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人窮氣短,馬瘦毛長。


    秦公的府庫裏倒是有這麽多的黃金,可是都給了兒子,自己不過了?這可是他一個子,一個子,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黃金啊!讓老二在中原胡亂花出去,這不是打水漂了嗎?


    他還有三萬精心訓練的軍隊要養,還有文武百官的俸祿要發,連帶著老婆孩子一大家子人,難不成都去吃西北風嗎?


    贏師隰氣地癱在了榻上直運氣,秦國府庫如此的困頓,國君如此的憋屈,其實和如今的秦公贏師隰沒有多少關係。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要算在他叔叔的頭上,他嬸嬸也逃不過去。也就是秦簡公夫婦。


    當年簡公篡位之後,贏師隰不得不逃去了魏國。可秦國在簡公手裏,僅僅河西戰場就輸了個底掉,府庫的積累如同潰堤一般消散不見。尤其是在簡公死後,他嬸嬸帶著還繈褓之中的堂弟,一個婦道人家,試圖用財富來籠絡國內的勢力,分封土地也就算了,還將秦國數百年積累的府庫都搬空了,送給國內的各個家族。妄圖用恩惠來阻止贏師隰迴到秦國。可是遇到一群不要臉的臣子,太後賜下的財物他們沒少拿,最後該叛變的時候,還是非常愉快的叛變了。


    贏師隰迴到了秦國之後,就將他嬸嬸和堂弟綁上石頭沉了渭河。而他自己卻要麵對一個空蕩蕩的府庫,嗷嗷待哺的國人,欲哭無淚。


    如今,好不容易攢下一點家底,做兒子卻崽賣爺田不心疼,也就是嬴渠梁不再麵前,要不然就他這脾氣非暴打一頓兒子不可,好讓這傻小子長一長記性。可嬴渠梁不在他眼前,司馬予可就倒了血黴了,缽頭大的拳頭一拳重似一拳,幾拳之下,司馬予就蜷縮在地上,嗚嗚地死扛著,連開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


    不僅如此,贏師隰一邊動手,一邊還念念有詞道:“你小子快說,記錯了!”


    “不是黃金三百鎰,而是金三百斤。”


    一鎰黃金都能抵一百多斤的金(銅錢),這些錢根本就不用司馬予迴一趟秦國,嬴渠梁手裏緊一緊就拿得出來。


    好不容易狂風暴雨般的毆打才停了下來,司馬予嘴巴也歪了,眼也腫了,可是還是死不悔改道:“舅姥爺,孫兒真沒有胡說八道,二公子真的這麽說的。”


    心急之下,司馬予連兩人的親戚關係都喊了出來。可是親戚哪裏有黃金來的實在?


    贏師隰瞪眼咬牙,心說:“這小子死不悔改!欠調教,沒辦法,繼續揍吧!”


    “讓你小子胡說八道!”


    “讓你小子死不悔改!”


    “乃翁當年在魏國一住就是三十年,吃了魏國三十年的黍米飯,酒肉管夠,也沒有花一個大子。連帶著睡了魏國的美女,還生了兒子,養兒子女人的錢都沒有出過。臨了乃翁迴國的時候還帶來了一百多輛車的財物,一萬虎賁的軍備。可一轉眼,你們幾個就去了一趟中原,就把老秦的傳統都丟了,我們老秦人在外,什麽時候如此鋪張浪費過?”


    贏師隰簡直就是氣壞了,也不稱唿自己是寡人,反而是市井的俚語稱唿自己,下手是越來越重。就算是已經貴為秦公,贏師隰也絲毫沒有因為自己在魏國吃了三十年白食而感到有任何的羞愧,反而還有點沾沾自喜的沒臉沒皮。


    要說魏擊對贏師隰還真不錯,要錢給錢,給人給人,連暖被窩的女人都送到他的榻上。還養著他一幹手下。最後臨了,贏師隰迴到秦國之後登上了秦公的寶座,第一支效忠於他的軍隊的裝備,都是從人家魏人的府庫裏搬來的武器和鎧甲。


    按理說,魏擊也不求贏師隰感極涕零,天天念著魏國的好處。魏擊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希望秦國不要在魏國爭霸中原的時候在背後搗亂。估計魏擊也能料到,贏師隰這家夥估計也在暗地裏積蓄力量,等待機會。可是作為霸主,魏擊從一開始就沒有重視秦國。甚至將秦國的崛起放在了齊國、趙國的威脅之後。之所以放贏師隰迴秦國,就是因為河西大戰,魏國把秦國打的太慘了一點。幾乎三五家秦人就有人死在了魏國武卒的手上。


    可以說當時秦國舉國上下都是魏國的敵人。


    而秦人接受贏師隰的原因,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被魏國打怕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贏師隰是國君的正統繼承人。


    過習慣了苦日子的秦公,哪裏受得了這等鋪張浪費?


