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虛度再迴眸,入眼處一片虛無,見慣了外麵的風風雨雨,楊凡隻想安安靜靜的陪在家人身邊,陪著他們一起笑,一起鬧,坐在炕頭上計算著筋頭巴腦,或者小聲的議論著,隔壁老王到底是不是禿頭的胖子。


    每當一家人哈哈大笑的時候,楊凡就覺得這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不必每天戴著麵具,到處去陪著笑臉,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也不用稱兄道弟後,轉身就是翻臉無情,活的太累卻又無可奈何,這讓楊凡想起了那句“有人在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


    徐州注定是個煙雨朦朧的地方,楊凡睡醒後,就聽見雨水滴在青石板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楊家的規矩就是,侯爺不願意吃早飯,所以沒人來打擾侯爺睡懶覺,開始的時候白月還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推楊凡,見其依舊如此也就不再管,每天清晨的時候,早早的起來,陪著婆婆洗洗涮涮,把這一切看在眼裏的馬氏,樂的直點頭。


    推開房門,撲麵而來的就是一陣雨霧,沒有後世的灰塵,隻有透明的冰涼,伸了伸懶腰,便聽見娘親那個屋子裏,傳來兩個小丫頭片子的吵鬧聲,還有母親的笑聲,不用說一定是這段時間的馬車,把他們憋壞了,如今難得的放鬆,休息幾天也好。


    拿上一把油紙傘,漫步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沒有了繁華的喧鬧,沉甸甸的壓力也消失無蹤,隻有青石巷裏的無邊的寧靜,下雨天裏,小販一般是不出來的,躲在家裏,坐在小桌前,燙上一壺小酒,就著幾個茴香豆,甭提都舒坦了,喝上一口小酒,迴頭看看滿地玩鬧的兒子,再看看坐在床上縫補的婆娘,一股男人的自豪,便油然而生。偶爾還會往湊到跟前的兒子嘴裏,放上一個茴香豆,看著其香甜的吃著,然後笑罵著幾句,這樣的日子也許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吧,小販美美的想到。


    坐在紫雲之巔,笑看眾生眾滅的大人物,未必會有一個小老百姓過得幸福,幸福是什麽?一萬個人會有一萬個答案,楊凡心裏的幸福,就是在這樣一個日子裏,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不翻雲、不吐霧、隻是簡簡單單的過活,未必不會快樂。


    踏了一腳小水窪,楊凡興奮的像一個小孩子,忘記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沒有這麽輕鬆的笑過了,偶爾路過的行人會投了一撇詫異的眼神,然後搖搖頭便離去,不曾說話,不曾交集,匆匆一瞥,便擦肩而過。


    沒有人會知道,這樣一個煙雨蒙蒙的日子裏,會有一個大宋侯爺,像個傻子一樣在玩水,也不會有人知道,一位朝廷重臣的快樂會如此簡單。


    穿越青石巷,便是淮水灣,雨水落進水裏,蕩漾起一圈圈的波紋,偶爾會傳來幾聲縹緲的琴聲,聽其音,悟其意,也許又是一個有故事的傷心人,身在紅塵,卻活在迴憶中,不知是該喜悅,還是悲哀。


    沒有人想生下來就是個窮命,但是殘酷的現實,卻壓彎了一切理智或脊梁,朦朧的細雨阻擋不了花娘的熱情,每一個上船的客人,在她的眼裏,都是肥羊,至於那些賣笑的姑娘,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無奈人罷了,誰又想天生就幹這些下賤活呢,不過是為了好好的活著罷了。


    招唿完了一個客人後,花娘迴頭衝著岸邊傘下的書生笑了笑,一看就是個充滿同情心的書呆子,心雖好,卻救不了天下的苦心人,到頭來不過是更加的絕望罷了。


    船上的那個女人衝著自己一笑的時候,楊凡突然想起了一句話“.青樓滿座,隻因人心寂寞。月下獨酌,皆是悲離毋合。青樓為何滿座,隻因人心難測。青樓依舊滿座,誰比誰更寂寞。”


    坦誠的迴笑了一下,在花娘詫異的眼神中,打著傘漸漸離去,消失在煙雨之中,楞神了一會的花娘,撇著嘴自嘲一下,像自己這樣不貞的女人已經沒有資格,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了,搖搖頭,驅散了難受的念頭後,便再次打起精神,笑著勾引下一位客人。


    這樣一個寧靜的早晨,沒有汽車的轟鳴聲,也沒有步履匆匆的行人,更沒有氣味難聞的霧霾,有的隻是朦朧的煙雨,猛然的大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進入胸腔,頓感一陣陣的清爽,偶爾某個屋子內,還會傳來兩句吊嗓子的秦腔。


    笑著搖搖頭,輕輕地哼唱: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了然、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嫋嫋升起隔江千萬裏......


