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麗茵...麗茵啊.....”


    嗚......


    哭泣聲、說話聲、雜亂的腳步聲、車輪輾著地板的咕嚕聲,鋪天蓋地的傳進駱閱的耳朵裏。


    “呃...好吵,頭好痛......”


    駱閱想說話,卻怎麽也張不開嘴。像是有人捂著她的口鼻不讓她出聲,不讓她唿吸。用力的掙紮身體卻不聽使喚,哪怕是輕微的動一下都不行。她像是睡在一片雲上,軟綿綿的,輕飄飄的,還飛速的在向前飄著。


    “哐當...”


    沉悶的開門聲響後,她終於不再飄動了,像是踏實的落在了硬邦邦的地板上,硌的她頭好痛。那些吵雜聲在第二次門響後也漸漸的安靜下來。周圍的空氣突然像凝滯了般。安靜下來後疼痛感就越來越清晰。而這疼痛感卻也讓她越來越感受到自已存在的真實感。她--感覺好像躺在一張木板上,身上還有一層薄布從頭覆蓋至腳...


    微微動了下右手,又是一陣劇痛從手肘蔓延至整個手臂


    “嘶......”


    這一痛,她竟聽到從自已口中發出的吃痛聲,猛的睜開眼晴,果然,是被一層布蓋著,而且還是白布。


    “等等,白布蓋著?躺在......”突然,“太平間、停屍房”這兩個可怕的詞就浮現在腦海裏,頓感全身寒毛都立了起來,心道:“該不會以為我已經死了吧!”


    再動一下左手,沒有痛感,便抬手將蓋過頭頂的白布拉到胸口。睜眼便看到灰白灰白的天花板和沒有亮的節能燈。房間光線不太強,但也不暗,估計是拉上了窗簾。她向右側了側頭,卻見旁邊一張台上,同樣以白布蓋著個人,驚道:“天啊...還,還真他媽的是他娘的太平間”。


    呆了幾秒,她開始糾結:“可是,我怎麽在這裏?我女兒欣童呢?”想到自己死了,不曉得女兒怎麽樣。不行,她得想法子出去才行.......


    “哐當...”又是一聲門響,便見到一女護士手拿著平板夾正往裏走。突然一抬頭就看到從頭到腳蓋著的人怎麽把白布拉得露出了頭,還睜著眼盯著門口。嚇得門都顧不得關抬腳就往迴跑,還邊跑邊喊:


    “不好啦,這兒人還活著啦......”


    ......


    “叫什麽叫?大天白日的見鬼了嗎?注意點影響,慌裏慌張的像什麽樣...”聽到護士一路驚恐的唿叫,一男醫生一邊訓斥一邊往太平間方向跑來。


    女護士見有人來,便止步用手捂了嘴,剛準備調轉頭跟著往迴跑,便聽到男醫生道:“先去準備後邊的事,調資料,還跟著跑什麽?“才又轉身朝另一邊離去。


    首先出現在駱閱視線的是一張沒有表情的中年男人的臉,然後是穿得一絲不苟的白大卦。駱閱呆呆的盯著那男醫生向自己走來,竟不知道要不要說一句話或是動一下來表示自己確實還活著。


    “馬麗茵?”


    醫生突然開口說出三個字,不知是在跟躺著的人確認身份,還是在確認躺著的人是不是還真有意識。


    駱閱沒有迴答,兩個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轉,眨了下眼,算是迴複醫生她確實是還活著。


    見躺著的人不出聲,醫生伸出右手將駱閱的兩眼晴眼皮往上翻看檢查了一番後再度麵無表情的叫道:”馬麗茵?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等等...“馬麗茵...”?這下駱閱確認醫生是在叫她,可這名字卻讓她心裏立即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剛剛倒下去的寒毛再一次立了起來。她抬起左手抓住醫生垂在身側的右手袖口問道:“我是誰?”


    ......


    男醫生愣了兩秒隨即迴複正常,反問道:“你不記得你是誰?”


    駱閱木訥的搖了搖頭,眼晴睜得大大的盯著醫生的眼睛,好像是要確認他說出每一個字的真實性。


    醫生在她身上掃視一遍道:“你--是馬麗茵”!說著指著掛在她右側的一個吊牌,“那裏不是寫著麽”!


    駱閱拉著醫生袖口的左手微微卷曲了一下,她鬆開手指,任左手重重的垂到她身側,一股寒意倏地竄上她的後背。與此同時,門口又進入好些人,她又在眾人吵嚷聲中被推出了太平間...


    任由人折騰兩個多小時,駱閱占著的馬麗茵的身體總算被推到了一間病房。在出太平間這兩個多小時,駱閱一個字都不講。她看到了一張哭得兩眼紅腫的五十多歲的陌生女人臉,一直跟在推著她的車旁,時不時的握一握她的手,時不時唿喚一聲“麗茵”。她清楚得看到那雙眼裏的關切與擔憂,可她腦中卻是亂七八糟,一直梳理著一個問題:


    “我死了!借著這具叫馬麗茵的身體醒過來了”?


