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時,沈昱來到興王府外。


    本來還有些忐忑的心,看到門前排著的那一溜長龍時,頓時便跌到了低穀中,還以為竇三哥告訴自己的是小道消息,卻沒想到早已經變成了人盡皆知,仔細想想也是,竇三哥本來就隻是興王府裏一普通護院,他都能知道的消息,恐怕整個安陸州的百姓都知道了。


    既然來了,那就絕對沒有後退的道理,想當年高考那種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情況自己都闖過來了,區區一個伴讀而已,又怎麽會放在自己眼裏。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突然從門口跑了過來,到了他麵前,一拽他的胳膊,神神秘秘道:“跟我過來一下。”


    “竇三哥,我還要排隊呢。”沈昱有些無助地指了一下隊伍的末尾。


    來者正是給沈昱通消息的竇三,大名叫做竇寇,在這王府裏做護院已經兩年了。


    聽到沈昱的話,竇寇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低聲道:“聽哥哥一句,別排了。”


    “為什麽?”


    竇寇重重歎了口氣,壓低聲道:“哥哥也是才知道,原來這伴讀的名額早就已經被總管內定了。”


    “啊?”沈昱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怎麽會是這樣,難道當一個小小的伴讀居然還能遇到潛規則不成?


    說完,竇寇從袖子裏掏出幾枚大錢,硬往沈昱手裏塞了去:“害得兄弟白跑一趟,哥哥心裏過意不去,這點錢拿去買些紙筆,考上個秀才也能替咱們清水巷的人漲漲臉。”


    沈昱硬是把錢推了迴去,微微笑道:“竇三哥這就見外了,再說伴讀不是還沒定下來嗎?說不準這就是那總管故意放出去的消息,反正來都來了,排一迴又能如何。”


    說完,沈昱便主動排到隊伍末尾的位置上,倒是竇寇愣了一下之後,摸了摸腦袋自言自語道:“對呀,我該不是又被他們給騙了吧?”


    陸陸續續又有人過來排進隊伍之中,其中也不乏連門都沒進便走掉的,等排到沈昱的時候,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從宅子裏走出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看其穿著打扮倒像是府中總管一類的人物,低頭看了沈昱一眼,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頭,接著一招手:“你跟我來吧。”


    沈昱跟在他的後麵,終於進到了這宅子裏麵。


    從外麵倒沒看出這宅子有多麽的氣派,一進到裏麵,沈昱的眼睛就有些不夠用,哪怕自己用幾百年後的眼光來看,這宅子建得也絕對是一流,碧瓦朱甍、雕梁繡柱,一棟棟畫閣朱樓矗立在眼前。


    領路那人偷偷看了沈昱一眼,看到他眼中滿是豔羨之色,心裏一陣鄙視,臉上倒是浮現出親切的笑容,低聲道:“看你眉清目秀的倒也順眼,我問你一句,你想不想留在這?”


    “當然想。”沈昱點了點頭。


    “那好。”領路的人突然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立刻塞到沈昱的手心裏,低聲道:“一會見到鶯兒姑娘,就按上麵的念,保你能過。”


    沈昱一低頭,手中的紙條上卻是寫了一首詩,隻是看了兩遍,便全都記了下來,好奇地問道:“你為何對我這麽好?”


    “嗬嗬。”那人嘿嘿地笑了笑,伸手做了一個數錢的動作,輕聲道:“那就看你的心意了。”


    原來是要錢的。


    沈昱苦笑地搖了搖頭,隨手把紙條塞了迴去,淡淡道:“我要是有錢,又怎麽會來這裏當伴讀,這紙條你拿迴去,我用不上。”


    “你這人……”見沈昱一付油鹽不進的樣子,那人臉上露出一絲慌張,連忙又把紙條塞了過來,催促道:“等你發了月錢再給總行了吧,快點背下來,馬上就要到了。”


    說話之間,兩人便進到一間院子中,沈昱來不及把紙條塞迴去,隻能攥在手中,跟著那人進到屋子裏的時候,早有一位少女麵色疲憊地等在這裏,在她麵前擺著厚厚一遝信紙,應該是前麵來的人所寫。


    “鶯兒姑娘,人我給你帶來了。”那人笑眯眯地退後了一步,示意沈昱向前。


    鶯兒抬頭先是打量了沈昱一番,少年相貌倒是端正,隻可惜個子不高,身體消瘦,站在那裏略顯有些木訥,顯然不是世子的良伴。


    想到這,便興致索然,懶散地問道:“叫什麽名字?讀過幾年書?”


    “小子沈昱,五歲啟蒙,今年十三,已經讀了八年書。”


    “哦。”鶯兒點了點頭,指著一旁道:“那邊有筆墨紙硯,去寫首自己拿手的詩來。”


    沈昱點頭,正想邁步走過去時,身後的那人卻突然咳了一聲,指著沈昱的手沉聲道:“沈昱你給我站住,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手裏?


    鶯兒順著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沈昱張開手,手心中赫然有一個紙團。


    “你敢作弊?”鶯兒的火氣一下竄了上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這麽多麵試伴讀的人,居然有一多半寫的都是同一首詩,顯然是有人在外麵代筆,自己咬牙諷刺道:“讓我猜一猜,紙條上寫的是不是‘真宰偏饒麗景家,當春盤出帶根霞。從開一朵朝衣色,免踏塵埃看雜花’?”


    沈昱平靜地一點頭:“沒錯,就是這首。”


    “哼,胸無點墨,居然還敢找人代筆,連王府的人都敢騙,傅總管。”


    “在。”領沈昱進來的那人臉上帶著一絲得意走了過來。


    “還不把這少年給我轟出去,以後再也不要讓我見到他。”


    “是。”傅總管來到沈昱麵前,皮笑肉不笑道:“沈公子,咱們走吧。”


    沈昱麵露一絲譏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恐怕這才是傅總管真正的意圖吧?我若是沒猜錯,想必那遝紙裏麵已經有了不少這首詩。”


    當麵被沈昱拆穿,傅總管臉色頓時一變,伸手便向沈昱抓了過去,口中喝道:“王府裏容不得你胡攪蠻纏,還不快點滾出去。”


    也不見沈昱怎麽動彈,傅總管的手卻從他的袖子上滑開,起身拾起桌子上的毛筆,冷笑:“王府找伴讀本是好心,卻遇上你們兩個蠢貨,真是可笑,送你們一首詩,自己悟去吧。”


    說完,沈昱拎起毛筆在紙上寫了四句詩,寫完之後筆一扔,邁步便朝外麵走去。


    “小畜生,居然連我都敢戲弄,給我滾!再也不要迴到這裏。”


    傅總管跟著跑出去了,坐在椅子上的鶯兒麵色一動卻站了起來,來到沈昱剛剛的位置站定,拿起他寫的那首詩,輕聲地念了起來:“百煉千錘一根針,一顛一倒布上行。眼睛長在屁股上,隻認衣冠不認人。”


    念完之後,鶯兒先是愣了一下,仔細品了品這詩中的含義時,俏臉一下漲得通臉,咬牙切齒道:“好小子,居然敢寫詩罵我,看我怎麽能放過你。”


    生怕沈昱已經走遠,抬腿便向外麵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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