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九睜眼。


    闖入滿目的白色讓頭部的刺痛更加明顯,濃鬱的消毒水味兒鑽進鼻翼,四肢猶如灌鉛般的沉重。


    倏然瞳孔收縮!


    少女如扇羽般濃密的睫毛幾乎貼在眼皮上,一眨不眨的杏眼瞪圓,像是麵對著無邊的恐懼。


    她的唿吸短促了,又似乎是停滯。


    沒人知道,她想起了什麽……


    她快速的抬起左手覆在半邊側臉,輕輕撫摸,又如釋重負。


    重新抬起那隻白皙細嫩的玉手,看見五個指尖通透的可以看見血管,她目不轉睛的看著它,彎起唇角,笑了,好半天都不動,呆了似的。


    耳邊,有驚喜的聲音徘徊:“醒了!爸,姐醒了。”


    “小九,你覺得怎麽樣?”被叫爸的中年男人上前。


    然而,床上的人兒卻沒反應。


    ……


    安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慘烈的車禍明明發生在眼前,她的雙腿在一瞬間的疼痛過後沒了知覺,左手臂因為骨骼言重扭曲疼到麻木,汽油味遍布周圍,猝不及防的爆炸聲,讓她連唿救都來不及。


    熊熊的火焰將她吞噬,皮膚與毛發的燒焦味兒,明明是蝕骨灼心的痛,可她卻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還惦記著這一場車賽的輸贏。


    賽前約定,失敗的那一方,永遠不可以再喜歡並追求方頌。


    而她,輸了。


    輸給了自己異父異母的妹妹安晴。


    不光輸掉了感情,還輸掉了性命。


    ……


    失神不過幾秒,當安九迴過神,漆黑的眼珠被半垂的眼皮掩蓋,這一張疲倦的麵孔看似無精打采,實際上萬分慶幸。


    她竟然安然無恙!


    這一刻,隻有親身經曆過死亡才能明白,自身的性命和虛無縹緲的愛情比起來,要珍貴多了。


    一個男人而已,輸了就輸了。


    隻要命還在,她還有大好未來去尋找。


    不過首先她得叫停耳邊的聒噪……


    “小九,爸跟你說的話你到底聽沒聽進去?你看又是這樣子,我說什麽你都在心裏反駁對不對?你得清楚,這迴你就是碰了頭沒落下大毛病,下迴萬一呢?你才十七歲,一旦有個什麽好歹你這輩子可就完了!”安家邦在病床前轉悠,說話間一臉的痛心疾首。


    安晴低眉順眼的在一邊附和:“姐,你就聽爸的吧,以後千萬不能賽車了,他也是為了你好,你都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還有學長,都已經打了幾通電話了,一直在關心你的情況。”


    安九顧不得大腦的眩暈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不對。


    一切都不對。


    眼前的情況不對,父親口中的年齡也不對,還有安晴的態度,她早就在家裏公然和自己翻臉,哪怕當著長輩也敢跟她硬嗆,何以因為一場車禍就變得唯唯諾諾?


    安九有一種飄飄忽忽的不真實感。


    這樣的感受,讓她的頭暈更加強烈。


    “姐,你慢點,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安晴扶著她的肩膀詢問。


    安家邦也停止了絮叨,謹慎的對待她的傷情。


    安九垂下眼努力讓自己鎮定,她在心裏說要不就是現在在做夢,要不就是剛才的車禍是做夢,可那些經曆的痕跡分明又太清晰。


    不像是夢。


    是真的。


    她明明已經二十五歲,混到了大學畢業,還成一名專業的賽車手,把對方頌的暗戀變成明戀,還有她這個野生的妹妹安晴,也早就撕破臉皮,變成她的情敵兼對手。


    可是現在,她十七歲?


    ……


    接受重生的現實也要好一會兒。


    這期間無論安家邦和安晴說什麽做什麽安九都沒反應。


    疲憊之後她睡了一覺。


    醒來發現一切維持在當下,她才相信,她重生了。


    重生到了十七歲這一年初賽的一場小車禍。


    隻是撞傷了頭,她的臉和身體,她的年紀都經曆了輪迴的洗禮。


    青春的篇章伊始。


    曾經,她在這一年與方頌初遇,對他一見鍾情,為了追隨他的腳步偷偷跑去賽車,最終也因此送命。


    現在,她斷不會重走迴頭路。


    方頌這個人,在她輸掉比賽“死亡”的時候,就從她的生命裏頭排除。


    這輩子,她想活的輕鬆點,快樂點。


    也幸福點……


    *


    病房裏已經沒了人,安九從床上坐起來,一眼在床頭櫃上找到手機,拿起來先看時間。


    下午四點。


    從早上出門到現在粒米未進,胃裏適時的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叫喚。


    她也不指望誰來伺候,父親整天忙的腳不沾地,後媽和那個安晴在人前對她表現的無微不至,實際背地裏對她的態度,沒人比她更清楚。


    裝裝樣子表麵上過得去也就完了,她要當真,那就是傻。


    隻有自力更生,才不會虧待自己。


    找到手機接下來就是找背包,衣物。這時她想起東西都還在學校裏,而被她找到的衣褲也因為意外髒了。


    她隻好拿上手機,穿著病號服去食堂刷微信。


    往外走的時候經過洗手間,她特意進去對著鏡子照了照。


    也許是相隔的歲月有點久。


    安九被眼前自己的這副模樣驚呆了!


