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醒來時,看到的是滿室雲霧的景象,她迷蒙地低咳了幾聲,才發現是雷拓在抽煙。


    “你先去洗個澡吧。”看到她醒來,他掉轉目光望向遠方,仿佛不敢觸碰她的眼神,低頭將手中的煙按熄。


    她揉揉惺忪睡眼想伸一個懶腰,卻突然發現自己身無寸縷,沒有穿睡衣,昨夜的記憶紛紛湧入腦海中,她什麽都來不及思考,直接將床單裹在身上衝進浴室。


    貝殼形的浴缸裏已經放滿了熱水,她將臉埋在漂蕩著花瓣的水麵下,隻想永遠也不要出去見人。


    他怎麽會對自己做出這種事來?


    過了半個多小時,浴室裏依然毫無動靜,雷拓不安起來,喊了一聲名字也毫無迴應。


    林靜她不會想不開吧?雖然不像是這麽脆弱的女人,但是……


    他無措地來迴踱步,趨向門邊用力拍打,“林靜,你在磨蹭什麽,快給我出來。”


    她在滿缸溫暖的水中嚇了一跳,“我、我這就出去。”


    應該用怎樣的表情去見他,冷若冰霜?嬌弱憐人?大義凜然?她亂糟糟地想著。


    “你再不出來,小心我撞門進去。”


    “嗯。”什麽臭男人,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還能這麽理直氣壯地說話。滿懷委屈地換了便裝走出來,看到他站在浴室門口。


    “你沒什麽事吧?”他上上下下打量幾眼,看到她手臂和頸項上的淤青。


    他閉閉眼,昨天晚上自己一定是瘋了,竟然下手這麽粗魯。


    “當然沒有。”林靜撇開臉。


    “昨晚——”他似乎難以斟酌字句,最終放棄般地深唿吸,“沒事就好。”


    “這的確是法律賦予你的權利,我沒什麽好說的。我們都是成年人,上一次床不值得大驚小怪。”她虛假地扯出一抹笑,“我的身材比起你那些女朋友可差遠了吧?”


    雷拓無言以對。


    “那——我們去吃早餐吧,都快十點了。”


    “好。”


    他牽起她的手腕,卻被迅速地甩開,她像碰觸到了什麽不潔之物,將手悄悄背在身後,“你走前麵,我會跟著你去。”


    廚子依舊盡心盡力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冷熱鹹甜中西兼具,她也依舊沒什麽胃口,漫不經心地挑了幾塊水果色拉。


    雷拓吩咐女傭拿來一杯礦泉水給她,“你不是早上要先喝水才有胃口嗎?”


    他還會注意這個?她喝了半杯水,發現這個方法沒有作用,“你先吃吧,我不餓。”


    雷拓推開麵前的餐盤,不悅地將傭人都退下。


    “你很想餓死是不是?”從昨天晚上,她吃飯就像喂小鳥一般。


    他將沉甸甸的餐刀重重扔在威基伍德鍍金杯碟間,“不必大費周折地鬧絕食,林靜,一把刀就可以送你上天堂。”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憤怒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這幾天,她受到的刺激比前二十五年加起來還要多。


    “過來。”


    暴喝之下,她無言地趨近,隻能在心中祈禱上帝保佑,他不是真的要送一刀吧。


    他卻隻是讓她坐在旁邊,忿忿然地端起一小碗海鮮粥,一勺一勺地親手喂她吃下去。


    林靜不由自主被灌下半碗粥,管家敲敲門走進來報告。


    “先生,天依小姐一直在大門外要見您。”


    “讓她進來吧,在客廳等著。”他頭也不迴地發話,依舊強硬將湯匙塞到她口中。


    林靜好不容易抓住了一絲空隙,“你有事就先去處理吧,我自己會吃完它的。”


    他冷著臉將碗遞給她,卻並不起身,仍在原位監視著。


    直到海鮮粥終於空空如也,他才麵色稍霽,拉著她一同走到客廳。


    “有什麽事就快說。”


