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齊釣魚也十來年了。


    這迴驚叫起來隻不過是因為上魚太快,把魚餌掛到勾上,剛扔進水裏就上魚了,被嚇了一跳。


    叫了兩嗓子,馬上沉穩下來,一手把著魚竿頂在肚子上,一手搖著繞線輪,收收放放溜那條魚。


    不大會兒功夫,水麵閃起一道銀光,魚出水了。


    後麵那個服務員,也不顧再介紹農家菜了,三步並作兩步走,跑到老齊邊上,從地上拿起長杆抄網,低頭盯著水麵彎腰等著。


    等老齊把魚拖近了,服務員手疾眼快,單手拿著抄網一伸一套,把那條魚撈進網兜。


    接著就誇啊:“老爺子好手藝啊,瞧這大草魚,足有三斤半,我們家的魚多活泛,勁大著呢,也就是您,技術高超,要換一般人肯定得脫鉤了。這給您直接裝魚護裏還是先稱稱分量?”


    這話說的,又捧了老齊,又誇了自己。


    最後倆選擇,一個直接裝一個稱完了再裝。


    反正一沒注意順著他話頭迴答下來,那就是帶走。


    他目的就達到了。


    因為這裏釣上來帶走要單算錢。


    老齊心裏明白,不過第一條嘛,又是這大家夥,肯定得帶走。


    “稱稱,先稱稱分量。”老齊樂的開花。


    服務員聞言高聲答應,“好嘞!”


    馬上把魚放地下,手腳麻利取了魚鉤,又從褲腰後麵掏出個電子手稱,把魚掛起來。


    “大草魚三斤八兩,高高的!”服務員拉著長音喊了一聲,這電子秤又不是杆秤,哪來的高高的。


    不過這麽一喊,確實提氣。


    服務員拎著稱,稱上掛著魚,給老齊老張老周展示一圈。


    然後交到老齊手裏,又給拍照,又給合影,忙活一圈。


    抽空還讓老齊發朋友圈,集20個讚中午在這邊吃飯能換一盤攤雞蛋。


    服務挺好,說話好聽,全是套路。


    老齊當然是答應了啊。


    不為炒雞蛋,就為了顯擺。


    圍著這條草魚發了個九宮格,中間是合影。


    還寫了條裝13的小句子。


    【不求所獲,不可性急,釣魚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給老張看了嫉妒的啊,指著老齊,“你這寫的什麽玩意兒啊,有一個詞兒像你麽。”


    老齊樂嗬嗬把三斤八兩大草魚扔魚護裏,坐迴去慢悠悠捏了一小塊魚餌,搓成小球重新掛到魚鉤上,同時慢悠悠衝老張說,“有本事你也來一條啊。”


    “老齊頭,伱給我等著。”老張憤憤撂下一句話,坐下來收拾釣竿。


    今天來大水麵野釣,昨天都商量好了,今天都帶大物杆,就奔著大家夥來的。


    老張拿出來的第一根釣竿和老齊的一樣,倆人一塊買的。


    五米四的漢鼎,理論能釣八十斤。


    這根杆在老張和老齊手裏兩三年了,倆人加一塊,最大釣上來過一條四斤半的。


    老張和老齊下了杆,扭頭看老周。


    “謔,老周你杆夠漂亮啊。”


    “哎哎,還行。”老周靦腆笑笑,“女婿孝敬的。”


    老周拿出來的是光威的清月,七米二長,一水的天青色,顏值超高。


    漂亮是一方麵。


    更厲害的是,人家這是女婿孝敬的。


    老張更嫉妒了,“我那個小子,從來都不說給他親爹買東西,光知道孝敬老丈人去,養個兒子真不如有個好閨女……我去!”


    一句話都沒說完,隻見嗖的一下水裏的魚漂沒了,老張這邊也上魚了。


    他趕緊拿起魚竿站起來,嘴裏也是一連串的“臥槽臥槽!”,手裏轉動繞線器。


    老齊一看,拿起抄網等著幫忙。


    抄網剛拿起來,他這邊的魚漂嗖的一下也沉底了,老齊趕緊又把抄網扔下,改拿魚竿。


    老周這邊魚竿剛拿出來還掛鉤呢,那邊倆人一塊都上魚了。


    他也趕緊的吧。


    扔下魚竿,拿出抄網,在老張和老齊中間等著,看看左邊,看看右邊,都不知道先接哪邊好了。


    給仨老頭忙活的。


    別看老齊的魚上鉤晚,他的倒是先出水,打眼一看二斤多的鯉魚。


    等這條鯉魚釣上來都進了魚護,老張那邊還溜呢。


    老張和老周大唿小叫,魚竿都彎成一個半圓了,老張一個人把不住,老周也上手了。


    兩個人拽著魚竿跟水裏的魚較勁。


    老齊一看,也趕緊上手吧,站起來在另一邊抓住魚竿。


    給老張急的啊,滿腦門子汗,咬牙硬挺勒著繞線器,老齊和老周一邊一個幫他拽著魚竿。


    “一二三!拉!”、“一二三!拉!”


    三個人一塊拽,跟拔河似的。


    甚至都有點兒抓不住。


    這邊的響動把服務員又給招迴來了,看此情況嚇了一跳。


    遠遠的大喊:“老爺子,小心,剪線吧!”