    他可不是那種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書生。而是一個打仗都要帶隊衝鋒的瘋子國君,武力值在秦國這等野蠻人遍地的國度都能排前十的存在。力氣大,情緒備受壓抑,長期生活在狂躁症的典型性犯病環境之中,性格能不暴躁嗎?


    就見拳頭虛影一般上下翻飛,就算是贏師隰在動手的時候刻意避開了要害,可不多時,司馬予是吭氣的越來越弱。


    宦官害怕國君失手打死了司馬家的獨苗,跪在贏師隰邊上求饒道:“君上,莫要動氣,打死了人不要緊,關鍵是不能氣壞了身子。”


    雖說司馬予被打得夠嗆,可是聽了宦官的話,還是氣地差點背過去。雖然他也知道宦官是為他好。可什麽叫打死人不要緊?他就這麽不受待見?


    贏師隰是那種容易被氣死的人嗎?


    宦官的話表麵上是關心國君,可實際上,他是怕贏師隰把人打死了。打死一個晚輩,對於國君來說不算是什麽大事。漢朝的時候,太子劉啟和堂弟吳國太子劉賢下圍棋,然後沒品的劉徹發現自己棋藝不精,眼瞅著要輸,舉起棋盤將堂弟當場砸死。對,就是那個秦皇漢武的漢武帝劉徹的親爹,漢朝初年文景之治的景帝劉啟。可見,當皇帝和國君殺人也不是什麽稀罕事。隻不過親自動手的比較少而已。


    而對於贏師隰如今的境遇來說,他身邊能用的人本來就不多,司馬家族算是秦國的中等家族,可也算是旗幟鮮明地投靠他的心腹,真要是把投靠來的臣子的兒子給打死了,一是寒了臣子的心;二是,他恐怕也要坐實暴君的身份了。


    不管是何種結果,對他來說都是非常不利的。


    贏師隰罵罵咧咧道:“小子,算你運氣,寡人今日就放過你,以後放聰明點,別動小心思。”


    然後沒事人似的走到了自己的國君寶座上,開口說了一句:“去讓老大來見寡人!”


    很快,一個看似滿臉冷漠的武將裝束的年輕人走入大殿之中,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跡,輕蔑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裝死不果的司馬予。


    不得不說,公子虔太像秦公贏師隰了,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性格上,比贏師隰更加容易衝動,打仗不要命,而且還彪……按照他的外形,很容易就受到秦公的喜愛,乃至秦公身邊的將領的敬重。因為和一個性格很像的繼承人一起合作,會有一種很默契的感覺。這是其他繼承人說什麽也做不到的氣質。至於秦公喜愛公子虔,就再簡單不過了,當爹的自然喜歡長得像自己的兒子,越像越喜歡。難不成喜歡長的像隔壁老王的兒子嗎?


    贏師隰彪,那是因為他當年在魏國長期寄人籬下,不得不裝出來的假象。如果他當年在少梁的時候,就表現出一副勵精圖治的樣子,文韜武略無所不能的才華。估計這輩子都別想要迴到秦國。更不要說魏侯支持他奪迴秦國國君的寶座了。


    不得已之下,他隻能偽裝自己,裝出很容易衝動,持強淩弱,性格暴躁,喜歡大排場奢靡的生活。總之,他將曆朝曆代昏君身上的缺點中他能學得像的,都學到了自己的身上。久而久之,他原本的性格潛移默化地被重新塑造了一遍。但是贏師隰從骨子裏,並不是這樣的一個人,這不過是他求生本能下的偽裝而已,看著彪,其實內心的小算盤撥弄的叮當直響。而公子虔的性格……那是真彪。


    老國君贏師隰長籲短歎的告訴大兒子:你兄弟在衛國學壞了,你去把他抓迴來。


    公子虔根本就細想,就嚷嚷道:“老二身邊的人都眼瞎了,哪容得他如此敗家?”


    隨後,公子虔毫不掩飾的眼神看向了司馬予,後者嚇得往角落裏縮了縮,苦笑道:“大公子,二公子並沒有揮霍無度,他隻是讓我迴來要錢,君上不給也就算了,還打了臣一頓。


    沒等司馬予說完,公子虔咬牙切齒道:“該!”


    司馬予氣地就差將身體裏的血都噴出來,滋死公子虔這個混蛋,會不會說話,什麽事都沒整明白就落井下石,這不是典型的是非不分嗎?


    他也不想一想,公子虔要是不彪,他能不分是非嗎?


    “老大,你這次去衛國,一是將你二弟原原本本的帶迴來;第一樁事就是找機會去拜見魏侯,小時候你經常見他的,跟他哭訴我們秦國窮,沒錢。”贏師隰琢磨了一陣,開始給給兒子布置任務。


    公子虔不解道:“君父,我們秦國本來就窮,怎麽哭?”


