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這樣也能長。」一小叢,比他的手大不了多少,大大小小的蘑菇擠成一坨,高低不一。


    「你看看這是板藍根,那是婆婆丁,野生野長的野草,因為就在門外,我一眼就瞧見了,快感謝它們救了你的命。」蘇子晴逗趣地輕推他一下。


    雨下得大,視線模糊,她不敢走遠怕迷路,因此隻在茅草屋周遭找了找,看有沒有什麽用得上的東西。


    而且雨一下,秋風再吹,氣溫是有點涼意,在有個重傷者的情況下,她不能再病倒,兩人一起病懨懨地誰來照顧?所以她在找藥和可食的野草時,盡量不讓衣裙再淋濕,治風寒的藥隻剩下兩顆,能不用就別用上,誰曉得後頭還會遇上什麽事,她不想藥到用時方恨少,把救命藥丸用完。


    「你一個養在深閨的小姑娘認得出野地裏的蘑菇?不怕它有毒。」有一次他在襲擊敵營途中,火頭夫煮了一鍋雜燴供大夥兒食用,誰知敵人沒死,自己的人死了一大半,事後一查是吃了有毒的蘑菇,吃最多的人死得最快,他因前往前方探路未吃一口而逃過一劫。


    蘇子晴長睫一掀,橫了一眼。「有個時時想要自己性命的後娘,能不留心點嗎?我還想找幾本醫瞅瞅。」


    「不要忘了我也有個難纏的繼祖母要應付。」他祖父四十歲才娶得十五歲少妻,平時當孫女寵著,因此寵出她的驕縱,為所欲為,祖父一死她更是肆無忌憚。


    婆婆要拾綴媳婦有何難?陸氏常把歐陽無恕的娘單氏叫到院子立規矩,往往一站兩個時辰不予理會,一口水一口吃食也不給,還仗著長身分將媳婦當丫頭使喚。


    單氏因為不堪受虐而病倒,最後連腹中三個月大的孩子也流掉,身子受損,再也無法孕育子嗣,此生隻得一子。


    為了此事她鬱鬱寡歡,最後纏綿病榻,為了孩子撐了幾年,但仍在歐陽無恕十歲那年撒手人寰。


    孩子還小就沒了母親著實令人心酸,但府中還有惡狼虎視眈眈,唯恐兒子被自家人加害,歐陽東擎毅然決然帶著年幼的兒子上戰場。


    對外的說詞是將門子弟須多磨練才能成材,事實上是為避開陸氏母子的毒手,他要親自培養兒子的自保能力。


    誰知小樹苗成長茁壯了,大樹卻一夜傾倒,其中的變故難以道與外人說,接下父親棒子的歐陽無恕沒有悲傷的時候,他要更努力的強大自己,守住父親留下的基業。


    「同病相憐。」她一歎。


    「是同病相憐。」他忍笑。


    「以後我們要相互扶持,你要多照顧我。」這隻大腿她得好好抱住,日後的美好生活就靠他了。


    蘇子晴一覺睡醒後忽然福至心靈,想起歐陽無恕的名字為什麽這般耳熟,原因無他,因他在五王奪位中站對了隊伍,輔佐了新帝上為,成為皇帝最寵信的近臣,位高權重,受封「征北侯」。


    「征北侯」是禦賜爵位,官居二品、但他在朝中的地位是超品,皇上跟他稱兄道弟,親王們見了他紛紛走避,連眼神都不敢對上,唯恐被他看上一眼就死於非命。


    原本皇上有心抬舉他,封他個異姓王做做,還有遼闊的土地當封地,卻被他堅決地婉拒——功高蓋主,每個手握兵權的重臣都怕。


    皇上是君,他是臣,君臣之間沒有兄弟,他不想落個卸磨殺驢的下場,和一國之君反目成仇。


    這是蘇子晴佩服征北侯的地方,他懂得急流勇退,不會為爭一時風光而開罪新帝,保留彼此生死與共的交情,做皇上的後盾,而不是那把殺人的刀,他聰明地知道取舍。


    「必然的。」他伸手輕拍她頭頂。


    「不要弄亂我的頭發,我好不容易才梳好。」用五指梳。


    打她成為蘇子晴那天起,她就沒有自個兒梳過頭,唉,手生了,被人服侍慣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你這叫梳發?」歐陽無恕語帶笑意。


