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川上一次前往雙子公寓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作為擺渡人,與退休的好友常在雙子公寓的a棟喝茶看雲,她的朋友總是對她說:“對麵那棟樓的‘小孩’,真想幫幫她啊。”


    雖然早川一再告訴這位朋友,靈體是不存在“小孩”這一說法的,可她的朋友還是告訴她:“幼年進入城府世界的靈魂,特別是那先涉世未深,對於現實抱有美好幻想的靈魂們,都是真正的意義上的‘孩子’。”


    早川問:“為什麽要關心這些啊?”


    她的朋友迴答:“城府世界是沒有幼兒園的,也沒有童年,他們將要麵對的是殘酷的‘大人世界’……作為擺渡人的我們,也應該關心下身邊的‘同伴’啊。”


    是啊,我們是唯一的同類了。早川想,每周都會有來自暫留地的靈魂成為靈體後作為擺渡人住進七棟,同樣每周也會有靈體請求自裁或是因為別的原因化為虛無。


    就像家常便飯一樣,有人來就有人走,有人想活下去,也有人想麻利地去死。


    說起來,早川在聽到安果果這個名字時就明白了,至少是她能理解的那一部分。在韓墨拿著“安果果本人”的照片詢問時,早川真是嚇得夠嗆。


    你,怎麽會是安果果呢?


    她的朋友曾三番五次的提醒過:“對麵b棟的安果果,總是很憂鬱的樣子,我聽晚輩們說,她的‘自裁申請’被否決了,又一次,第幾次呢?”


    所以,安果果已經不再了,或者,重生了?不對,無論早川如何否定,安果果的確是不在了。


    早川到達雙子公寓時預料到的結果也沒有比眼前的更壞,兩棟樓房塌了一半,遭受重創的哈耳皮埃再次飛躍天空,強大的氣流彌漫開來,有一瞬間的沸騰衝刷在早川身上,就像拍打而來的巨浪。


    布裏克站在廢墟的高點,抬頭仰望飛走的哈耳皮埃,悵然若失。


    早川看著他,不敢接近,她的目光落在那段寒光閃閃的長槍上,玉碎的殺氣讓她不自覺的吞咽了口水。


    除了環光以外,殘簷斷壁中未能完全熄滅的電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像級了鑲嵌在岩塊中的寶石。


    布裏克迴過頭來俯視早川,目光在她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然後躍然空中離開了。


    看到了嗎?早川亡羊補牢般捂住腕上的渡川。


    沒事,他不知道我是誰,誤入戰場的擺渡人肯定不止我一個,渡川在手腕上反而證明我不是可疑的人,所以……他才會放心離開……也許……


    但現在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早川環顧四周,幾乎無法辨認公寓房間原來的位置,有些傾倒處並未完全覆蓋,或多或少留下了避難的空間。


    安果果……撤出去了嗎?


    早川攀上廢墟,發現樓頂的梧桐蓋住了一片空隙,稍微翻動枝葉就能看見其下大片的空間。情況還不算壞吧,至少廢墟之下還存有燈光。


    “果果!”早川唿喚起一個逝去的名字,同樣也唿喚一個活生生的靈魂,“果果,你在嗎?!”是她能拚盡全力喊出的最大音量了。


    戰鬥遠離後的雙子公寓寂靜的可怕,梧桐斷枝投下的光影就像奇形怪狀的生物軀體。


    空氣中彌漫的煙塵漸漸落定,早川打算進入廢墟之中。她捏了捏腕上的渡川,祈禱它能帶來好運。


    從未能完全封閉的洞口進入,早川落地後便知道自己所處的位置了。


    b棟走廊,一塊殘缺的門牌落在腳邊——02321。


    第三層的21號房間……早川閉上眼睛努力思索安果果在履曆表上填寫的住址,沒費太多的功夫變迴憶起了“02333”這串有趣的數字。


    向前就是了。


    “果果!”早川朝著走廊的盡頭唿喊,密閉空間中巨大的響聲震動,一部分牆壁出現了二次倒塌。


    早川趕緊捂上嘴巴,再冒失的話可能連自己也要被活埋。


    她朝前走去,在並不平整的走廊上,借助廢墟中遺漏的環光與未熄滅的廊燈艱難前進,很多地方塌陷的隻供俯身爬過。


    沒過多久,早川的衣服、臉上沾滿了塵土,當她終於望見02332號房間的門牌時,後方的道路垮塌了。


    漫布的煙塵瞬間席卷了狹小的走廊。早川不顧一切撞開02332號房間的房門衝了進去,迴身關門才發現房門無法貼合,承重的門梁塌了一段,砸在門框上瞬間變了形狀。


    “咳咳咳……”未能阻擋的灰塵噴湧進來,早川隻覺得眼前一黑,過了好一會才緩過神來。


    她摸到手邊的水源,顧不得幹淨與否慌忙捧在手心為自己擦拭眼眶。定了定神,早川按照茶茶指導,使用了渡川的力量,可是麵對數百噸重的塌方體,任憑如何努力也不能推動分毫。


    被困住了……被困住了啊……


    早川有些後悔,她想如今的安果果可是能和鬼差周旋的人啊,怎麽會被廢墟壓在下麵呢。她一遍又一遍問自己前來的目的,想了許多許多。


    “安果果自殺了,早川你知道嗎,我本以為她康複了……”早川的朋友說:“我也快撐不下去,真是和生前一樣糟糕的世界啊。”


