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叔夜一驚,聽著這話,連忙轉頭看著韓朔:「太傅?」


    千斤重責。不可拋啊。


    韓朔微怒,瞪著麵前的女子道:「你不要任性。」


    瀲灩一怔,繼而失笑:「的確挺任性的。」


    隻是想看他要做怎樣的選擇,給她一點勇氣罷了。雖然明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麽,但是還是忍不住會再奢求一次。


    江山於你,我於你,孰重孰輕?


    「我會成為足夠擔起帝王二字的人。」韓朔頓了頓,沉聲道:「平定四海八荒,統一三省十二洲。給你想要的天下太平,百姓安居。如此,還不夠麽?」


    眸子暗淡了下去,瀲灩自嘲地笑了笑。而後努力想站起來。


    夠麽?他心裏最重要的,不是她,而是江山。她要迴去守在他身邊麽?


    虧本的買賣,她才不會做呢。她有更愛她的人,她要去陪著他。


    腳有些凍僵了,瀲灩要花好大的力氣才能將司馬衷給抱起來。最後再看韓朔一眼,在皚皚白雪裏笑得春暖花開:「就此別過吧,韓太傅。」


    韓朔一驚,瞳孔微微緊縮,想上前去拉住她,腳卻動不了。


    「女人永遠是貪心的,她們會想要你全部的心,然後才會把全部的自己送給你。」瀲灩環著司馬衷的腰,淡淡地道:「沒有整顆的心,就莫要來討別人的心。你的江山是你一生的追求,那麽你便守著它好好過吧。」


    「而我,我終究是可以隨著他去了。即便是黃泉路上,我也有這麽一個真心待我的人在。可你?你這一生爭得黃袍加身,落得孤家寡人,也不知道比起我懷裏的傻子,誰更不幸?」


    「不…」韓朔唿吸一緊,看著瀲灩的動作,眼裏頭一次流露出驚恐:「你別…」


    努力地伸手過去,那人卻退後了一步,淺笑盈盈地看著他。


    「對了,還是要最後道個喜。」瀲灩抱緊了懷裏的帝王,看著韓朔絕望的神色,身子慢慢地往後倒下去,臉上帶著曾讓無數人驚豔的笑意。


    「願吾皇千秋萬代,江山永存,孤獨一生!」


    烈烈衣裳自萬丈懸崖上飛下,飛揚得如同天邊最美的雲。驚鴻一笑自崖上遠去,有人嘶吼著伸手去抓,卻隻留下一片衣角。


    山河永寂,熱鬧了許久的天下,終於在此刻寂靜無聲。


    他也終於,徹底地失去了她。


    大晉三十七年,晉惠帝司馬衷與貴妃楚氏殉國於望月崖,當日大雪,一夜未停。司馬皇室蕩然無存,一代紅顏亦是香消玉殞。


    「不——」急喘著坐起身子來,床上的人大口大口喘著氣。額上一片冷汗。玄奴連忙推門進來,踏過繡著五龍戲珠的毯子,半跪在床邊。


    「陛下,怎麽了?」


    眼前許久才看得清東西,韓朔緊緊捏住胸口,鋪天蓋地的疼痛像是要淹沒了他。


    許久之後。眼前才有些清明。他才轉頭看著玄奴,低聲問:「什麽時辰了?」


    玄奴恭敬地道:「剛過子時,陛下又做噩夢了麽?」


    三年過去了,那日懸崖上發生的事卻總是入夢,叫他一遍一遍嚐著那痛徹心扉的滋味。


    「無妨,朕想出去看看。」披衣起身。他揉了揉額角,打開了太極殿寢宮的門。


    皇宮裏一片安靜,這裏是洛陽宮,四處都還縈繞著當年的氣息。


    晉惠帝三十七年冬,太傅韓朔篡位,統一黃河南北,重迴洛陽稱帝,保留「晉」稱,改國號西元。己身為晉元帝。


    然而,天下彈劾其謀朝篡位,逼死晉惠帝,也使得貴妃楚瀲灩跳崖自盡。無數罪狀壓身。晉元帝卻不置一詞,改朝製,統九州,滅起義之軍,降匈奴之兵,三年為政,百姓安居,國力日強,終得天下臣服。


    韓子狐,也便終於成了這三朝十二洲之中,真正唯一的帝王。


    然而……


    韓朔側頭,不知何時出現在麵前的「沉香宮」三字,深深地刺痛著眼。


    裏麵空空落落的,再也沒有人穿著宮裝對他戒備地笑,再也不會有他掛念的人,在這裏抬頭看那四方的天,說自己不甘心做這池子裏的魚。


    早在三年以前,他便失去了生命裏最重要的東西。


    飛揚的宮裝一點猶豫也沒有地落下那萬丈懸崖。他抓不住,救不得,也挽不迴。活了二十餘年,那還是他第一次覺得無比的絕望,以及從四麵八方湧上來的,無邊的寂寞。


    她說,願吾皇千秋萬代,江山永存,獨孤一生。


    如今都實現了,他三宮六院無一人,當真是要孤獨一生。


    楚瀲灩的那張嘴啊,什麽時候不那麽狠就好了。


    低低地笑了笑,韓朔沒有勇氣再跨進那扇門,想轉身離開,卻看見了宮牆上放著的一盆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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