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離開後,屋內迴複一片寂靜。


    張彥書也不吭聲,徑自將桌上的茶杯洗淨收好,然後又坐迴客廳的沙發上看報紙,擺明了是不想理會那個忙著將他往外推的女人。


    袁巧茵搔搔頭發,知道他是在為了她的多事而生氣,但是……如果他真像她所想的一樣,是為了照顧她而束縛自己,她心裏的虧欠感會愈來愈深。


    再說,隻是考慮而已嘛!又不是答應了;要是談過後仍然決定維持原議,到時再拒絕謝依倫也不算反悔吧?


    完美的說服自己後,袁巧茵扯出可愛的笑容,甜甜的膩到張彥書身邊撒嬌,“阿書哥哥~~”


    “什麽事?肉圓妹。”張彥書皮笑肉不笑的迴道,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一聽到這個稱唿,袁巧茵的臉馬上垮了下來,“跟你說過不要這樣叫我了……”一點也不可愛。


    “那我講的,你有在聽嗎?”翻過報紙,他鐵了心似的依然不給她好臉色看,“我跟她說了多少次我沒興趣,就你迫不及待要把我賣給她做牛做馬!你不是還以為她喜歡我嗎?怎麽現在沒關係了?”


    被數落一陣後,袁巧茵才發現自己竟把這事給忘記了!


    “對喔!我忘記問她是不是喜歡你……”她滿心都在煩惱自己是不是他人生的絆腳石,完全忘了確認美麗動人的謝依倫對張彥書是否抱著特別的情感。


    張彥書冷哼一聲,還是很不高興。


    “你不要生氣啦!”不顧他的臭臉以對,袁巧茵硬是抓著他的衣袖,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我隻是覺得你這麽厲害,要是去香港發展的話,說不定會變得很有名,說不定還會有電視台找你拍節目,年輕又帥氣的天才廚師之類的……”


    看張彥書的神色並未因此而緩和,她歎口氣,挨在他身側小聲說道:“先是你實習時的主廚,然後是謝依倫……你是因為我才放棄那些機會的嗎?”


    張彥書聞言,身體微微一僵,但聲音仍是淡淡的,“你想太多了。”


    “但是你明明有這麽難得的機會,為什麽不去把握呢?”袁巧茵不相信那個聽起來就像是誰托的敷衍之詞,仍然不死心的追問:“是不是因為你放心不下我,所以寧可放著飯店主廚不當,委屈的待在一間小餐廳裏……”


    “你少臭美了!”聽她愈說愈誇張,張彥書忍不住打斷袁巧茵的追問,一臉不耐的將報紙放迴桌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那麽偉大的誌向,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沒什麽好委屈的。”


    就算真是為了她,他也不會明說,更何況他對大飯店是真的沒有更多的興趣。


    “可是--”


    “倒是你,別人講個幾句,你就倒戈相向,她是給你多少好處了?”不用想也知道她隻考慮到他可以有所謂“更好的”發展,其他就全都拋到腦後了。“你有沒有想過要是我真答應她的話,你會變成怎樣?可就沒辦法過現在這種三餐都有人照顧的愜意日子了!”


    “光是我去實習時,你就整天裝那種要哭要哭的小媳婦臉給我看,要是我真去香港,你自己說要怎麽辦?”


    聽他劈裏啪啦的念了一堆,大部分還是在為她著想,袁巧茵更加確定張彥書之所以放棄那些優渥的職位,主要就是因為她!


    這個發現讓她既感動、又愧疚--小時候她就總是黏著他不放,長大後雖然獨立了一些,但長久下來養成的習慣與依賴已是根深蒂固,連她自己也沒發覺,一直以來被她視為理所當然的事,也許全是他默默的犧牲所成全的。


    “我、我會自己照顧自己……”袁巧茵雖然不太有自信,但仍然故作逞強的說道。


    “是嗎?”張彥書很不捧場的噴笑兩聲,雙手環胸,冷眼看著她倔強抿起的唇角,“怎麽照顧?吃些自己不想吃的便當,或是天天煮你少數做得出的那幾道菜?”


    不是他愛吐槽她,袁巧茵的“習性”他清楚得很,有好生之德的老天爺大概就是看清了這一點,才會把他們兩個擺在一起--一個願煮、一個貪吃,非常完美的組合。


    而現在,她卻為了要把他撇開,硬要說她會照顧自己!


