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瑜背過身去不想看他,沈瑾重重歎了聲,人似一下子蒼老了十歲,被燁王的親衛帶走了。


    他本來以為自己要和沈蒙關在一起的,不想蒙著眼被送去了另一個地方,等到了一處密室才扯開遮著眼睛的黑布,他環視一周,問一邊兒的親衛道;「我兒子呢?」


    親衛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答話。


    沈瑾想到自己的兒子,縱然他再怎麽狠毒,畢竟也是自己的兒子,他實在受不住白發人送黑發人,他問了幾句,見那親衛不答,不覺又想到那樁陳年舊事,咬了咬牙低聲道:「我要見你們王爺,我有件事要告訴他。」


    他話音剛落,就聽密室盡頭一道幽涼的聲音傳進來:「你有什麽事要說?若是為你兒子求情,趁早免了吧。」


    他一抬頭,就見燕綏緩緩走過來,長身玉立,容色俊秀無匹,相貌與已故的老王妃酷似。他有這麽一瞬間晃了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忘了那個不孝子,甚至忘了自己是誰,卻清晰地迴想起了初見燁王妃時的敬仰和傾慕。


    燕綏沒把他和沈蒙關在一處,因為老王爺已經開始旁敲側擊地打聽了,而且他也有許多話想問沈瑾。


    沈瑾恍惚地看了半晌才迴過神來,單膝下拜行禮;「叩見王爺。」


    燕綏凝視他許久才道:「起來吧。」


    沈瑾緩緩起身,神情複雜:「我從沒想過有這一日,能跟王爺麵對麵說話,我已經王爺會忍不住把我千刀萬剮的。」


    燕綏從袖間取出一張兩指長寬的紙條,紙張上灑了金點,是一般廟裏最普通的符紙,不過上麵隻寫了四個字‘所托非人’


    他淡淡道:「從沒想過?你上迴去娘娘廟,又故意引得紈絝鬥毆,驚動了娘娘廟周遭我的親衛,不就是為了讓我看見這張紙對當年之事起疑心,然後過來見你嗎?」


    他當日救下沈蓉之後,自然也知道了沈瑾過來,於是留意了他的行蹤,就在娘娘廟前的祈願樹下發現了沈瑾寫的這張紙條,思量許久才開始重查當年親娘之死。


    沈瑾臉上倒似有些欣慰似的:「王爺果然人中俊傑,比王妃當年也不差了。」他低低歎了聲:「我若不用這種法子,隻怕這輩子也見不到王爺。」


    燕綏淡笑一聲:「怎會?你可有個好兒子呢?」他淡淡道:「我給你這個機會,把想說的都說出來。」


    沈瑾身子一僵,低聲道:「我若是把當年之事和盤托出,王爺能否放我兒子一條生路?」


    燕綏漠然道;「你沒資格講條件。」


    沈瑾自嘲一笑:「是啊。」


    他抬眼直視著燕綏:「不管王爺信不信,我對我兒子所做之事並不知情,我堅持來蜀地,是為了另一件事,不曾想恰好被他利用了。」


    他沉聲道:「我是為自己,還有已故燁王妃來討一個公道的。」


    燕綏手指一緊,突然有些不想聽他說下去了,不過片刻他就清醒過來,複又淡然道:「你說。」


    沈瑾閉了閉眼,很快又睜開:「當年確實因為我救援來遲,使得燁王妃傷重,不過我來遲是因為我收到了老王爺下的一道命令,他命我臨時去鎮守北城,有了這麽一遭,我才遲了半日,當時得知王妃傷重,我也懊惱之極……」


    他說著微微一哽,他當年確實傾慕過那個勇毅果敢的奇女子,不過這種傾慕不是男女之情,而是對偶像的敬仰和崇敬:「就晚了半天,半天啊……若不是你父王突然下了那道軍令……」