    “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天依微微揚起下巴,挑釁似的迎住雷拓的眼光,“半小時前,二哥已經發了新聞稿,宣稱將所持有的雷宇建設及下屬子公司的股權全權轉讓給你。”


    “我知道他會這麽做,不用煩勞你來通告。”


    “我來告訴你一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需報。”


    “上天不管人間的事,我也不相信神明。”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實這還應該感謝你。否則我也不會想到二哥他和父親沒有血緣關係。”


    “所以你連一個死去多年的人的清譽都不放過?你明知道二哥他最重視自己母親的名譽。”她的嗓子有些破聲,悲戚地看著這個和自己有一半相同血緣的哥哥,這個她曾經信賴、尊敬,甚至是同情過的哥哥,這個如此陌生的哥哥,“人的物質享受是有限的,金錢對你真的比什麽都重要嗎?你真沒有感情。”


    如果真沒有感情多好,他垂下眼,“這於你有什麽不好呢?二哥退出雷家,才有可能和你終成眷屬。你真的不想和他名正言順在一起?”


    “以前我也這麽想。”天依閉閉眼,“可是現在我懂了,愛一個人是希望他快樂。”


    雷拓有些不耐,“你到底要來這裏做什麽?”


    “我來警告你二哥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自己小心。”她沉默很久,轉身向外走,在玄關門前低低地說:“不論如何,你永遠是我的哥哥,我希望你幸福。”


    他恍若未聞,“送客。”


    天依走後,他把林靜送迴到她原來住的那套公寓。


    坐在起居間的沙發上,他的神情異常嚴肅地對林靜發話:“我們談談吧。”


    “你說。”


    “我不會和你離婚,除此之外,你可以得到一切自由,做任何想做的事。信用卡,司機,或是雷太太這個名號,都可以繼續使用,我不會來打攪你的生活。”他一直沒有看她,怕看了之後,會無法把話說下去,“如果有什麽問題,就來找我。”


    扔下最後一句,他打開門離去。


    林靜疲倦地站起身,覺得這個簡單動作似乎耗盡全身的體力。窗台上有什麽東西在反光,深深刺痛她雙眼,嗬,是那枚所羅門王的戒指。


    一切都會過去,一切都過去了。可是,究竟要多少勇氣與決絕,她才能輕鬆地將手抬起,揮一揮衣袖,同過去瀟灑作別。


    這場荒謬的鬧劇終於收場,她卻俯在窗邊,失聲痛哭。


    結婚一周年是紙婚。


    林靜自顧自地笑起來,拿鑰匙打開公寓的大門。今天是他們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不,應該說是昨天——現在過了淩晨十二點,又是新的一天了。


    紙婚嗬,像紙一樣輕薄的婚姻……


    客廳裏燈光溫暖地亮著,她驚訝地望見沙發上垂眸靜坐的雷拓,“你——你怎麽來了?”


    “不歡迎嗎?可惜我才是房產證上的戶主,真是抱歉了。”他心情不佳地挑釁。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她放下皮包,“你不是把我流放到這了嗎,怎麽,不會是要陪我一起發配邊疆吧?”


    邊疆?他微微擰眉,這裏有這麽不堪嗎?“不喜歡這裏就換套房子。”


    “我剛才開玩笑的啦,”但顯然不怎麽好笑,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臉色,“要不要喝茶?”


    她還真當是招唿客人一樣對待他。


    “你去哪裏了?”


    “我去見個網友。”


    “你還有這種無聊的興趣?”