    張彥書不是不明白她在顧慮什麽,但他已經說了好幾次他並不覺得委屈--對他而言,當一間小餐廳的廚師並不比大飯店的主廚來得輕鬆或隨便,他也是很認真在經營的!


    雖然沒有響亮的頭銜,凡事都得事必躬親,但相對的壓力與責任也沒那麽大,更別說飯店裏那些繁瑣的行政細節與人事雜務……他是因為看清自己的個性不適合在那種環境工作,所以決定就近開家能讓自己隨心所欲的店,正好也可照顧袁巧茵的三餐,一舉兩得。


    沒想到這個如意算盤卻會被她誤以為是遷就她的舉動,連他的辯解也不被接受,讓張彥書心裏又煩、又躁。


    如果他真的決定要接受謝依倫的聘請,自然會想個顧全兩人的辦法--例如把她一起打包過去之類的。


    但是一來他沒這個打算,另一方麵則是他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方法,所以維持現狀是他目前最好的選擇。


    “說不定我會找到一間好吃的便當店……”連袁巧茵自己都說得心虛氣短,“你口口聲聲的說不喜歡、沒興趣,但你又沒做過,怎麽知道自己不喜歡?平常我說我對什麽事沒興趣,你不也說要做過才有資格說喜不喜歡嗎?”


    一番話說得兩人都安靜下來,袁巧茵忐忑不安的看著張彥書突然沉下的表情,心裏七上八下的想著自己是不是說得太直接了?而且還用張彥書自己的話去堵他,感覺有點白目……但她是真的不希望他為了顧慮她而綁手綁腳,就算他說不關她的事,她心裏還是會覺得難受。


    “你就這麽希望我接受謝依倫的聘雇嗎?”再開口時,張彥書的語氣雖然沉靜,卻相異於平時帶著微謔的感覺,反倒像是剛從冰箱拿出來一般--冷颼颼的。


    張彥書很高興總是傻乎乎過日子的她還記得他以前說過的話,但是像這種不知所以然的固執,讓他除了欣慰,卻是有著更多的無奈。


    袁巧茵微微一抖,被他陰鬱不悅的模樣嚇得有點不知所措,“那有什麽不好嗎……”


    “很好啊!”張彥書扯起唇角,笑得很假,“你說得沒錯,要做過才有資格說喜不喜歡,我決定接下這個工作!我明天就跟謝依倫討論一下細節。”


    既然她這麽堅持,那他就順了她的心願。


    “這樣啊……”奇怪?明明是她自己大力促成的事,他也如她所希望的答應接下那份工作,為什麽氣氛還是這麽僵?“恭喜你了!”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說到底他還是沒辦法將她丟著不管,之前她要離家到這裏來就業,就讓他牽腸掛肚,忍不住跟著過來當保姆,何況現在還要相隔一片海,教他怎麽安心?


    旁人都覺得是袁巧茵在依賴他,但是張彥書自己心知肚明,真要說離不開、放不下的人其實是他!


    迎視著他灼熱的眼神,袁巧茵心頭狂跳。


    她知道他一直很擔心她一個人要怎麽辦,畢竟兩人從小認識以來,除了他去當兵那段時間外,幾乎可說是沒有分開過。


    但是她有自己的工作,到了香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要做什麽好;而他新官上任,應該也會比現在更忙碌,若是還要分神照顧她,袁巧茵光是想象都覺得慘烈。


    “不用啦!你不會一去就兩、三個月不迴來吧?”她笑著拍拍他,努力掩蓋自己眼中的不安,“我也可以去香港找你啊!到時候你要帶我去玩喔!”


    過著早上飲早茶、中午啃燒鵝、晚上喝粥品,中間再穿插著各式小吃零食、甜點飲料的充實美妙人生。


    張彥書走近她,修長筆挺的身子立在袁巧茵麵前,再加上他因為背光而顯得隱約暗淡的神情,給她帶來一種危險的壓力。


    “我們才剛在一起沒幾天,你就迫不及待的把我趕出門,真是一顆無情的肉圓。”伸出手捏捏她粉嫩的臉頰,他的話裏有些微的嘲弄,但更明顯的是埋怨與失望。


    雖然知道她是無心,但聽見袁巧茵這麽輕鬆的說著分隔兩地也沒關係的話,讓他又生氣、又嫉妒。


    果然先愛上的人,就注定輸到最後了啊……事情進展得很迅速,謝依倫在接到張彥書的電話後,馬上與他談定了各項條件與細節,並動用關係替他以最快的速度準備好各項證件,像是深怕張彥書又反悔似的。


