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打量著麵前的琅嬅,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藍色軟煙羅裙,梳了一個十字髻,隻在發間著了幾點金飾,整個人溫婉賢淑。


    二十年來,琅嬅總是這樣陪在他身邊,理解他,支持他。


    有賢妻如此,他便感覺上天沒有薄待他。


    皇上打量琅嬅久了,她臉上便浮了一抹輕紅,掀開簾子往外瞧去。


    琅嬅驚奇地看著外麵的事物,深宮十幾年,她幾乎都忘記了市井的樣子。


    曾經她也是會跟著額娘和哥哥上街上的首飾鋪子挑新鮮式樣的小格格,即使長大在家,幾位哥哥每次出門迴來,也記得給她帶外麵好吃的糕點。


    如今再親自出來,恍如隔世,她已經是做祖母的人了。


    “老爺,您瞧,外麵這一條長街都點著花燈呢,真好看。”


    皇上挑著眉,“夫人,你叫我什麽?”


    琅嬅道:“叫老爺呀,民間不都這樣叫麽?”


    皇上拉起來琅嬅柔若無骨的纖纖玉手,認真地說道:


    “我喚你夫人,你要叫我夫君,或者親切點,叫我的小名也是好的啊。”


    琅嬅想象一下,像當年的青櫻一樣叫弘曆哥哥的場景,隻感覺掉了一地的雞皮疙瘩。


    皇上又湊近了說道:“朕小時候在圓明園,還曾經有個乳名,喚作元壽呢,你若是不喜歡叫夫君,就叫元壽吧。”


    琅嬅默念了一句元壽,感覺比弘曆更膩歪了,她趕緊擺擺手說道:


    “妾還是叫您夫君吧,夫君~”


    琅嬅柔柔的聲音仿佛一道清泉,讓皇上整個人心裏水汪汪的,他心滿意足地摟著琅嬅的肩膀,臉上的褶子都舒展開了。


    皇上今天安排了三個民間的活動:聽書、吃飯、看雜耍。


    馬車穿梭於漸漸喧囂的鬧市,停在了一間兩層的小茶樓前,茶樓裏人影錯落,不時傳來聽書人的吆喝聲。


    琅嬅蒙上麵紗,弘曆先跳了下去,隨後伸手扶著琅嬅下來。


    剛進茶樓,李玉便引著二人到了樓上的包廂裏,包廂隻開一麵,正對著樓下的說書先生,和一樓的人聲鼎沸隔絕開來。


    皇上由衷地誇了李玉一句,“差事辦的不錯,隻是別給我搞什麽歌功頌德的假模假樣,現在外麵時興什麽,就讓朕聽什麽。”


    琅嬅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李玉思考了一下說道:


    “現在外麵正時興的,是神秘寫手金三爺的《如花傳》,金三爺寫的每個話本兒都流傳甚廣,這《如花傳》最長,至今也沒寫完,如今茶樓裏,也把這本書改編了,下一場就是說這個。”


    琅嬅狀似無意地說道:“沒寫完的聽它做甚,不如挑那經典的聽聽。”


    皇上拍板說道:“夫人,咱們也聽聽年輕人愛聽的,況且沒寫完說明能與時俱進,咱們就聽這個!”


    帷幕緩緩拉開,說書先生手持折扇,一身灰色長衫,手裏還捧著一隻紫砂壺叼在嘴上,剛剛結束上一場,此時他正喝口茶潤潤嗓子。


    須臾,一聲醒木拍堂,好戲上演:


    “話說這江寧城北邊的梓金鎮,有一位地主老財,眾人都喚他金四郎,而江寧城南邊的朱家有一位姑娘年方二八,叫做朱惱花,二人從小青梅竹馬。”


    皇上評道:假的,一城南一城北,相隔幾十裏,怎麽青梅竹馬。


    “這朱惱花姑娘啊,在金四郎的家宴上,以一虛恭敵千萬人馬,熏的那是昏天黑地,,金四郎由此更加喜愛她了。”


    皇上皺眉:這金四郎莫不是傻了吧,大庭廣眾之下出個虛恭,還要不要麵子了。


    “話說金四郎到了婚齡,娶了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當正妻,又納了一房貴妾生了個長子,接著又把青梅竹馬的朱惱花姑娘接進來,和她清清白白地圓了房。”


    皇上笑著問琅嬅:“哈哈,這不是胡說嗎,都有長子了,怎麽清清白白。”


    “這朱惱花姑娘,雖然年幼,卻總和婆婆穿一樣的衣服,不得婆母喜愛,金四郎也因此冷落了她,於是她便去找了婆母賜名,改名叫了朱如花,希望能夠重新開始。”


