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行動是在暗地裏進行的,除了通報各隊鬼差,即便是玄王也不得知。以前當然也有鬼差消失數日執行任務的情況,可這次不同,非常時期不說,迪斯的命令很簡單,搜尋車廂,找到線索,然後立刻返迴。


    結果一去便是兩天,了無音訊。


    要不是協助擺渡人,缺員較多,也不至於抽不出多餘的鬼差隨瓏一道去往那該死的激戰之地。迪斯自知在部署上存在失誤,因此這番調查決不能大意。


    兩輛漆黑的越野車一前一後,油門到底,如同瘋狂的野獸。四驅寬輪,強大馬力,引擎聲大於風沙聲,烈陽似火,炙烤大地,一概生物無一幸存,唯獨沙碩無魂,安然無恙的存在著。迪斯坐在後車副駕,放倒座椅,雙腳搭在前台,用隔熱迷彩遮住臉,猶如死人。


    前車卷起的沙塵形成屏障,即便相隔有些距離,依然有礙後車駕駛員的視線。他轉動方向盤,開到旁邊與前車並駕齊驅,猛烈的變更路線使得中控台上的裝飾品滑落下來——“嘩——咯當”。


    “到了?”迪斯伸手扯下帆布,調動座椅起身,看了看外麵。荒漠中風沙消失,隻有地平線上‘環’的輪廓算是風景。


    “快到了。”駕駛汽車的鬼差迴應,他沒有看迪斯,也有沒說多餘的話。一雙破舊的露指手套貼在方向盤上,長滿老繭的指尖輕輕敲打著邊緣。


    迪斯“吱”了一聲,摳摳腦袋,發現落在腳下的車飾,彎腰去撿,一股熱浪撲麵而來,讓他倍感難受,“我說,這車空調該修了。”


    話是對著駕駛員說的,可對方沒有迴答。迪斯靠在座椅上,把車飾拿在手上把玩。那是一朵太陽花,花蕊上一張笑臉,杆上兩片綠葉,整個物件隨著車身的晃動左搖右擺,“你是小孩子嘛?”


    駕駛員既沒去看,也不說話。


    “要不扔了吧。”迪斯撇撇嘴,搖下車窗,“鬼差該有鬼差的樣子,嗯?”他把手支出去,指尖捏住花瓣。


    “高興就好,迪斯。”駕駛員終於開口,不帶一絲情緒。


    “我不高興。”迪斯收迴手,搖上車窗,堆積在窗簷的沙子與玻璃摩擦,吱吱呀呀,“丁義,這玩意兒代表什麽?”


    駕駛員丁義沒有迴話。


    “真悶啊。”迪斯將太陽花粘迴原位,用手指戳了戳,然後雙手枕在腦後,靠迴座椅,“裝什麽深沉,你這個樣子跟布裏克那個王八蛋如出一轍。”


    “是嗎,那不挺好,你可以用我作為參照,找找布裏克的弱點。”丁義笑了笑。


    “可去你媽的吧。”迪斯指著太陽花說道:“車裏麵擺這玩意兒的人,我看渾身都是弱點。”


    “你今天心情不好,出口成髒。”丁義看了看油表和公裏數,覺得可以再快一點。


    “你在說廢話?”迪斯一攤手,“瓏,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叛軍膽子是不是太肥了點?”


    “可沒有證據支持你這個說法。”丁義歎了口氣,“迪斯,冷靜點。”


    “我不夠冷靜嗎?我連血都是冷的。”迪斯抬手摸摸眉環,問道:“你說你當時在接頭地點設伏,既然去了個艾美,你怎麽不把她給抓來,嗯?”


