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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朔根基太深,上頭沒有人壓著,他儼然就會成這洛陽的王。皇帝那邊不知道是怎麽個情況,楚王若是聰明,就該還有談判的餘地。


    她還未來得及與張術和爹爹傳上話,明日得想個法子見他們一麵。


    躺上床睡了一會兒,閉上眼腦海裏卻無可避免地浮現桃花源裏的情景。瀲灩惱怒地翻身坐起來,下床將銅鏡拿了過來對著自己,指著裏頭的人惡狠狠地道:「不許再想了。聽見沒有?」


    鏡子裏的人也是一臉兇惡,柳眉倒豎,齜牙咧嘴。瀲灩同它對視了一會兒,頹然地丟開鏡子,扯過被子將自己捂了個嚴實。


    另一邊的韓府,裴叔夜坐在韓朔麵前,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凝重。


    「你再說一遍。」韓朔的神色也好不到哪裏去。


    「太嶽負了太傅重望,現在始真狀態很不好,在下想帶他出去求醫。」裴叔夜看著韓朔,認真地道。


    自江隨流在楚地失聲。之後便一直不曾理會過他。以前是白首同所歸的摯友,如今卻成了恨不得啖他肉的仇人。裴叔夜覺得難受,他雖然一向是顧全大局的人,但是也實在無法天天麵對那樣的江隨流。


    「帶他出去?」韓朔皺眉:「你可知道一出洛陽,楚王極有可能殺了你們兩個叛徒?太嶽。你不是衝動的人,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庭院裏有風吹過,裴叔夜低頭,自嘲地笑了笑,道:「太傅,有些時候,心是比理智更占上風的。就算我算得到很多事,能布置很多局,然而現在,我也是不能再與始真迴到以前了。不知道太傅有沒有後悔過,不過現在,在下後悔了。」


    優雅的男子帶著痛意,一字一句地道:「萬裏江山錦繡,終是抵不過那一人重要。」


    韓朔不可思議地看著裴叔夜道:「我不曾想到,太嶽你也有這般感情用事的時候。如今這關口,你卻說要帶江隨流走。這天地雖大,可哪裏還有你二人的容身之地?江隨流是楚家的人,就算你帶他走了又如何,難不成你們便可以摒棄一切,再不迴洛陽了?」


    簡直是幼稚!想不到聰明如裴叔夜,也有這犯渾的一天。韓朔半點不被他感動,隻覺得剛剛那句話,是裴叔夜這麽多年來,最不清醒的一句話。


    對麵的人卻笑了,垂著眼眸,勾著唇道:「也許不能,也許他根本不願跟我走,也許我二人剛踏出洛陽便會被追殺。但是太傅。我欠始真實在太多,若是不先還了,後麵的事情,也當真無法專心做。」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欠始真一個迴答,如今更是欠他一個解釋和道歉。哪怕說他不顧全局也好。總要讓他先將始真的喉嚨治愈,再完完整整給他一個答案。


    之後兩人也許還是會走不同的路,但是他至少,不覺得遺憾了。


    韓朔沉思不語,手裏捏著一顆把玩的明珠。想了許久才道:「罷了,我讓玄奴替你們安排。太嶽,我隻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後,我要看見你完好無損地迴這裏來,明白麽?」


    裴叔夜鬆了口氣。站起來朝韓朔行了一禮:「多謝太傅成全。」


    古怪地看了他一會兒,韓朔低聲嘟囔:「成全個什麽勁兒,又不是賜婚。」


    江隨流與裴叔夜兩人一貫交好他是知道的,兩人都是男子,站一起便和鬆柏一般清朗峻拔。大晉雖多好男風。但是他也沒將這兩人往那路子上想,如今瞧著,怎麽突然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都說是英雄難過美人關,還沒聽說過英雄難過英雄關的。


    歎息一聲,他揮揮手,示意裴叔夜下去。江隨流可是瀲灩請迴去的人呐,不給人家治好了送迴去,那丫頭怕是也要在心裏給他記上一筆。


    這洛陽隻等楚王那邊的動靜,看看會以怎樣的形式存在了。他如今按兵不動,突然就多了很多空閑的時間。這些時間若是花在逗弄宮裏那隻爪子鋒利的貓身上,也還是不錯。


    韓朔摸摸下巴,心裏想,現在該怎麽哄那隻貓,又能不被撓得渾身是傷呢?


    楚王擁帝的第三天,晉惠帝下了聖旨,予太傅韓朔代掌朝政之權。洛陽仍為國都,隻是帝王要在外遊曆一段時間,方能迴都。


    大權重落韓朔之手,洛陽百姓議論紛紛。皇宮擺在這裏,皇帝卻不迴來。這是個什麽道理?


    不過這些事情暫時用不著裴叔夜和江隨流煩心了。兩人現在正在馬車上,一同往長安而去。


    據說長安有神醫知藥,能解百毒,妙手迴春。江隨流的嗓子,他應該也能治好。


    「始真,你坐在那裏,別被顛簸下去了。」裴叔夜看著拽著車簾坐著的江隨流,忍不住歎息:「進來一些。」


    江隨流迴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看向前頭的路。駕車的是韓府的車夫。也算是他們的護衛,這一路會保護他們的安全。


    他還是在生氣,這麽多天了也一點沒有好轉。裴叔夜無奈地揉揉眉心,伸手將人強行拽進來,道:「謀不如人,哪裏還有耍脾氣的道理?這事就算是讓晏秀他們來評理,也是你太過粗心大意。本就是各為其主,你怎麽還能那樣放心地喝下我給你的茶?」


    江隨流皺眉,也是口不能言,不然此時定是要同他好好吵上一架的。算是他粗心大意,他不曾對他設防,所以活該被他毒啞麽?


    「少時我們五人常聚竹林,你也不曾胡亂喝他們遞去的酒,怎麽同我在一起,就這樣放心了?是你先說的我們各為其主,路走得不同了,難免要針鋒相對。那麽我備了招,你怎麽就不會拆招?」


    裴叔夜向來擅長強詞奪理,分明是自己做錯的事,也總能被他說得像是別人錯了一般。


    江隨流臉都氣紅了,這無賴!他們是兄弟他才信他,信錯了還反過來是他的不對?


    嗯?等等,好像是他的不對啊,他幹嘛要信?信錯了,不得自己承擔後果麽?這樣一想好像又覺得裴叔夜說的挺有道理。江隨流掙脫了他的鉗製,跑到一邊麵對著車壁坐著,默默反省。


    裴叔夜有錯,他也有錯啊。幼時先生說得好,先省己之錯,再省人之過。他得先怪自己,再怪太嶽。


    如此一思索,江隨流便嚴肅地開始自我反省。


    瞧著他這模樣,裴叔夜好笑地揚眉。始真一向心細而智謀深遠,可是偶爾容易被人繞進個圈子裏,然後自己死活走不出來。那一臉迷茫和認真的模樣。最是動人。


    動人?心裏一凜,他自己打了個寒戰。想起很久以前一直疑惑著要問他的事情,裴叔夜便猶豫著走到他身邊坐下,側頭道:「始真,有件事。我一直忘記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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