    “真正的馬麗茵去哪了?是死了?還是跟自已一樣去了別的地方”?


    “這就是穿越嗎?電視裏明明都是穿越到古代,可她這是在哪?是她生活的當代還是未來的某一年?”


    ......


    整整想了兩個鍾,最終結果就是:“駱閱已經死了,現在活在這裏的是馬麗茵。一個不知自已是誰,年紀幾何,被診斷為“失憶”的馬麗茵”。


    “麗茵,麗茵......”


    迴到病房,醫護人員都離去後,隻剩下五十多歲的女人。這便是馬麗茵的媽媽--童僑。童僑探到病床前輕聲的喚著:“麗茵,是媽媽呀...”一邊又不住的用手去摸眼淚。


    “媽...媽?”駱閱緩緩抬起左手,握上童僑的右手,盯著那張原本皮膚保養得不錯現在卻稍顯憔悴的臉,像是迴應,又像是確認般的喊出兩個字。


    “嗯,是媽媽,你,怎麽了,醫生說你失憶了......”說著,童僑將左手覆上駱閱的手背,又哽咽到說不出話來,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幾個轉還是順著麵頰滑了下來。


    “咣當...”門突然從外邊打開,駱閱跟童僑同時將目光轉向門口。便見一男人手裏拿著一遝紙,正是馬麗茵的檢查報告。這人便是馬麗茵的父親馬棟。馬棟頂著一臉喜色進門便高興的道:“童僑,麗茵檢查結果出來了,醫生說無大礙了....”走進一些,一抬頭才發現有兩雙眼晴直勾勾的盯著他。


    童僑彎腰左手把被子揭開一點,將麗茵的左手放迴病床上蓋住。緩緩的直起身來,右手抹了下臉頰上的眼淚後拿過男人手中的檢查報告歎了口氣:“唉”...然後移步到窗戶前,認真的看了起來。


    從門打開起,駱閱就盯著進來的男人。這男人身量及高挑,五十歲出頭,額頭發際線略高,但五官立體,走起路來,即使是低著頭,背脊也是筆直。雖一進門就是滿臉堆笑,兩眼卻也明顯的紅腫。她試探的叫道:


    “爸爸?....”她目光一直未曾移開馬棟的臉。從她醒來後確定自已己經不再是駱閱時,就一直特別注意身邊人的表情。雖不開口說話,卻是耳聽八方,眼觀六路。


    馬棟聽到馬麗茵叫他,將視線從童僑手中的報告移到病床上,與馬麗茵四目相對,目光柔和,俯身道:“嗯,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當對上馬棟那雙慈祥、溫和的雙眼,駱閱突然心頭一緊,一陣霧氣就浮上了她雙眸。這眼神,跟她爸爸的一模一樣,她十六歲那年,父親離開她的前一刻,就是這般看著她。隻是眼中更多了絲痛苦與放不下的複雜情感。


    童僑終於看完了手中的檢查報告,走到馬棟身邊,將報告塞到他手中,坐到馬麗茵的病床邊道:“麗茵,報告上說你右手和頭部有外傷...”頓了頓又問道:“你...還記得是怎麽傷的嗎?”


    這個,若是說她自已怎麽到這裏來的,她當然記得,可她並不知道真正馬麗茵是怎麽迴事啊。總不能說她不是馬麗茵,是另一個人借著馬麗茵的身體活過來了。就算是她想說了,恐怕也是沒人相信的,還以為她撞壞了腦子瘋了。她隻好盯著童僑那雙關切的眼睛,搖了搖頭道:“不記得了”。


    “沒事,沒事,不記得就不記了”。馬棟見童僑還在為失憶這事傷神便又溫和的安慰馬麗茵。然後又轉頭望向童僑道:“她剛剛醒,讓她先休息下,等會兒子送飯來,讓他帶些必須的東西來,你看要帶什麽,跟他打個電話交代一下吧”!說完就拉起童僑坐到一邊去。


    駱閱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果然聽話的休息,隻是,此時,她卻怎麽也睡不著,腦海裏就是不斷的浮現她死前一幕。女兒駱欣童那無助的、慌神的、害怕的眼神就像種在她心裏的蠱蟲,咬得她心肝肺都要碎成渣渣。


    “世事短如春夢,人情薄似秋雲。無須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命......”駱閱坐在窗邊書桌前,手中鋼筆在紙上工整的寫著字。平時周末不上班的日子,除了督促女兒寫作業,便是喝茶、靜坐、讀書、寫字。儼然將自己過成六十歲的退休生活。其實,這也不能怪她,必竟她先天遺傳的病容不得她過得更像年輕人,她得養著自己。


    “媽媽,凡帆和樂瓊這兩演員你覺得誰最好看?”駱欣童坐在書桌對麵一邊在平板電腦上看電視一邊問。


    “啊...都挺養眼的呀”駱閱頭也不抬的迴答。


    駱欣童噘著嘴道:“你好敷衍啊...明明你就喜歡凡帆,”


    “嗯?”駱閱手中筆停頓了一下道:“你怎麽知道?”


