我、我推推你,誰也不想麵對宮主大人,一直到豔冠人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之後,居中的那個讓左右兩人一把推了出來。


    心驚同伴們的歹毒,更惡劣的是,左右那兩人還覺不夠保險,竟自動又往後退一小步,讓居中的少女更顯突出,隻能硬著頭皮麵對宮主大人那不怒而威、望而生畏的氣勢——


    “那個……”沒那內力,隻能放大聲量喊道:“聽芍姨說,繁花現世,得派人出穀取迴令牌,就不知道、不知道宮主屬意誰去……”


    沒了聲響,在豔冠人皓腕輕揚的那一刻。


    亭邊輕紗隨風微舞,隻見亭中之人眼也沒抬、仍是原來的假寐之態,可也就是因為姿態慵懶,更加彰顯那天生的王者氣勢。


    “這事我自有定奪。”


    沒有多餘的話語,答案就是出現在耳邊的這幾個字。


    三名少女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兩個不講義氣的同伴比手畫腳下,居中的少女很害怕,但比較起來,穀外未知的世界更是教人不安。


    事到臨頭,她隻得咽了咽口水,大膽地再問:“宮主,能不能……能不能先透露那個人選是誰?江湖險惡……不對,是、是那個出、出穀事關重大,屬、屬下們想先做好、做好萬全的準備……”


    美目輕啟,波光瀲灩的幽瞳掃視過三人。


    明明有隔段距離,可那審視的目光猶如利劍一般,宛若就在眼前,逼得三個人同時抖了一抖。


    毛寶爬上主人肩頭,對著三人吱吱兩聲,好似在嘲笑這幾人平日裏總偷懶摸魚、能混就混,要到事情臨頭了才知緊張的行徑。


    “現在才知緊張學藝不精?”清冷的美聲犀利地指出三人心態。


    咚、咚、咚!


    三個人同時跪下,一個個捏著耳垂,隔著湖水,哭喪著臉認錯:“屬下知錯了。”


    審視的目光從三人間巡過一迴,隻聽冷聲淡道:“待本座歸來,若再有貪懶不學之事,絕不輕饒。”


    “是!”


    直覺應答之後明顯皆是一頓,接著忍不住相互看了看。


    這意思是?


    仙、仙、仙女要親自出馬,跟他迴桐城取令?


    這消息讓管三國既驚又喜,不料……


    “辛苦你了。”不小心透露情資的少女卻是這樣對他說。


    管三國認得她是精於女紅的繡繡,她還特地為他趕製一襲新衫……事實上何止繡繡,包括一旁的善兒、小壽,他也有一定的了解。


    休養三日,他並不是真的什麽都沒做,光是躺著休息而已。


    要知道,他可是管三國!


    就因為他是管三國,所以透過巧手的繡繡、擅獵的小壽及熱衷鑽研烹調之藝的善兒,說他裝熟也好、心機重會套話也罷,總之,這幾日他已將這禦華宮上下給摸了個熟透。


    說來真教人感歎,物換星移,這名盛一時、滿富神秘色彩的禦華宮如今所剩下之人竟然屈指可數。


    而,也就是因為人員甚少,生活物資上取得了某種平衡,從十數年前便不再需要外出取得物資,逕自在這別有洞天的山穀裏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


    沒有訪客、沒人出入,管三國就是著了這個道,因此險些給凍死在天寒地凍的雪地之中。


    至於繡繡、小壽與善兒……


    在禦華宮前任宮主於十多年前宣布從此停止外出取得物資之時,同時間其實還下了另一道命令——今後哪管黃河做大水、長江潰堤,抑或何地鬧災變,禦華宮不再收留無家可歸的幼兒。


    也之所以,年齡相仿的這三人就成人禦華宮最後一批入教的弟子。


    由於從五、六歲入宮後,再也沒接觸過外界之人,這三人對管三國這位禦華宮十多年來唯一的訪客自然是好奇的。


    貴客的身分,某種程度上已經降低她們的防心,再加上管三國天生的娃娃臉、一派好親近的模樣,而他也確實表現出和善可親的一麵,讓她們很快地拉著他問東問西的,渾然不覺被他套了話。


    當然,身為有為的青年,正義的俠士,管三國多少是有些罪惡感。


    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為了他的仙女,為了多了解仙女的一切,他隻能繼續昧著良心行事了。


    “為什麽說我辛苦了?”順著繡繡的話,他無辜的問。


    “你可能之前不夠清醒,所以沒有感覺到那種威力。”繡繡壓低了聲量,極其認真的說:“我們宮主啊,很嚇人的。”


