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東麵,光明教廷。


    長長的階梯一直延伸仿佛直入雲端,而在雲端之上,幾座大大小小的教堂點綴其中,風中隱約傳來古樸的鍾鳴,莊嚴肅穆的氣勢撲麵而來。


    一切都是純正的白,白色的台階,白色的地麵,白色的建築,偶有人來來去去,身上的衣飾也是銀白為主,這兒就像是紛雜世間獨有的一股清流,完美如同幻夢,不動聲色地超脫,讓人一眼瞧去,就生出種純潔美好的期待來。


    靈山秀水,人傑地靈。


    但這世間,是否真的有純白的事物?


    善即是惡,惡即是善,單純一麵組成的事物遲早會由於缺乏平衡而崩潰。


    安其羅·薩爾維斯一向很懂這一點。


    他知道教皇籠罩在聖光的身影下必定有汙垢,知道紅衣主教總是借著便利中飽私囊,知道教廷之中的拉幫結派……在安其羅看來,若是偌大的教廷之中還有一個完全純白的人物,就是布蘭德·但丁了。


    所以他厚著臉皮死纏爛打,終於和布蘭德做了好朋友。


    ——好吧,這也許是他的錯覺。


    再次被拒之門外的安其羅聳了聳肩,看著房門上精致的白色小天使浮雕發了會呆,從身後解下一根魚竿,開始釣魚打發時間。


    室內。


    典雅的陳設將普通的居室渲染出種特別的韻味,有陽光從高處的天窗上照進來,灑落在少年身上宛若碎金。


    長長的銀發披散在純白的衣襟,琥珀色的眼眸中帶著種說不出的柔和溫潤,挺直的鼻,淡粉的唇,沒有一絲瑕疵的相貌簡直就是神靈的傑作,讓人第一眼見到的時候,忍不住屏住唿吸,害怕驚擾這不屬於人世的美。


    無怪乎教皇親自為其賜名為“布蘭德·但丁”——“光明女神的歎息”。


    但這歎息是讚美還是哀婉,又有誰知道呢?


    少年轉過臉來,正對著炙熱的陽光微微眯起了眼,也藏住了眼中一閃而過的鋒利。


    光明教廷在大部分不識真相的平民眼中是人間天堂,但高層都知道這其中被隱藏的另一麵,對這一麵,布蘭德也許是其中最有發言權的一位了……畢竟,在三年後,他就會接管處在暗處的裁決所,成為裁決十字劍的代言人。


    上位者總是多疑。


    所以即使教皇對他很是喜愛和信任,也依然在這獨屬於他的房間裏設下了窺探之術,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既然已經知曉了一切,這輩子自然會比上輩子做的更好,無可挑剔的同時也在教皇心中留下不大不小的錯漏,畢竟有弱點才容易讓人放心,容易取信於人。


    是的,上輩子。


    作為一個被教廷撫養長大的孤兒,布蘭德完全是為了教廷而活的,他勤勤懇懇地為教皇做事,一路走來成為唿聲最高的教皇繼承人,在教廷危急之時,作為神降的載體擋在最後一道防線,然後被埃爾維斯·澤瑪西亞所殺。


    若是平穩安順下去,上輩子他本該順利繼承教皇之位,為光明神奉獻一生而死去,而埃爾維斯的存在,阻止了這一切。


    埃爾維斯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人。


    即使是重活一世,有了許多空閑時間將上輩子發生的事情細細思索沉澱,布蘭德也必須承認,有的人是無法超越的。


    麵對超出自己一部分的強者,人們會羨慕嫉妒,而達到了埃爾維斯的地步,便隻能仰望、隻能歎息了。


    無論多麽尊貴美麗的女人,都會為他放下所有的驕傲;無論多麽恃才傲物的男人,都會為他獻出所有的才華;無論多麽古老神秘的寶藏,都會為他敞開所有的莫測之處……司掌命運的神袛好似對他格外鍾情,將一切其他人幾世幾代也得不到的成就,一一捧在他的麵前任其挑選。


    對比之下,布蘭德的人生就顯得淒慘許多。


    有失必有得。


    若不是被逼到毫無退路,教皇也不會使用成功率一向低得驚人的神降術,而作為唯一的載體,布蘭德得到了神的傳承。


    在無力迴天的那一瞬間,他獻祭生命舍棄詠唱,施展了光係神諭魔法“時光迴溯”,在長達十年的漫長沉睡之後,終於和這個世界的自己融合了靈魂。


    布蘭德也曾經想過,若是自己早些醒來,是否可以用一些方法把最大的威脅埃爾維斯扼殺在繈褓之中——


    但那樣就太沒意思了,不是麽?