    “閑著也是閑著嘛,他很有意思,是搞遊戲軟件開發的。”林靜用一種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語氣閑談,“我們還一起看了孟婉主演的新片呢,呃,她氣質真清純,像天使一樣,”孟婉正是他最新的緋聞女友,玉女派影星的後起之秀,“有機會送我幾張她的簽名照吧。”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是比你可愛得多。”


    捧著水杯,似笑非笑,她心中卻一陣刺痛。


    環顧房間裏淩亂的小說,零食,未完成的一幅拚圖,他澀澀地評價:“看起來你過得不錯。”


    “沒有你過得好吧,雷總裁。”


    過得好嗎?他又垂眼,毫無動靜地沉默,仿佛深思,又仿佛出神。


    登上了事業的最高峰,但自己卻隻覺空虛。


    “財經新聞裏說,你接手得很順利。”不知道有沒有她不鬧離婚的功勞在內嗬?


    “嗯,那些老董事們以為我是個傻瓜。一心想自己多撈些好處,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那——恭喜你了,終於如願以償。”


    而我們的距離,漸行漸遠。


    拉開落地窗,春風拂麵輕盈溫柔,和他在同一空間裏會讓她覺得壓抑。


    “你為什麽喜歡看窗外?”


    她愣了一下,“不是有人說生活在別處?”


    歎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他走到她身邊,“也有人說,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她一陣尷尬,不知說什麽才好,隻能勉強微笑著席地坐下,繼續砌那張未完成的拚圖。


    手中握著一片煙紫,看了半天,不知道應該放到哪裏,她正準備放下,卻被他接過,馬上安插在了合適的位置。


    拚了幾片,他突兀地開口:“孟婉她不是我的女朋友,隻是我們公司新樓盤的形象代言人。”


    她不以為意地嗯了一聲,繼續手中的拚砌動作。


    他眼光很準,幾乎每片都能迅速找到對應的位置,圖案漸漸成形。


    “你恨我嗎?”


    她隻反問:“我為什麽要恨你?”


    “我常常想,如果你不認識我,可能會幸福得多。”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而且我覺得現在過得很好。”她輕鬆揮揮手,“有錢有閑有自由,很好啊。”


    這就是生活,你盡可以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但卻要付出不想付出的代價。


    “連我侵犯了你,也不介意嗎?”


    她的笑容震落,“不要再提這件事情。我沒你想得那麽傳統,不會為了這種事尋死覓活,給您惹麻煩。”


    “真的不在乎?”


    “被狗咬了一口而已,有什麽好說的?”


    他不怒反笑,“你還真會形容。”


    “本來就是,還要我很高興做你泄欲的工具嗎?”


    “我沒那個意思。”


    她站起來想走開,卻被抱個滿懷。


    “對不起。”他的聲音很軟弱,竟然帶著些低聲下氣,“原諒我好不好?”


    “雷先生隻會強迫女人嗎?”她僵硬地承受落在後頸的細碎啄吻。


    “激將法對我沒有的。”手掌探入她的襯衫,來迴摩挲著她纖瘦的背脊,耐心地點燃隱藏的情欲,“我會讓你說願意。”


    她有些神魂顛倒地淺喘,男性的灼烈氣息同晚風一起送進五官,侵略著她的理智,她連靈魂都在發抖。殘存的理智還是有些顧忌,“我還沒洗澡呢。”


    語音輕微,如春花無息落地。


    “不要緊,這樣更有味道。”他打橫抱起嬌小的她,走進臥室。


    雪白床褥上喘息初定,他無聲收緊手臂,讓她貼在自己懷裏。


    “還是被狗咬了一口嗎?”暗夜隱藏了他的微笑。


    “呃,”林靜窘迫地不想承認自己剛才的熱情,忽地想到重要的問題,“你……你有沒有做防護措施?”


    他笑聲低沉溫暖,“我剛做過體檢,沒有得傳染病。”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支支吾吾難以啟齒,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說出來,“我怕會懷孕,嗯,你應該知道流產對身體影響很大。”


    “這世上還有種東西叫事後避孕藥,你就放心吧!”他身軀繃緊,其實他自己也從沒想到過要孩子,但是她避之惟恐不及的反應令他莫名煩躁,“今天是我疏忽了,抱歉。”


    “你怎麽了?”林靜和剛從法國留學歸來的大學好友吃晚飯,在預定的餐廳一落座,她便發現林靜有些異樣。


    “啊,沒什麽,剛才在咖啡館好像丟了唇膏。”


    陸欣然打趣著:“哎約,你現在可是上市公司主席的太太,掉了支唇膏有什麽關係?”