    她輕輕一哼。「窮計較,要不你給我一麵銅鏡和玉梳,絕對梳得像個名門閨秀。」


    「晚點給。」等他的人來了就能讓他們準備。


    「晚一點我都迴府了,你再給便是私相授受。」這個罪名她的後娘肯定會開懷大笑。


    「我偷偷給。」不讓人發覺。


    「你巴不得引人來抓賊啊?」


    離開一年再迴府,她的「香濤居」肯定布滿張靜芸的眼線,平白出現一麵鏡子怎會無人知曉,為了不引起後娘的疑心,她屋裏的東西一向隻少不多,除了一開始就在的,就得是哥哥送她的,否則容易啟人疑竇。


    所以要送就趁現在,她還能借口是舅舅、舅母給的,一旦進了蘇府,那就什麽也不能要,張靜芸的眼睛很利,凡事盤查得一清二楚。


    「不會讓人瞧見的。」他想隻要藏得緊就不會知道,一麵鏡子能惹出什麽樣的風波。


    歐陽無恕並不曉得世俗規範對女子有多嚴苛,即使是小小的線頭都有可能令其身敗名裂,更遑論銅鏡。


    「還是算了,我說說罷了,不必較真,我也不想為了一麵鏡子被送進尼姑庵苦修,強迫落發。」她這三千青絲烏黑柔亮,她才舍不得一根不存的剃度為尼。


    張靜芸不止一次想把自己送進專關犯婦的庵堂,說她是傻的,留在府裏丟人現眼,壞了誠意伯府名聲,把她送走才能一勞永逸,省得遭人取笑。


    「誰敢——」歐陽無恕沉下臉。


    「後娘。」膽大的可不少。


    他麵容一滯,略帶陰鬱,「所以我的提議對你有利,我們先定下婚約。她就不敢動你。」感同身受的歐陽無恕想帶她脫離後娘的魔掌,無關男女之情,隻為報恩和不忍心,他們畢竟共患難一場。


    「錯。」


    「錯?」他不解。


    「死得更快。」


    「為何?」


    「你繼祖母會想你日子越過越好嗎?」


    他不加思索的迴答,「不會。」


    「同樣的,我的後娘也不希望我們兄妹倆有個像你一樣的靠山,要是知道我們要訂親,她會做的事一是攪黃了這樁婚事,一是弄死我,你覺得哪樣容易些?」


    歐陽無恕抿唇不語,聽明白了她話中之意,婚事不成是得罪了鎮國將軍府,倒不如朝小丫頭下手,人死了一了百了,還談什麽婚事,難不成牌位也要,給個冥婚?


    「歐陽哥哥別想太多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們還是趕緊找出路、跟找我們的人會合。」她哥哥肯定急得夜不能眠,讓人在兩個渡頭間找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看了她不帶愁色的小臉一眼,歐陽無恕心裏更陰鬱了。


    「你心真寬,不當一迴事。」叫人看了有些吃味。


    她是萬事不放心上還是天生缺心眼,就他一人擔心她名節有損,摸索著補償她的方式,而她卻置身事處。


    「小事一件,何必掛懷。」心不寬豈不是要得憂鬱症,她要煩心的事很多,眼前就有一件——要往哪裏走呀!


    從茅草屋出來,兩人越走越遠,已經看不到茅草屋的屋頂,可是蘇子晴怎麽也想不到當初的慌不擇路會偏離河道這麽遠,她本想順著河流往下走,卻怎麽也沒找到河岸,一條羊腸小徑繞求繞去還是看不見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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