    駱欣童將平板放在桌上,右手支腮伏在書桌上,眨了眨眼盯著旁邊駱閱道:“因為有一段時間,我看到你手機桌麵是他的照片”。


    聞言,駱閱放下手中筆抬起頭,露出驚訝的表情道:“呃,是嗎?”


    “好像是的”她又自問自答,因為有段時間,看了凡帆主演的電視劇後,她掉坑了好長時間。不光手機桌麵,就連公司電腦桌麵、微博、微信、qq都用的是凡帆的照片。直到一次給同事看到了取笑她好幾天,她才全部改掉。


    “是吧!”駱欣童像是答對了老師的提問一樣高興的道:“可是,我更喜歡樂瓊。他是我的偶像,長得太帥啦....”


    “哦....”駱閱重新提起筆,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跟這個10歲的小姑娘討論便道:“喜歡啊,要不然你長大了把他追迴來給我做女婿?”


    “啊,哼,壞媽媽...”駱欣童側靠著窗仍舊右手支腮伏在書桌上。看著駱閱手中的筆尖在紙上寫下的幾行工整的像印刷體的字


    “媽媽,為什麽總見你寫這幾個字啊?”見媽媽不理她,駱欣童噘著小嘴,歪了歪腦袋將支腮的手移至下巴好奇的問一旁認真寫字的駱閱。


    “嗯......可能是喜歡吧!”駱閱手上停止了寫字,左手將筆套套在筆尖,右手肘也支在桌麵上,拇指微曲,揉著眉心歪頭盯著女兒一臉疑惑的小臉蛋不太確定的迴答。


    “那你可以告訴我這是什麽意思嗎?”駱欣童將身體往駱閱身上挪了挪繼續追問。


    “這個嘛,嗯......”駱閱將支起的右手放下來拿起桌上剛才寫字的紙,盯著紙上的兩行字,思考片刻道:


    “嗯...這是一首宋詞,噗......”她剛說出幾個字便突然一陣絞痛從心口蔓延開來,喉嚨裏一陣鐵鏽味湧出,一口殷紅的鮮血噴灑在手上的紙上,黑色的字瞬間模糊在一片血紅中。


    手顫抖著將紙放迴桌上,心道:“要糟糕,這要死的遺傳病竟是提前發作了”。


    “媽媽......媽媽,你怎麽了,生病了嗎?為什麽有血......”突見媽媽從口裏噴血,嚇得駱欣童往後一跳,彈開了半尺,後背竟撞上了窗台。卻又感覺不對勁,立即又迎上去雙手扶著駱閱的右肩哆嗦著詢問。


    駱閱沒有迴答女兒,將左手捂上胸口,右手握筆飛速的在紙上沒染上血的空白處寫了一串數字。那是駱閱從未向駱欣童提起過的爸爸的聯係電話。


    “媽媽......我,我們,去,醫院。”駱欣童一邊胡亂的在駱閱身上翻找手機一邊結巴著對媽媽道


    “欣童......”駱閱放下筆,拉起惶恐的在她身上亂翻的女兒的手道:


    “你別怕...記得,若是媽媽病倒後,再也醒不來了,你,你就,就打這個電話......”突然又是一陣胸痛,血腥味再一次蔓延整個口腔。她喘息一陣,強將要再次噴薄出的一口血吞了迴去。抬起右手摸了摸駱欣童額上的流海艱難的道:


    “這,這是你爸爸的電話...你找他,他會照顧你的......”駱閱知道,她自己這病,一旦出現那就是沒得救了,死隻是時間的問題。就像她父親,發病半小時就不省人事。她必須在她還清醒時將她唯一的女兒安置好。如果給她時間多一點,她會親自安置,隻怕是來不及,所以先做好來不及的準備。其實,在她二十二歲的時候做婚前檢查查出她也遺傳到她家族這萬分之一幾率才會遺傳的病時,她就知道這一天遲早是會來的。隻是按說應是在四十歲以後才會發生,結果她卻讓這病生生提早了十多年。也難怪,明知是要養著的體質,可她多半時間硬是活成了女漢子,能活到三十多歲也算是上天眷顧了。


    一旁的駱欣童早已嚇得哇哇哭喊著:“不要,不要,我就要媽媽,我...我打120,我們去醫院,媽媽你會好的,你等等,你堅持一下就好.......”


    駱閱從衣袋裏拿出女兒半天沒摸到的手機,遞到女兒手中。剛將手捂上嘴唇,便一口血噴在手中失去了知覺......


    “媽媽,你醒醒...你不要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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