    “艾美身份沒坐實前,就還是擺渡人,要收押擺渡人,需要通知玄王大人,這你知道。”丁義說出規定。


    “鬼差讓誰誰誰消失的事情還少了嗎,區區擺渡人……我怎麽覺得你也像叛軍臥底?”迪斯轉過頭來,瞄準丁義。


    “這都被你發現了?我在你水裏下了毒,等你喝了好收拾你。”丁義笑笑,指著中控台上的水杯。


    迪斯拿起水杯,一口氣喝了個幹淨,等了兩分鍾,對丁義說:“毒性不強啊。”


    “行了吧迪斯,你都有點神經質了,咱們可是英靈,有點樣子好嗎。”丁義無奈的搖搖頭。


    “英靈……”迪斯冷笑一聲,“我們生前是石中劍的亞瑟王呢,還是穿著金光閃閃盔甲的英雄?不過是靈魂質量優越,適應罪割之器,套了個‘英靈’的皮,嚇唬傻瓜罷了。”


    “你這麽說,白王大人可要不高興了,十萬取一的挑選,不容易。”丁義拿出水杯,遞給迪斯,“幫我擰一下。”


    “滾!”


    丁義隻好用牙齒咬開,喝了一口,插迴置物架,“你對擺渡人裝備渡川怎麽想?”


    “裝備再好也是擺渡人。”迪斯不屑。


    “可再加上‘源’那種裝置呢?”丁義又問。


    “那也不過三千雜兵,想要製衡鬼差?天真。”在迪斯看來,擺渡人根本不足畏懼,現在最具威脅還數埋伏在暗處的叛軍。


    “擺渡人真的隻有三千嗎?”


    “什麽意思?”迪斯皺眉,他最討厭有人故弄玄虛。


    “想想看,冥府居民的前身,全是擺渡人,如果……”丁義看著迪斯,表情玩味。


    “哈,那他們至少需要百萬隻渡川,你給他們發?”


    “不,迪斯,他們隻需要‘齊心協力’就可以了。”


    “什麽,齊心協力?”迪斯摸著嘴巴,雖然他盡力憋笑但聲音還是從他的嘴裏斷斷續續傳出來,“齊心協力!”他開始大笑,前仰後翻,捂著肚子幾乎掉出眼淚,“丁義,你是不是腦袋秀逗了。”迪斯錘著座椅:“來來來,哥給你講一講什麽是擺渡人。”


    “洗耳恭聽。”丁義聳聳肩。


    迪斯收住笑,表情嚴肅:“擺渡人,自私、貪婪,看上去是挺善良,就像小綿羊,可他們以欺騙為榮,獲取亡者信任,為了消除暫留地,不惜說出任何謊言,做出任何事情,你以為呢,談天說地嘻嘻哈哈聊天就是他們的工作啊?他們的工作是撒謊,無數的謊,一個謊言接著一個謊言,撒到他們自己都信了。”


    “可擺渡人之間相處的很愉快不是嗎,比我們鬼差強。”


    “啊?你是嬰兒嗎?”迪斯又忍不住笑了,“你沒有學乖啊,被蛇咬過還幫蛇說話。”他笑著問丁義:“好吧好吧,那就談談,我問你,你覺得他們之間為什麽相處的很愉快、很和諧?”


    “我想想。”丁義盯著前路,確保沒有跑偏。組織語言後說出想法:“心善,謙虛,有禮貌,有……人性?”


    “我可去你……”迪斯樂不可支,“早知道應該讓你跟我搭檔,你真是太有趣了。”


    “那到底是什麽?”丁義問。


    “利用,相互利用,記清楚了。”迪斯說:“多來自暫留地的擺渡人們,心理都有缺陷,這麽跟你形容吧,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洞,需要別人來填補,於是借以同伴的安慰,不斷尋求自己的救贖,靈體不老,時間很長,利用一個不過癮,那就再利用一個,隻要不停的吞噬同伴身上他想要得到的感情,就能彌補內心的空洞。


    假情假意,虛與委蛇,他們隻是在利用別人,隻要能達到目的,別說是善良,即便是愛情都可以獻祭出來,你說是吧?”


    丁義嘴角抽動了一下。他故作平靜的說道:“啊,那挺恐怖,冥府可全是這樣的人啊。”


    “所以才有我們鬼差,作為‘閥門’,在冥府變成地獄之前,讓‘重度精神病患者’化為虛無。”迪斯嗬嗬一笑。


    “聽上去我們倒像是‘正義’一方,我們應該叫‘神使’,要不然‘天使’,叫什麽鬼差呢?”