    至於張彥書也沒閑著,他一邊做接任新職務的準備,同時還要應付“小餐館”宣布即將停業之後比平時更加洶湧的人潮,這讓他每天都累得一迴家就動彈不得,正好讓袁巧茵練習“自立自強”。


    “阿書,濾水器怪怪的,是不是壞掉了……”袁巧茵拿著不太聽她使喚的濾水壺走進張彥書房裏,看見的便是他還不及換下衣服便已倒在床上睡死過去的美男昏睡圖。


    放緩了腳步聲,她輕手輕腳的走到床邊,幫他拉好被子,然後蹲在床邊盯著他放鬆的睡臉。


    在張彥書的強力堅持下,袁巧茵開始試著不再叫他哥哥,一開始雖然有點別扭,但久了之後也就覺得習慣了。


    對於兩人之間的關係轉變,她唯一還不太能適應的就是兩人之間的肢體接觸--隻要他一親近她、碰觸她,她就無法克製的臉紅心跳,雖然害羞但又渴望能再更親密一些……為什麽之前都沒發現他對她有這麽強的吸引力呢?要是他沒喜歡上她的話,那她有沒有可能喜歡上別人,或是就這樣糊裏糊塗的過著日子,直到變成一個孤獨老婆婆?


    袁巧茵承認自己很笨拙,連看人的眼光和交友的運氣都不佳,以前雖然有過幾次小小的動心,但很快又會在對方身上發現一些自己無法接受的缺點,心中剛燃起的為小火苗也就“滋~~”的一聲被迅速澆熄,隻剩一絲輕煙,很快的就從她心裏飄得無影無蹤。


    當時曾經因此有過小小的遺憾,現在想起來倒是覺得相當慶幸,畢竟在她心目中,沒有其他人比他更好了!


    張彥書從夢中突然驚醒,一睜眼就看到袁巧茵鬼鬼祟祟的蹲在床邊,懷裏還莫名其妙的抱著濾水壺,臉上則是讓他為之心神蕩漾的甜蜜傻笑,讓他疲倦困乏的心也跟著放鬆下來。


    “你在笑什麽?”他沒起身,依然維持著側躺的睡姿,隻是睜著雙眼,帶著笑意的看著那個蹲在床邊的女人。


    乍聞他的詢問,讓原本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袁巧茵嚇了一跳,但隨即朝他咧開更燦爛的笑容,“我在想,幸好我有跟你在一起。”因此成為人人稱羨的超幸福女友!


    “那你為什麽硬要叫我去香港?”雖然一開始是賭氣答應,但心中的不滿消退後,他還是認真的考慮了這件事。


    接下這個新職務,意味著他必須去處理那些他不喜歡的行政雜項,還得和袁巧茵分隔兩地。


    但除了謝依倫提供的高規格待遇與薪資外,張彥書也無法否認這個工作對他的經曆和能力都會有很大的幫助,畢竟一般民眾對於“曾任某國某某五星級餐廳主廚”的頭銜都抱著一種信任與敬畏感,日後他迴到台灣繼續發展時,這會是一個很大的助力。


    兩相權衡之下,張彥書還是決定接受這個挑戰,但他和謝依倫也說得很明白--他不會長期待在香港,她還是必須繼續找尋接任的人選,否則到時工作契約時限一到,他可不會在乎她的廚房裏有沒有人。


    在謝依倫再三保證之下,張彥書才終於心甘情願的簽下賣身契,準備離家背井去當“台勞”。


    雖說去香港工作,最終仍是他自己的決定,不過想到當時袁巧茵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張彥書還是忍不住哀怨上心頭。


    聽他又說起這件事,袁巧茵趕緊陪笑,“這個不一樣嘛……”


    事到如今,他知道再追究也沒用,所以也沒繼續刁難她,隻是歎口氣,撐起疲勞的身軀,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濾水壺檢查起來。


    袁巧茵蹲在床邊看著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那些綺思,然後又想到一打開門就能見到他的好日子已經不多了,忍不住爬上床去挨在張彥書身邊,抱著他的手臂撒嬌,“你去香港後會不會想我?”


    “嗯……”還沒睡飽,臉色有點臭的張彥書一邊修理器具,一邊沉吟,“看情況。”


    還要看情況?!“看什麽情況?”