    洗剪吹的爆炸頭,煙熏妝已經變成熊貓眼,再加上額頭上一片青紫,讓這張本身帶著點嬰兒肥的臉蛋兒糟透了!


    原諒她二十五歲的心理年齡有些難以接受當下這種審美。


    餓著肚子也顧不上,她現在隻想把自己洗一洗。


    關門,上了鎖,她轉身開始脫衣服,擰開水龍頭,調好水溫,整個人站了過去。


    ……


    霧氣很快在浴室裏彌漫,安九感覺洗的差不多了,才關掉水閥,用浴巾把自己包裹起來。


    重新迴到鏡子前,她用毛巾擦掉上麵的蒸汽,隱隱約約,可以看清人影。


    她湊近了觀察自己,不得不感歎十七歲真是個好年紀,哪怕經常化妝不注重保養,她的這張麵皮也仍舊嫩的出水,白皙細膩,沒有一絲斑塊或毛孔,用手撫摸也是嫩嫩滑滑如蛋清,彈彈潤潤。


    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漆黑的眼球像兩顆琉璃珠子泛著幽光。鼻尖小巧,鼻梁挺翹,如點了朱砂的櫻桃小口,一顰一笑,都有種說不出的青春俏麗。


    哪怕額頭上碰壞了一塊兒,也不會影響她整體的美感。


    而最最讓她滿意的是她的身體,纖細苗條,伴隨初露的鋒芒含蓄內斂……


    安九仔細穿好衣服,雖然是寬鬆又款式單一的病號服,卻硬是被她穿出了小清新的時尚。


    因為頭發做過染燙,吹幹後會蓬鬆,安九讓它濕著佩在肩頭,這樣的她看起來當真一臉乖巧。


    她這才開門走出去,正要直接向外,餘光一瞥,突然發現病房裏多了個男人。


    安九首先對上他的眼,就被他沉穩而有力的視線看的有點不自然。


    下意識別了開去,來不及多想。


    男人已經抬腳朝她走近,趨於陌生,安九對他升起了防備,在不去看他眼的前提下,快速審視打量他。


    男人穿著一身中低檔休閑衣,即便身長腿長,他的氣質也是素然低調,很快在她麵前投下大片陰影,成功的沒有讓她感覺到壓迫。


    安九來不及觀察太多,目光最後落在他的唇上,菱形的接吻唇,說話的時候一開一合,人中和下巴上星星點點的胡茬,會跟著一起動。


    他的聲音也挺好聽,是那種聽在耳朵裏會讓人發癢的音色。


    “還記得你母親嗎?”


    他上來就是這麽一句,安九從生下來就沒見過她媽,隻知道是那個叫李彩兒的女人生了她。


    現在聽他提起,也是渾無所覺。


    男人見她一臉茫然,便再次說道:“你外婆她讓我過來看看你,如果你願意,她想迴國親自照顧你。”


    “外婆?”安九疑惑,腦海中似乎有一點印象。


    她記得小時候外婆經常來家裏看她,不過她忘記從什麽時候之後就沒有再來了,到現在,沒有十年也有八年。


    男人見她有反應,點頭道:“沒錯,她現在在國外。”稍微停頓,他又說:“你母親去年辭世她才脫開身,這一年她一直放心不下你,托我關照著,下午聽說你出了車禍,便做了打算要迴來,你呢?想不想和她生活在一起?”


    男人話裏的信息太多,安九隻聽到了最驚人的一個。


    “我媽辭世了?”她訝異,又沒有悲傷。


    因為沒有感情,聽到這個消息她最多也是好奇。


    男人再次頷首,默認卻不解釋。


    “你的想法呢?”


    安九沉默下來,有些猶豫不決。


    男人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隻見他拿出來看一眼,並沒有掛斷,而是順手遞給她一個首飾盒,跟一張名片。


    “這是你母親給你留下的遺物,你先收著,迴頭想好了聯係我,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他說完,便和她錯身而過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接起了電話。


    安九在最後一眼終於看清了他的全貌。


    黑發褐瞳,桃花眼,鼻峰高挺,和一張瓜子臉。


    他的皮膚是小麥色,從遠去背影可以看出,他的身材非常好。


    低頭,安九在名片上確認了他的名字——魏景陽。


    就是他,喚醒了上一世被她遺忘在角落的記憶。


    她當時怎麽會想到這個除了身材長相之外,其他一切都不起眼的男人,在兩年後會成為d市首富?


    至少上一世她忘了。


    當時滿心都被方頌占據著,以至於曾經和這樣的大人物有過交集都被她忽略過去。


    那麽這一世呢?


    憑空冒出來的大樹,她到底抱,還是不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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