    “少取笑我了。”她擠出一個笑容,將臉埋在菜單後。


    剛迴國的欣然還是第一次來這家餐廳,“有好多名人來吃飯哦,你看那邊是不是剛出演《感情線》的孟婉啊。”


    “好像是。”林靜心中叫苦不迭,又不是黑色星期五,為什麽運氣這麽差,連吃頓飯也會碰見雷拓。


    陸欣然繼續諮詢著愛看電視的好朋友,“她的男伴也是演員嗎?長得好帥!”


    “我……不認識。”看到雷拓親昵地握住女明星的玉手,她實在沒有勇氣承認那是自己的丈夫。


    “同學們都說你老公也很英俊哎,什麽時候介紹給我認識啊?”


    “你別聽他們亂講,他最近工作很忙,過段時間再說吧。”手臂撐在桌邊,她開始祈禱這個夜晚快點過去。


    “小靜,”欣然促狹地裝出一臉嚴肅,“從實招來,是不是怕我搶走你的好老公啊,對我還要遮遮掩掩。”


    她被柳橙汁嗆了一口,心急地解釋:“當然不是。”


    “是也沒關係,反正我才沒時間勾引別人呢,”她誇張地長歎一聲,“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那個工作狂上司每天都要我加班,就連和你出來吃頓飯都要排一個星期。”


    林靜暗自慶幸過了一關,饒有興致地聽她講起公司裏被暴君壓迫的種種可憐。


    快吃完主菜時,雷拓過來打招唿,林靜被嚇得隻能愣坐原地,看他風度翩翩地和欣然寒暄:“你是林靜的朋友?我是她丈夫雷拓。”


    “呃?”欣然不確定地看了對麵一眼,“小靜剛才說不認識你啊。”


    “她又在和我賭氣,嫌我抽不出時間陪她,”雷拓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眼中的溫柔一瀉千裏,“有空的話,多約她出來玩玩,老是悶在家裏我也擔心。”


    林靜實在恨不得掐死這個混淆黑白的臭男人,把她說得像閨中怨婦一般,孟婉還在門口等著呢,他也能這麽坦然地過來打招唿。


    “多吃一點,你已經夠瘦了不用減肥。”他銳利的目光掃過她麵前還剩一大半的奶燴龍蝦,“我還要談生意就先告辭了,你們慢慢吃,記在我賬上。”


    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陸欣然還傻傻地問林靜:“他真是你丈夫?”


    “別跟我提這個人。”她惡狠狠地用刀叉將龍蝦淩遲,卻一口也不想吃,“waiter,給我結賬。”


    穿著西裝背心的侍者微笑著鞠躬,“女士,您的賬剛才有位先生已經結過了。”


    “我就要結,怎麽樣?”她一副蠻不講理的模樣,侍者在威逼下隻好又收了一次錢。


    午夜兩點。


    “別裝睡了,林靜。”在床的左側躺下,他忽然悠悠出聲。


    她確實睡不著,欣然當然沒有再追問他和孟婉的關係,隻是用一種了然同情的眼光看著她,被他這一攪和,兩年多沒見的好友聚會不歡而散。


    在心中詛咒了雷拓八千遍,要金屋藏嬌也做得漂亮一點,何必到她眼前招搖。還迴來得這麽晚。談生意?多半是談到床上去了吧。


    沉沉黑暗籠罩四周,她背對著他決心裝睡到底。


    等不到迴應,雷拓直接將手放到她腰間輕輕一捏。


    “啊。”她條件反射地坐起身,那裏是她最怕癢的死穴。


    “這下醒了嗎?”雷拓在她耳畔得意地呢喃,“你還要和我離婚嗎?”