    “要是工作很忙、很累的話,那就不想了。”也不知是認真迴答,還是故意捉弄她,總之張彥書答得很無情。


    “哪有這樣的!”袁巧茵大驚失色,翻身倒在床上,抱著他的棉被假哭,“阿書哥哥好過分,壞人……”


    對於她的血淚控訴,張彥書隻是冷淡的哼了一聲,“也不看看是誰害的!”就隻會說他!


    “幹嘛這樣……”她卷著棉被,可憐兮兮的望著他寬厚的背,忍不住伸手偷摸兩把,“那我可以去香港找你嗎?”


    “你知道怎麽來嗎?不會到時又哭著打電話來說你在哪個不知名的路口迷路了,要我去接你吧?”他嘴上說得無情,但唇邊卻有著很微小的笑意。


    她主動提出要去異地探望他的心意,已經讓張彥書感到很開心,而她最近動不動就想親近他,和他有身體上的碰觸,雖然可能隻是單純的好奇,或是想要表現親昵的舉動,但還是可以看出她漸漸習慣兩人的新關係,讓他益發的心癢難捺。


    “好了,隻是濾芯卡住而已,以後裝的時候不要太粗魯。”轉身將濾水壺遞給剛坐起身的袁巧茵,見她以兩手接住後,張彥書欺身向前,一臉神秘的微笑,“你剛才叫我什麽?又叫我哥哥?”


    袁巧茵抱著濾水壺,愣愣的看著他離自己愈來愈近的臉,很不爭氣的又滿臉通紅起來,“呃……叫錯了。”


    沒辦法,她都叫了他這麽久,有時候不小心脫口而出也是人之常情。


    “按照我們的約定,叫錯要怎麽辦?”盯著她泛起紅暈的雙頰,張彥書壞心的愈來愈樂。


    “要……要親你一下。”她羞得都快咬到自己的舌頭了,但在看見他一臉壞笑後,心中又忍不住升起一股輸人不輸陣的衝動,也不等他催,直接就湊上前去,半吻半咬的熱烈“賠罪”。


    她的主動讓張彥書又驚又喜,英勇的接下她的“攻擊”,與袁巧茵的唇舌秘密糾纏,想到兩人分離在即,原本帶著侵略的親吻中又揉進了幾絲溫柔。


    半晌,兩人的嘴上戰爭終於依依不舍的告一個段落,袁巧茵又蹭進張彥書懷裏,不放心的提醒著:“你要打電話給我喔!”


    “有空的話。”雖然張彥書嘴上說得這麽冷淡,但其實就算她不這麽要求,他還是會打電話探問她的情況,畢竟放她一個女孩子獨居,他實在放不下心。


    “那你沒有打的話,我可以打給你嗎?”他明明就還在她眼前,她卻已經開始覺得寂寞了,真是沒用!嗚~~張彥書頓了頓,“嗯……好吧!”


    可惡,這樣他會很期待接到她的電話!可是要等到她打來的電話,他就得忍耐著不打……“那你什麽時候迴來?”袁巧茵抬起頭,鍥而不舍的繼續追問他的行程。


    “我都還沒去,你就在問我什麽時候迴來?”他啼笑皆非的捏捏她的臉,但是看到袁巧茵一副可憐的模樣時又軟下了心,“我也不知道,一開始會比較忙,我盡量找時間。”


    “是喔……”得不到確切的時間表,袁巧茵癟癟嘴,繼續不放心的千叮萬囑,“很忙的話也要好好吃飯,有時間的話就多休息,但還是要記得打電話給我。”


    “如果有人排擠你的話不要生氣,那是因為他們嫉妒你又年輕又有才能;香港漂亮的女生很多,你看到她們的時候要記得你已經有女朋友了……”


    張彥書聽得又好氣、又好笑,但與其聽她這些愈來愈偏離主題的喋喋不休,還不如把握時間讓兩人多點甜蜜的迴憶。“那麽,女朋友,你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麽,讓你男朋友沒有心思再去看別的女人?”


    袁巧茵一聽,又呆住了,“要做什麽?”


    “看你的誠意。”他挑起眉,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那……”她將懷中的濾水壺放到一旁,一臉認真嚴肅,“我再親你一下好了!”


    就知道她不會有什麽新意……承接著她又湊上來的柔軟唇瓣,張彥書的唇角勾起輕笑。


    不過,倒是個不錯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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