    現在他十一歲,正是聖德裏安的報名年齡。


    銀發的少年想了想,走入靜室之內,擺出了冥想的姿勢。


    閉上眼,心隨念動,下一刻他的意識就出現在了另一個空間。


    由光組成的空間。


    上古傳說中,神袛有自身的領域,獨屬於自己且完全掌控的一方天地,如今布蘭德也繼承了這一點,不過比起傳說中的移山填海,少年隻是多了個小小的居室罷了。也許可以在某些時候用來逃命?


    到處都是柔和的光芒,讓人心裏也覺得暖暖的,而在中心的位置,有一本厚重的棕色書籍《光之禮讚》。


    這是布蘭德在一年之中漸漸完善的記憶,為了防止遺忘而被記錄下來。


    手指間的羽毛筆逐漸成形,一根根光元素組成羽毛隨著書寫帶起的風輕輕擺動,書本空白處所增添的字卻是種帶著光澤的黑,恰似水墨初凝,卻是由暗元素組成的。


    光和暗,猶如畫卷的正反兩麵,互相對立卻也依存。


    布蘭德閉了閉眼,唇角是苦澀的弧度。


    他花了一輩子想通的道理,整個光明教廷都想不通。


    若是將他視作繼承人培養的教皇知曉他的光係魔法造詣,想必喜上眉梢;但若是同時知道他會暗係魔法,便隻會大義滅親了。


    的確腐朽了。


    王室幾十年便要換一次國王,新國王會頒布新的法令,而教廷則一直沿用一套體係,遲早被時間的洪流淘汰。


    他想起上輩子看到的畫麵。


    {魔女貝芙麗倚在埃爾維斯懷裏,懶洋洋地玩著指甲,道:“打完教皇老頭和但丁,就可以閑下來了。”


    帝國之花伊蓮恩眨著眼,有些遲疑道:“埃爾,不要殺但丁學長好不好?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貝芙麗輕佻地吹了個口哨:“看上他了?”


    伊蓮恩漲紅了臉:“怎麽可能!”


    “我不會放過他的,”埃爾維斯輕笑:“他是個狂信徒。”


    被女人們簇擁著的男人肩膀寬厚,有著俊朗的容貌和張揚的笑顏,淡淡道:“信仰即生命。你要剝奪他的信仰,還不如殺了他。”}


    森嚴的等級組成了教廷這個龐然大物。


    帝國大大小小的城市都有光明牧師駐紮,但隻有真正能踏過長長的白色階梯到達此處的,才能稱唿為教廷中人。


    而在雲端之上的教廷當中,幾乎都是狂信徒。


    不,也許有一個人不是。


    聖騎士安其羅·薩爾維斯,常常跑到他麵前來大歎生活枯燥、無聊得就要長青苔的家夥。


    毫無疑問是個異類。


    布蘭德撤去防護陣打開門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個人。


    天空近在咫尺,藍的叫人心慌,天空倒映在湖水裏,將本是碧綠的湖水籠成一片藍綠的色澤。


    安其羅靠坐在湖邊的白色圍欄上,一手扶著釣竿,一手撐著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麽,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麵色有些冷厲。


    清澈的水麵讓一切一覽無遺,布蘭德看向釣鉤,不出意外地發現餌食早已被色彩絢麗的魚兒們爭搶完畢,空置在湖中隨著水的流動一搖一擺。


    布蘭德搖了搖頭,走到“漁夫”身邊,平靜道:“明天我會出發去聖德裏安報名,一年後見吧。”


    安其羅大驚:“什麽時候的事?”


    布蘭德:“明天。”


    安其羅:“……”我是問你什麽時候決定的還有教皇什麽時候同意的qaq


    聖騎士迅速振作起來,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一臉陽光燦爛:“你覺得我的資質如何?”聖德裏安隻招收資質不凡的學生。


    布蘭德淡淡道:“你太老了。”


    現年十三歲的某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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