    他一直再也沒和林靜好好談過。對於她,他充滿歡喜與恐懼,害怕遭到拒絕。可不知為何,夜夜笙歌到兩三點鍾,他的雙手總似不能控製地將車開迴公寓樓下。


    如果得不到她的心,得到她的人也是好的,能看著她睡覺的樣子也是好的。


    她瞪著他,可惜夜色深濃,什麽也看不清楚,語氣微微尖銳:“你準備和我離婚嗎?”


    雷拓沉默一會,“如果你堅持,那我就和你離婚。”


    “哦,真的?”她將信將疑,覺得唿吸困難。


    “你不是說‘不自由、勿寧死’嗎?隻要你活著,無論和誰在一起,我都可以接受。”


    她還來不及感動,就聽到他繼續說:“不過,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哈,我有什麽好舍不得?”


    “看到我和別的女人吃飯都嫉妒,還說什麽離婚呢?”他將雙手枕在腦後。


    “我才不會生這種閑氣。”


    聽到他愉悅的笑聲,林靜才意識到自己確實在氣急敗壞,“我……你明知道我朋友在旁邊還跑過來,存心讓天下人都知道我丈夫有外遇,這麽丟臉我當然生氣,根本不是嫉妒。”


    “你不是因為這個生氣。”他靜靜地說,“你心情差的時候就不愛吃東西對吧?我走過去,是想看看你吃了多少。”


    被戳穿了心事,她開始慌亂,“你——到底想怎麽樣?”她的心髒都快要提到喉嚨裏了,他卻還在這裏曲折迂迴,優哉遊哉。


    “我們談和吧。”把她摟迴懷中躺下,“林靜,你是第一個讓我談和的人。”


    “誰知道你和多少人說過。”她還不至於相信男人在床上說的話,沒準剛才他就在對那個女明星說這樣的台詞呢。


    “孟婉剛出道,明星總是需要製造緋聞提高上鏡率,和我虛於偽蛇無非就為了出名。我們真的沒什麽。”他歎了一口氣,“林靜,你真的不懂嗎?”


    夜這樣深黑,偌大的房間裏隻剩兩個人的唿吸心跳聲,聽著他胸膛有力的跳動,林靜竟有種想哭的衝動,她是不懂,這樣一個男人,哪裏是自己所能揣測。


    “給你看樣東西。”雷拓伸手從床側打開壁燈。


    朦朧燈光下,她看到他握著一隻水晶球。


    那是去年他生日的隔天,她跑到施華洛士奇的專櫃買迴來的。


    當時他有點奇怪,“要補送禮物也不必和天依買同樣的。”


    “不是的。你把天依送你的那隻水晶球摔碎了,萬一她日後問起來你怎麽說?多傷人家的心啊?我挑的這顆和她選的一樣大小,就用它假裝一下好了。”她邊說邊將水晶球舉在手中對著窗外看,“而且水晶多好看,晶瑩剔透。”


    陽光透過水晶在他們身上灑下七彩光暈,他不知為什麽,就一直把它留在身邊。


    “剛剛去辦公室拿迴來,我沒有丟掉你送的東西。”


    “誰知道這是不是臨時買來假裝一下的。”為了掩飾笑意,她故意一臉傲慢。


    “我才沒你那麽無聊。”


    無聊?


    她氣唿唿地想塞迴他手裏,被趁機握住手腕摟到懷裏,拉扯間水晶球跌在地板上,清脆的破裂聲驚得她跳下床去看。


    “又摔碎了!都是你害的。”林靜惋惜不已,自己隻送過他這一件東西呢,“你說這會不會是什麽不祥之兆?”


    “別管了,”他擔心她會紮到腳,“碎碎平安才對。要不明天你再去買一個送給我?”


    “算了吧,水晶殺手!”