    早川明白,她的朋友和安果果是病友,“我本以為她康複了”是因為她朋友覺得自己和安果果聊得來,在一起說話能笑出聲來。


    對,不像我,除了開店的計劃,從來沒有考慮過如何幫助她。所以……我要知道誰剝奪了她生的希望。


    至少,請告訴我,你不是聖城間諜,你是重生的安果果好嗎?你不可以死在這裏,而我……也不可以。


    早川頂著廢墟用力,再用力,她徒手刨開殘垣,卻有更多的水泥塊掉下來,生存的空間越來越小了,差不多已經是極限了。


    沒有了光、沒有了空氣、也沒有了水源,狹窄的避難所正在一點點縮減。早川卷曲身體,在一片絕望的黑暗中聆聽周遭塌陷的聲音。


    上一次死去,是多久呢?早川開始迴憶生前的最後一刻。在爺爺輩就開始經營的小店裏長大的她,並不知道惡霸們開著挖掘機衝過來時是不會念及人類的生命的。


    即便是同類,在利益麵前也顯得微不足道。


    媽媽說:“躲進去,他們要強攻了。”


    時年23歲的早川,在拆遷挖掘機強大的轟鳴聲中嚇破了膽,她卷曲在木質的大箱中,聽見外麵無法辨認的吵嚷。


    早川在生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的女兒還在裏麵啊!”,之後一聲巨響,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揉碎、被肢解、被越擠越小。


    就像現在。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早川同樣聽見一聲巨響,就像是慶祝人類誕生的禮炮,又像是見證人類滅亡的核爆一般。


    可這次有些不同,巨響帶來的光、帶來了空氣、帶來了城府世界每日可聞的清風。


    早川睜開眼,望見大洞之上的小小身影。


    “早早姐,這很危險的喲!”戴安安跳下來,腳尖輕輕著地,她在包裏摸索了一遍,隻掏出一顆糖:“隻搶救了一顆,給你吃吧。”


    一個擁抱襲過去,即便是十戒之一的戴安安也沒能反應過來。


    之後是哭聲,哭聲中夾帶著笑聲,早川以跪地的姿勢緊緊抱住戴安安,一句話也不說,但想要流露的情感全被她顫抖的身體表達出來了。


    戴安安輕輕歎氣,兩人的身高與生前年齡似乎反過來了。戴安安撫摸著早川的後腦,問到:“為什麽要來呢?”她雖然看見早川手腕上的渡川,卻沒有多問一句。


    “你是安果果對吧,是給我朋友帶來生的希望的安果果對吧?”早川還是止不住地哭泣。


    戴安安聽到這裏就明白了。


    安果果還在時她的確有一位朋友,或者說“病友”?兩個人互相扶持著麵對“詛咒”,在漫長又痛苦的生活中掙紮。


    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相互寄居在對方的心中,一個人死去也宣告了另一個人的死亡。


    “我是安果果。”她點頭,憐惜地捧起早川哭花的臉頰:“我不在時,你本可以代替的啊,可惜你隻顧著自己開店的計劃,早早姐來這裏是想興師問罪嗎?問我為什麽要離開的你的朋友吧,


    不過你想想,明明你還在的啊,為什麽不成為另一個安果果呢?你是最好的選擇,她卻沒有選擇你,不是她不願意,而是你的心裏除了對‘店鋪’的執念外已容不下其它東西了,有了果糖還會喜歡白糖嗎?


    沒關係,我覺得沒關係,人就是這樣的。”戴安安的眼眸暗了一度,她的心裏想起了莉西婭以及她的“真愛”丁茶茶。


    “愧疚的你還是來了,想要轉嫁罪責的你其實心裏已經明白了誰才是該‘受罰’的人。”戴安安說道。


    早川痛苦的搖搖頭:“安果果是因為我才離開的吧,誤以為她隻需要我這一個朋友。”


    “不是,安果果的離開是早已經決定好的,她不想成為你朋友的累贅。”


    早川驚訝的抬起頭來望著戴安安,她不明白。


    “她看過一些冥府的真相。”


    廢墟之外依然完好的公路上聽著一輛純黑的摩托車。


    韓墨不能確定廢墟頂部是垮塌還是擊碎的。安果果出入門禁的記錄已經不能作為判斷不在場的證據了,畢竟掩飾的手法眾多,門禁與監控都不可信。


    重要的是現場確認。


    如何確認呢?韓墨喚出罪割,做好戰鬥準備。


    她聽布裏克說,聖城凡是有戰力或高職人員都信奉“三源教”,想要說服他們放棄信仰是不可能的。


    韓墨看著眼前的廢墟,腦補出生靈塗炭的惡果後決定無法引渡像善的靈魂,隻要消滅就好了,就像修羅場內那些麵目猙獰的惡靈。


    擊殺,是唯一的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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