    皇上疑惑地說道:“改個名字就能重新開始了,荒謬。”


    琅嬅的臉色已經憋的一陣紅一陣黃,差點想要笑出來了,皇上竟然也知道荒謬啊。


    聽到後麵,金四郎把自己的青梅竹馬如花姑娘,送到莊子上一待就是好幾年,還說是保護她。


    皇上更是嗤之以鼻,真愛一個人,怎麽舍得好幾年不見呢。


    說書人到了此處,又是一聲醒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這金三爺是個妙人啊。”


    人影又散去,皇上迴味著剛剛聽的內容,咂摸出了別樣的味道,他看向琅嬅:


    “夫人,你有沒有覺得這場戲特別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一樣呢,我倒是很想見見這金三爺。”


    琅嬅聽皇上這話,七分戲言,三分真話,得趕緊岔開苗頭,免得給金三爺惹禍上身。


    要是真讓金員外見到金三爺,估計金三爺小命不保了。


    琅嬅想著,迴去得提醒一下永璋,寫的再隱晦些才好。


    不然他們這位皇上,疑心深重,真挖掘起來,永璋肯定會引火上身。


    她笑道:“聽了一場好戲,得了一時歡笑,何必要去看那寫戲的人呢,夫君,我有些餓了,咱們去找些東西吃?”


    皇上這才摸上自己的肚子,也發覺腹裏空空,兩人便由李玉引著,去了秦淮河邊的小吃集。


    李玉怕兩位貴人吃壞了肚子,隻挑了一些幹淨的攤位。


    沒想到皇上,每吃一家就要問,自己能不能寫首詩,題個字換免費的吃的,說是要看看他們懂不懂得欣賞。


    有的小吃攤好說話,見這三人錦衣綢緞,願意結個善緣,就爽快地同意了。


    有的小吃攤主橫眉冷對,要把這幾個吃霸王餐的轟走,皇上就怒斥他們小氣,傲嬌地讓李玉拿出銀票砸他。


    琅嬅好笑又無奈地看著皇上,如今他們身在南方最繁華的幾座大城之一江寧城,尚且路邊有不少乞討為生的人,更不要提那些窮苦的鄉村了。


    小攤小販生存不易,皇上的幾句玩笑,便觸碰了他們心中最重要的金錢。


    附庸風雅之事,隻能在吃飽穿暖,手頭有錢的時候當作調劑。


    若是有一日,皇上體會到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滋味兒,就不會再說這些攤販小氣了。


    三人在小吃攤上吃了個飽,皇上共計題了九個牌匾,寫了六首詩,其中還有三首是付費寫的。


    當然,是皇上付給別人錢。


    到了前麵的首飾攤,皇上又想故技重施,愣是被琅嬅和李玉攔下來了。


    皇上看了看麵前的民間飾品,倒也精巧別致。


    其中有一隻鳳銜牡丹的鍍金釵子,最為惹眼,皇上隻恨,不能用自己的詩來換,成就一樁雅談。


    皇上拿起釵子,笑著給琅嬅簪上。


    琅嬅對鏡撫摸著簪子,左右瞧了,笑問道:


    “夫君,好看嗎?”


    皇上見自己的琅嬅光彩照人,由衷地誇道:


    “好看,夫人最好看了。”


    小攤販嘴甜,也跟著說道:


    “您夫婦二人真是郎才女貌,小的在這秦淮河邊擺了十幾年,從未見過如此般配的夫妻呢。”


    這句話說到皇上心坎兒裏了,他讓李玉拿出銀子來賞賜,又詩興大發,按捺不住,非要送首詩給這小攤。


    “夫人,我這是贈送的,不是拿來換首飾的,沒問題吧!”


    琅嬅寵溺地笑著:“沒問題,寫吧。”


    皇上一邊寫著,琅嬅一邊挑選給各位妹妹帶的禮物,倒也和諧。


    皇上大筆一揮,寫完最後一個字,留給小攤販一張紙,和一雙離去的倩影。


    小攤販看不懂上麵的字,便用背麵包著剛買的熱乎乎的蔥油餅吃了起來。


    過足了詩癮的皇上,又擁著琅嬅往前麵的雜耍馬戲集走去。


    自打老祖宗入關以來,滿蒙漢融合,不僅是滿蒙融於漢,滿蒙的藏佛文化也走進了南方市井。


    前麵,便有一位喇嘛支起來攤子,行占卜之術,皇上看著新奇,領著琅嬅要過去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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