    有著柔和微風的清晨,夏日暖陽斜映入房內,窗外吹來淡淡青草的氣息,混著不知何處傳來的咖啡香,她將臉埋在雪白柔軟的枕頭上。


    “還想賴床?”雷拓的聲音懶洋洋,從門口走進來,“這裏可沒有王子來吻醒睡美人。”


    “你沒去上班?”她打了個哈欠,今天是禮拜一哎。


    “不想去了。”


    “那你——想幹什麽?”


    “想請你吃早餐。”他俯身貼近,捏捏她鼻子,“我做了培根蛋和水果鬆餅,配抹茶咖啡。”


    剛起床的林靜反應有些遲鈍地看著他,突然拉起涼被蜷縮在內遮住半邊臉,天哪,她現在一定蓬頭垢麵蒼白浮腫外加黑眼圈,不要讓他看到啦。


    可是他卻低頭吻住她。


    我們一定會幸福


    “你做蠔油牛肉的時候不要放青椒好不好,我特別不喜歡吃青椒哎,總覺得好像有股怪怪的味道。”


    “誰做聽誰的。”雷拓動作嫻熟地處理著手中的材料,將幾滴柚子汁灑到電飯煲的米中,以增加米飯的色澤和香味。


    “那麽你吃青椒,我吃牛肉。”


    “大小姐要求還真高,”他轉身看看正坐在和廚房相通的餐廳裏的林靜,“不如你自己來動手。”


    她放下手中的早報,替自己爭辯著:“雖然我是不會動手做,可理論知識還是很豐富的。”


    “那就請用你豐富的理論知識把起司蛋糕烤熟吧?”


    爭吵不能解決問題,林靜決定來軟的,諂媚一番,“因為你做菜的樣子很好看,所以我就在這邊欣賞嘛。”


    “你拖地的姿勢還像跳芭蕾舞呢,下次換我欣賞。”


    “小氣鬼,”紅唇不滿地噘起,“你就不能讓我一迴嗎?”


    他將雙臂環繞胸前,一副君臨天下的姿勢,“吃我的飯還敢和我頂嘴?”


    “哼,”她可不吃這套,“不知多委屈我的胃呢,要不是你把鍾點工辭掉了,我才不食周粟。”


    “我做的比起那位大嫂不知好多少倍,你到底有沒有味覺啊?”


    她這迴沒反駁,隻是微微地笑著。看他在流理台前利落地切菜,居然有種老夫老妻的感覺。


    雷拓是個無可挑剔的好情人,會在清晨做好早餐叫她起床,半夜三更摟緊她講鬼故事,這樣的生活,應該就叫幸福吧。


    可是,他喜歡自己什麽呢?


    尹月,周心璧,還有那個女明星,個個才貌雙全,若是那樣好的女人都牽引不住他的心,自己又憑什麽呢?


    這個夏天就快要過去了,每天醒來她都覺得心慌,仿佛少女時代害怕假期結束的心情。


    對他而言,她也不過隻是一段假期吧,不知道哪天他就會繼續去過正常的生活。紅顏未老恩先斷,而她……甚至不是紅顏。


    一隻手自後蒙住她的眼,“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她抓下阻擋視線的手,隨口閑扯著,“你真的可以不到公司上班?”


    本來以為他會在家通過網路和電話指導公司運營,可是這半個月,他們天天醉生夢死的揮霍時光,根本沒有一天想到過公司。


    “都半個月了,你現在才開始關心?”他將兩碗米飯放到桌上,“還是幫我擺餐具吧。”


    她聽話地動手鋪餐巾擺碗筷,“全公司的人都會被你氣瘋的!”