    哈哈哈,小家夥,你唱的還是不錯的嘛,沒想到我們在這裏又碰麵了啊。”說著還喝了一口酒。


    聞著酒味,楊凡就知道是巴蜀產地的竹葉青酒,恭敬的拱拱手“是啊,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麻衣道長,隻是奇怪道長為何身在江北,卻獨獨手握巴蜀之地的酒呢,難道紹興女兒紅,還入不了您老的口?”


    砸吧砸吧嘴,老道士小心翼翼的將葫蘆蓋上後,才說道“楚人汲漢水,釀酒古宜城。春風吹酒熟,猶似漢江清。耆舊何人在,丘墳應已平。惟餘竹葉在,留此千古情。...哈哈,老道我喝了很多酒,唯獨鍾於這種淡綠色的竹葉青,就像你小子,偏愛一個人漫步於煙雨之中一樣。”


    遇見了故人,自然要敬上一杯酒,伸出手指了指街邊的酒鋪子,“不如我們去嚐嚐這裏的泥池酒如何?”


    聽到喝酒,老道士自然答應,三兩步便坐在桌子旁,“小二,來一壇子泥池酒!”


    原本昏昏欲睡的小二,笑眯眯的去屋裏,拎出一壇子還有封泥的酒,解釋道“二位官人,可是有眼光,咱這泥池酒,在這裏可是赫赫有名,與沛公酒可是號稱彭城二絕。”


    沒有打擾小二的自吹自雷,靜靜的聽完解釋後,楊凡便掏出二兩銀子扔給他,等到樂嗬嗬的小二,啃了一下銀子後,便笑眯眯的退下了,心裏還嘀咕道“原來是兩個肥羊,今天又可以可家裏的小閨女買一尺綢布了,不然老是看別人家穿,也不是那麽迴事。”


    店小二的心思,楊凡自然不知道,給老道士倒上後,便舉起滿是豁牙子的大碗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嗯了一聲“入口綿甜、窖香濃鬱,酒後不但不頭疼、還口不幹、果然是好酒。”


    與楊凡這個半吊子酒桶不一樣,老道士也是喝遍大江南北的人物,品嚐了一番後,喜悠悠的說道“一會再給我裝上一葫蘆,走的時候好喝。”


    “道長常年踏遍四方之地,不累麽,為何不待在道觀裏,潛心修道呢?”


    將酒碗裏的泥池酒喝幹淨後,老道士示意楊凡滿上,瞅著外麵淅淅瀝瀝的小雨,笑道“道生萬物,道於萬事萬物中,又以百態存於自然。道有非恆道,恆道,可想象,不可想象,可感知,不可感知,有分別,無分別等等·....之分。那麽既然如此,在道觀修道,與四方雲遊修道,又有什麽分別呢。”


    對於高人的心思,楊凡心裏猜不透,也不想費腦筋,給老道士滿上後,平靜的說道“聽聞道長,擅長相麵之術,不知可否為晚輩看上一看?”


    不想老道士搖搖頭,“盤古有訓:“縱橫六界,諸事皆有緣法。凡人仰觀蒼天,無明日月潛息,四時更替,幽冥之間,萬物已循因緣,恆大者則為‘天道’既然步入此道,又為何苦苦的追尋未知呢?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安穩的過活豈不是更好?”


    說完還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便揣著酒葫蘆隱沒於煙雨之中,從始至終都不曾說過一句,楊凡能聽懂的話,喝幹了碗裏的酒後,楊凡神色複雜的望向灰蒙蒙的雨霧,心下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老道士的話看似虛無縹緲,卻又像在提醒自己,遵循天道至理,不要違反天道,就像他說了會遭天譴一樣。


    良久之後,噗呲一聲,的笑出來,喃喃道“我就是我,早已是這裏的一份子,哪裏有那麽多道道、”搖搖頭,便在店小二詫異的眼神中,迴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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