    燕綏已經忍不住出聲打斷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沈瑾已經恢複了神色,麵龐如山上的花崗岩一般堅硬:「王妃,王妃雖然傷重,但是依我多年行軍的經驗看,未必就一定會死了,若是及時救治,或許可能落下傷殘,但是不一定會這麽去了,但是……你父王那天晚上就趕了迴來陪著她,她第二日一早便去世了。」


    燕綏的心已經一沉再沉,沈瑾聲音倒是漸漸穩當:「當時我隻以為是她女子體質弱於男子,她這才傷重病逝的緣故,我怕了慌了,我怯懦窩囊,所以動用關係逃離了蜀地,我以為是我害死了王妃,直到後來,我得知你父王迎娶宗室女,我把事情前前後後想了一遍,這才覺出不對來。」


    他閉上眼邊想邊說:「當時蜀地還不如現在這般勢大,雖然擁兵已久,但是還要看朝廷臉色行事的,當年朝廷對蜀地磨刀霍霍,隻是忌憚蜀地勢力,於是想了個折中的法子試探你父王,朝廷給你父王下旨,讓他迎娶一位宗室女,當時你母親還在世,宗室女自不可能為側妃為妾室,但他若是敢拒……蜀地怕是就岌岌可危了,他就想出這麽個法子來……逼你母親,體麵地……讓位。」


    燕綏心頭荒寒一片,目光冰涼:「這些不過是你的猜測而已。」


    沈瑾苦笑:「對啊,我沒有證據。」他低聲道:「而且當時,你母親在蜀地的聲望甚至超過了你父王,你也是出身王府,你知道在權勢麵前,所謂情愛根本不值個什麽。」


    真相揭開,卻是這樣鮮血淋漓不忍直視。有時候做一個聰明人就是這點不好,他很想反駁怒斥沈瑾,斥責他挑撥父子情分,一派胡言,可是他的智商讓他沒法反駁,沈瑾的有理有據和這幾日老王爺的心緒成了鮮明的對比。


    燕綏閉了閉眼,心頭如同有鉛塊堵著,不知道是難以接受還是替親娘難受:「我怎麽知道,這不是你為了保命信口胡謅的?」


    沈瑾歎了口氣:「我這些年一直沒勇氣說出這些事兒,不過後來被抄家罷官之後我也想開了,若不是為了讓人知道真相,我也不會千裏迢迢趕到蜀地來,不瞞你說,我這次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你若是不信我,現在殺了我就成,這事兒以後再沒人知道了。」


    他說著說著麵露恍然,繼而苦笑道:「我來本就是為了赴死,本沒想帶妻兒過來的,那孽障執意跟過來,我還當他是放心不下我,原來竟是心裏早就有了籌謀。」


    沈瑾和沈蒙都拚了老命要來蜀中,兩人的目的卻各有不同,沈瑾是為了真相,而沈蒙是受了朝廷的命令,沈蓉他們就更無辜了,隻是幾枚隨時可以丟棄的廢棋罷了,偏偏就是這幾枚廢棋救了他的性命,讓所有人的命運交錯到一起。


    燕綏垂眸,似乎看到了命數隱約。


    沈瑾又嘲弄地笑了笑:「不過你也不要怨恨你父王,若不是他娶了宗室女,如何能為你爭取到這十多年的喘息之機?蜀地又如何能發展壯大至如今?」


    他在見到兒子被捕之後仿佛蒼老了十歲,而今說完這些似乎又蒼老了二十歲,癱坐在地上不再言語了。


    燕綏一言不發地走出密室,走出長長的暗道,環顧一周,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什麽心情。


    沈蓉自打早上見燕綏急慌慌地出去就再沒了動靜,她在別院待的也不安生,時不時往窗外看了一眼,直到夜深了還沒有旁的動靜。


    她看了眼搖晃的燭火一眼,正猶豫著要不要先睡了,就見一個黑影猝不及防地落在院裏,她嚇得差點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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