    “是啊,我每次見了她,都說不出話來。”善兒用力點頭,表示認同,補充道:“有時宮主根本不用講話,光是一個眼神掃過來,就讓我覺得很害怕。”


    “你們兩個,每次都害我。”小壽想到前兩天的事,氣得牙癢癢。


    繡繡假裝沒聽到,續道:“你現在可是要我們宮主單獨相處,她跟個冰人沒兩樣,到時一路上可有你難受的了。”


    “沒錯!”善兒也怕小壽翻舊帳,加入帶開注意力的行列,接著說道:“這一路上你悶定了!”


    “你們兩個別給我裝死。”話題被提起,小壽可沒想輕易放過她們,追問道:“為什麽每次都推我去死?”


    管三國怕話題真被小壽轉移了,趕緊插嘴問道:“你們宮主怎麽了嗎?是曾做了什麽,讓你們這麽怕她?”


    這問題一出來,逼得小壽隻得放棄聲討大業,和姊妹兩人相互看了看,皆是一臉迷茫?


    曾做了什麽?


    她們很認真的想……努力的想……


    “所以她根本沒做過什麽可怕的事。”眼見她們苦思未果,管三國代為下了結論:“一切根本是你們自己嚇自己,把她想得太可怕了。”


    殊不知,這話卻引發三人同時的反彈——


    “三國弟弟,你不懂。”


    “對,你這小孩子,一點也不明白。”


    “完全沒錯!宮主並不需要做什麽,而是,她是宮主耶!”


    那句三國弟弟,讓管三國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雖然行走江湖多年,讓他深知“低調”跟“保留實力”的重要性,但麵對眼前三人,他從沒刻意裝小過!


    無可奈何的是,一張天生的娃娃臉作祟,打一見麵開始,這三人壓根兒不聽他解釋,直接就認定他也不起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郎。


    他都直說了他不是小孩子也沒人信,甚至三人還迴過頭笑他,當他的辯駁是孩子氣的虛張聲勢,他能怎麽樣?


    為了得到仙女的相關情資,一切都是為了得到仙女的情資……


    又一次,良知這種東西,讓管三國暫時先擺一邊去了。


    “意思是,你們怕她,隻是因為宮主這個聲分而已,而不是因為她很可怕。”管三國合理的分析,直接假裝沒聽見那句三國弟弟。


    “不!是因為‘確實很可怕’!”善兒率先強調。


    “但你們根本不了解她。”頓了頓,管三國故意說著:“說不定……你們連宮主到底幾歲都不知道。”


    三姝瞪了他一眼,一副“怎麽可能不知道”的表情,同時出聲——


    “四十五!”


    “六十七!”


    “五十二!”


    管三國瞬間傻眼。


    三個人三種答案也就罷了,那個四十五?六十七?五十二?是怎麽迴事?


    不隻管三國傻了,出聲的三人也傻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搞不清楚對方怎麽會冒出那樣的數字來。


    在三人自亂之前,管三國即時切入,引導地問道:“那個四十五是怎麽迴事?”


    “我猜的。”善兒老實承認,理由也很簡單。“因為芍姨差不多是那年紀。”


    然後所以人的目光轉向答六十七的小壽。


    小壽迴答道:“我是想,前任宮主高壽九十六辭世,據說宮主是她老人家當年親自收著,依輩分來算,少說應該也有六十七了。”


    聞言,繡繡道:“小壽講的我也想過,再加上芍姨的年紀推估,所以我猜是五十二左右。”


    一個一個都有認定的理由,但最大的漏洞明擺在眼前,管三國是真的不懂,對著豔冠人那含苞待放、絕不超過二十歲的麵容身形,這三人怎還會出現那些離譜的推論?


    “你們覺得,依那模樣,你們宮主有可能會是四十、五十,或是六十多歲的人嗎?”管三國簡直快昏倒。


    三姝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臉的困惑,可忽地像是想到了什麽,轉為豁然開朗——


    “三國弟弟,你是小孩子所以不知道。”繡繡說明道:“我們禦華宮獨門的素心功隻要練到一個程度,自會返老還童,永保年輕。”


    “就像前任宮主。”善兒舉例道:“她老人家離世時,除了一頭華發外,樣子跟我們沒什麽分別。”


    “所以宮主絕對有可能是四十、五十或六十多歲的人。”小壽下了結論。


    這迴,管三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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