    唉——


    突然之間,有種全身的無力感籠罩下來,贏師隰很無奈,他這個兒子打仗是把好手,做事也是雷厲風行,可要讓他耍心機的時候,卻耿直的讓人絕望。秦國向魏國哭窮,可不是指望魏國給秦國一點好處,贏師隰根本就不敢有這樣的指望。可是他這些年少不了就要派人去魏國哭訴一番,目的就是為了讓魏擊安心,讓他知道秦國沒有威脅。無奈之下,他隻好告訴大兒子:“算了,把為父的話帶給你二弟,讓他去哭窮。”


    “告訴老二也沒用啊!君父,我們不是經常派人去魏國哭窮嗎?什麽時候帶迴來過好處?”公子虔很不理解,為什麽老爹執著於一直把秦國最難堪的一麵展示給魏國看。


    一點好處都撈不到不說,還無端的讓魏人嘲笑。


    贏師隰忽然很不像和自己的大兒子說下去了,他覺得繼續討論下去,他的拳頭會癢癢。不同於司馬予的是,公子虔全身的肌肉硬地和石頭一樣,孔武有力的贏師隰的攻擊似乎造成不了大兒子的痛感,徒手毆打大兒子的結果很可能是他悲哀地發現自己老了。


    一轉頭,他看向了司馬予,佯裝關心道:“委屈你了,疼嗎?”


    “不敢!”司馬予答非所問道。


    這讓贏師隰很惱火,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好囑咐道:“明日你就跟著老大去衛國,告訴老二,那個叫邊……”


    “邊子白的文士就不要去搭理了,這種人秦國不需要。既不能征戰沙場,又不能治理國家,附庸風雅的事秦人學不過來,也不屑去學。”贏師隰提點了兩句,覺得差不多了。


    可司馬予被秦公這麽一說,突然想起來了,小聲道:“君上,還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


    司馬予一邊說,一邊發抖,他是被打怕了:“二公子好像說過,邊子白身上花再多的黃金也值得,好像《吳子兵法》在他手上,隻要他能來秦國,秦國就能得到這部絕世奇書。”


    “《吳子兵法》?是吳起寫的嗎?”贏師隰開口的那一瞬間,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要是他學會了吳起用兵的辦法,不敢奢望學到十成十的本事,就算是七成,就算是他資質愚鈍,學到了一半的用兵能耐。天下還能有誰擋得住秦軍的兵鋒?


    贏師隰甚至幻想,他要是有吳起的幾層用兵的才華,他如今還會怕魏國孫子似的嗎?真要是有這份能耐,他早就對魏國動手了。秦國就算是國力不行了,可是要拿出吃奶的力氣來,二十萬大軍也是整得出來的。到時候收複河西之後,秦國內部的嗎矛盾也將大大緩解,他就不用那麽累了。


    司馬予不敢肯定,但是他估計這是真的,應該就是吳起寫的兵書。因為邊子白的府邸內有一個武聖的五世孫,叫孫伯靈的童子也在向邊子白門下學習兵法,而且帝丘城內的上軍司馬也會來邊子白府邸學習兵法。


    如果是一部很普通的兵法,怎麽可能讓才不過弱冠年紀的邊子白如此受到青睞?


    必定是真的。


    可是在秦公麵前,他遲疑了,害怕了,可見剛才那頓打沒白挨。


    贏師隰突然從榻上跳了起來,聲音如同虎嘯一般,眼珠地都快瞪出來了,幾步衝到了司馬予的麵前。心說吾命休矣的司馬予幹脆閉眼等待死神的降臨。‘將十萬人,天下魔不能敵’的軍神吳起,就算是秦人是吳起這輩子最大的苦主,對吳起個人還是非常敬重的。秦人崇尚武力,敬重英雄,這是骨子裏的傳統,根本就改變不了。這一刻,似乎恩怨也不那麽重要。反倒是對吳起總結畢生兵法的秘笈露出不可匹敵的占有之心。


    有心等死的司馬予並沒有等來如同暴雨一般的拳頭落在身上,反倒是如同噴泉一般的口水淋得他滿臉濕透。就見贏師隰咆哮道:“你剛才怎麽不早說?”


    喀嚓


    不僅秦公受刺激了,連帶著公子虔激動之下將他麵前的食案給一腳踩斷了,衝到司馬予的麵前大吼道:“你怎麽不搶過來?”


    贏師隰對於大兒子的表現非常滿意,不花一個子,就能把事情辦了。他迴頭給了兒子一個讚賞的眼神。


    再看司馬予,他在軍中也是千人將啊!


    沒想到會被秦公父子聯合起來一套混合雙打,哀莫過於心死,司馬予此時此刻隻有一個念頭,他下輩子再也不給秦國當將軍了。實在躲不過去,下輩子還是投胎在一個秦人家裏,做個文官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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