    迪斯抓住丁義的肩膀,好心提醒:“你再陰陽怪氣的說一句,我就把你從車上丟下去。”


    “你高興就好。”丁義笑笑。


    “除了布裏克,我最煩的就是你,你應該跟他一起去加入叛軍。”迪斯鬆開手,靠了迴去。


    “要不我投份簡曆?”


    “行啊,你在簡介上這樣寫‘喜歡虐殺原住民,對同事也毫不留情,心理變態的偽善者’。”


    “原來你是這麽評價我的?”丁義笑道。


    “對,我建議你轉職去當擺渡人,肯定成績優異。”迪斯無奈的搖搖頭,“真是屈才。”


    丁義沒有迴答,踩下刹車。旁車也停了下來,不遠處的烈日下散落著許多碎片,被燒到碳化的車廂殘體就像荒野中的巨獸骨架,“找到了。”


    迪斯推開門,下車。


    無風,有光,炎熱在大地之上描出虛線,蒸騰的熱氣如同濤浪。迪斯關上車門,激起一片灰塵,他拍了拍隊長才有的漆黑大衣,把立領豎起來。確認了一下周圍環境,他不認為瓏會在這麽開闊的地方遇襲。


    “發生過爆炸。”丁義跟著下車,在地上撿起一塊殘片,“不是魂術造成的。”他放在鼻尖嗅了嗅,“火藥的味道。”


    “叛軍的戰力來源是機械科技。”迪斯提醒。


    “不,劣質的炸藥。”丁義站起來,丟掉碎片,對旁車下來的鬼差們吩咐:“車就停在這,你們留下。”


    四名鬼差得令,喚出罪割,在兩輛車旁圍成一圈。


    迪斯沒管丁義,獨自向著殘缺的車體走去。真是一片難以行徑的路麵,除了沙碩之外再無硬物可供踩踏。他看見燒毀的反重力摩托,加快了腳步。


    “過來看看。”不難確認,機型是鬼差的標配。


    “瓏的座駕。”丁義做了檢查,“燒毀的。”隻剩下車架了。


    迪斯看看旁邊焦黑的車廂,得出結論:“這個白癡,停在這裏,車廂的爆炸引燃了它。”


    丁義徒手在車體上撕開一個通道,走了進去。車廂隻剩下一半,顏色近乎全黑,除了底層材料的亮銀,沒有一處多餘的顏色,“好像觸發了陷阱。”


    “即便是陷阱,以瓏的速度怎麽也躲得過。”迪斯不認為瓏就因此而死。


    “明白。”丁義走出車廂,沿著車體邊緣查看,找到被箭射穿的孔洞。他蹲下,用手去摸:“缺口平整,不是慌亂放箭,看來對方並不厲害。”


    迪斯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片,上麵也被開了一個洞:“對方要弱的多,不然不會耍小聰明。”


    “這裏的確發生過戰鬥,不過瓏的實力是壓倒性的……”丁義閉上眼,用鼻子深吸感知,“一點血腥味都沒有,這麽開闊的地方,她不可能沒傷到對方。”他已擬定敵人是原住民。


    迪斯沒有迴應,繼續查看。一件迷彩披風在沙地上裸露一角,與周圍的顏色全然不同。彎腰伸手,猛然一拉,沙塵四濺,他把這件披風在空中抖了抖,像是展開一麵旗幟,清空餘下雜質後,開始仔細檢查,“同樣劣質的隔熱迷彩。”又翻了翻內裏,有所發現。


    “原住民吧,除了原住民也不會有誰來這裏了。”丁義接過迪斯手中的披風,“有什麽發現?”


    “是你喜歡的。”迪斯摸摸眉環,“一個驚喜。”


    丁義將披風展開的瞬間,聞到一股香味。這讓人討厭的氣息,該不會……丁義拽住衣領,翻開標識,在商標上看到了一行小字,似乎是它的主人留下的名片。


    那字體寫的五大三粗,潦草塗畫,一半都因為汗漬的腐蝕變得不清晰了。不過丁義還是看得出來,即便就一個“安”字他也認得,“安傑麗卡,我怎麽把這個瘋女人給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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