    “無所謂,大不了讓他們把我踢出董事局好了,”他不以為意,“與其在辦公室裏看報表,我寧可天天看你。”


    “真肉麻。”她捧住臉,縮起肩膀作出渾身發抖的樣子。


    飯菜湯都擺上桌,清脆紅豔,香氣撲鼻,家常菜做得好最能體現水準,雷拓確實精通烹飪。


    直到現在也覺得不可思議,要把他的形象和廚房聯係在一起實在有難度。當她第一次睡眼迷蒙地站在他做好的早餐前時,驚訝得連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居家男人,竟然也會做菜。”


    “你看起來倒像居家女人,結果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


    她無話可說地乖乖夾菜,在廚房她能做的就隻是把碗碟放到洗碗機裏,然後按下按鈕。


    “反正也用不著我動手,現代社會隻要有錢還怕找不到人料理家務嗎?”


    他緊緊盯著她,忽然開口:“如果我真的破產了你怎麽辦?”


    “別……別用這麽期待的眼光看著我,”她裝出一副怕怕的表情,“小女子可養不起金尊玉貴的雷少爺。”


    他的神色黯了一黯,“我能吃苦。”


    “少來,我知道你小時候生活不好。”理所當然地揚揚眉毛,“可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現在讓你再迴頭粗茶淡飯,就未必能受得了。”吃了幾口龍井蝦仁後,她積極地獻計獻策,“別擔心啦,就算你真破產了還可以去酒店做個大廚啊。”


    人有一長,是無論如何也不至於餓死的。


    “我從不做飯給別人吃。”


    不做飯給別人吃?那麽,對雷拓而言,她到底算是什麽人呢?


    她沉默以對,充滿飄忽不定的焦慮。


    “林靜,你愛我嗎?”她有真心地喜歡過他嗎?無關外表與財富,她有喜歡過他這個人嗎?


    她愣了一會,然後轟然狂笑,“幸虧剛才我沒有喝湯,否則可能當場噴出來,哈哈,你——也會問這麽老土的問題?”


    “迴答我。”


    “我當然愛你,愛死你了,沒有你我就活不下去啦。”她側著頭倩笑盈盈,任一串情話自然揮灑,目光卻如斯審慎洞明,不見絲毫情動,“這下夫君可以滿意了吧。”


    他隻是冷漠地起身,不願泄露失落的情緒,打開門走到樓下。


    林靜一個人徒然站在窗前,看他的車駛出地下車庫。


    我做錯了什麽嗎?


    嗬,我不應該說的,即使是這樣玩笑的口吻,也不該說我愛你。


    有些話不能說,一說就是錯。


    可以喜歡他,但不能愛上他,因為他不需要我的愛。


    他迴家時,看到餐桌上和出門前幾乎一模一樣,飯菜都好端端地繼續擺在那裏。


    “你非要一生氣就不吃飯嗎?”


    “你非要一生氣就離家出走嗎?”她正窩在沙發裏看一部冗長拖遝的爛電視劇,也怒氣衝衝地迴敬他一句。


    “有人離家出走後兩個小時內就迴來嗎?”


    “我也沒生氣啊,天氣太熱,我胃口不好而已。”


    他無奈地撇撇嘴,冷氣定在二十二度,她還穿著長袖長裙,何熱之有?“抱歉,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怕熱,看來真應該住到俄羅斯去。”


    “剛才你去哪裏了?”林靜盯著電視屏幕,可是一點也不知道演了些什麽,“跟我相看兩相厭,去緩解審美疲勞了?”


    “你本來就不美,何談審美疲勞?”


    她將懷中抱枕扔將過去,“你——”這世上,惟有他能用幾句話讓她在瞬間發狂。


    “我去訂下個月f1中國站的票。”他輕鬆接住胖胖的抱枕,順勢坐下。


    “啊,你真是太偉大了,”看出他在讓步,她驚喜交集地抱住雷拓,激動地親了一口他的臉,“打個電話就行了,何必親自跑一趟。”


    “反正本來也沒什麽事,排位賽和決賽的票我都一起訂了。”他淡淡的,其實出門時並沒有想到這件事,隻是,在無目的兜轉了一圈後,看到道路邊懸掛著f1的巨幅海報。


    他突然就想到了她。


    或者,看到什麽,都會讓他想到她。


    “換件衣服,我們出去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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