    他害怕萬一脫鉤,這仨老頭摔了。


    也怕一直不脫鉤,把這仨老頭拽水裏去。


    不管咋樣都是麻煩事。


    他這邊喊完。


    邊上也有人喊,“別剪,別剪!聽我指揮,別拽輪啦,鬆手,放線!”


    服務員氣的啊,怎麽還有搗亂的。


    扭頭一看,不說話了。


    從水庫拐彎那裏有個曬的黝黑的中年男人,一路往這邊跑,邊跑邊喊呢。


    中年人他不認識,但是身上套著的一件馬甲他認識,上麵寫著【京城萬友垂釣俱樂部】


    這幾個字就代表著,專業、高手、大客戶。


    這位也確實專業。


    仨老頭在他的指揮下,一會兒收,一會兒放,一會兒再收,再放。


    在水裏溜那條大魚。


    溜了二十多分鍾,把那條魚溜的沒力氣了。


    接下來,中年人一聲大喊:“收線!收線!拉出水!”


    隻見水裏嘩啦啦水花翻滾,跟開鍋了似的,然後顯出一片灰黑色影子,打著橫從水裏冒了出來。


    “謔!好家夥!夠個!”


    “這老大啊,牛批!”


    “草魚,肯定是草魚,最少二十斤!”


    老齊和老周,還有服務員齊齊大喊。


    沒有老張,老張激動的手都在抖,一半是累的,一半是激動的。


    他長這麽大,六十多了,從來沒有釣上過這麽大的魚呢。


    這魚要是上來,他能扛著魚在小區裏迷路,三天找不著家。


    正走神呢,邊上有人喊:“集中注意,別瞎看,趕緊往起拉,別這時候再給跑了。”


    上魚無老幼。


    邊上中年人比他兒子大不了多少。


    那也得聽著。


    老張趕緊集中注意力盯著水麵,一點點往迴拉扯。


    漸漸的,大魚被拖迴了岸邊。


    服務員早就拿著抄網等著了,那條魚剛靠近過來,趕緊伸網子入水,一把兜住魚尾,雙手用勁配合著老張他們把魚扯上岸。


    還得扯遠點兒,弄到遠離岸邊的草地上,生怕它再跳進水裏。


    結果這魚已經被累慘了,躺在地上就拍了幾下尾巴,然後就隻把腮一張一合,不咋動彈。


    仨老頭這才鬆了口氣。


    釣竿扔下,搓著手圍著看眼前的大魚。


    “這家夥,不止二十斤吧。”


    “那誰,小夥兒,給稱稱。”


    服務員聽了點點頭,“得,我給您幾位拖個大稱去。”


    他那個小手稱可稱不了這麽大的。


    服務員走了。


    老張轉頭謝邊上指揮的中年人。


    “謝謝啊,爺們兒你是這個。”說著伸出大拇指比劃一下,然後看見他身上的馬甲了,“喲,您是專業的啊。”


    中年人笑笑,“一般一般,好玩兒。老爺子您運氣真好,這塘子裏真有大貨。”


    他看出來這仨老頭技術不咋地,就是普通愛好者,所以說的是運氣好。


    老張也沒在意,樂嗬嗬的顯擺一下,“可不麽,我們就為它來的,早就聽說這塘子裏有好東西,都野魚,不愛上鉤。野不野的沒啥感覺,倒是真能出貨。”


    本以為中年人聽了這話得反駁兩句,或者誇上兩句,沒想到人家根本沒啥反應。


    “可不麽老爺子,我也是聽我們俱樂部的人說的,這邊塘子不賴,這不今天沒事兒,過來瞅瞅……”


    感情他也剛來啊。


    那行了。


    倆人就著話頭聊起釣魚經。


    互相自我介紹,中年男人跟老張還是本家,叫張紹良。


    萬友垂釣俱樂部的會員。


    至於這個俱樂部是怎麽樣的組織,人家沒說。


    就是話裏話外的,讓人覺著能進這俱樂部很光榮。


    他們聊天的功夫,老齊就舉著手機卡卡拍照。


    然後老張見了猛然反應過來,也跟著拍,他也要發朋友圈顯擺。


    還得大大的顯擺。


    而老周則默默迴了釣位,就他還沒上魚呢。


    結果。


    這邊九宮格還沒拍完呢。


    那邊老周,“喲~喲~喲~~”喊上了。


    老齊和老張差點沒接一句切克鬧。


    扭頭一看,老周上魚了。


    他倆,跟張紹良趕緊又過去幫忙,這條也挺大。


    拽上來一看,小臂長的一條大鯉魚。


    張紹良看著老周的魚竿,誇了一句,“老爺子您這杆好啊,七米二,鉤下的深。你老幾位專門為了上大貨來的吧。”


    聊了一會兒,服務員拖著個小車迴來了。


    小推車上拉著一座大台稱,菜市場稱半頭豬的那種。


    過來一看,直接驚了。


    地上又多了一條,看著也不小。


    他後麵跟著的一個大胖子也愣了一下,問到,不是說就一條大貨麽。


    “這不是剛又上一條麽。”老張指指老周。


    然後又看看胖子,“您是?”


    胖子滿臉堆笑,自我介紹說:“鄙姓田,這魚塘和農家樂就是我開的。您幾位覺著怎麽樣?”


    老張樂嗬嗬笑道:“不錯,挺好,真有大貨。”


    “那可不。”田老板聞言胸脯都挺起來,老驕傲了,“老爺子跟您說吧,我這塘子,四十多年沒請過塘了,每年春天我下一批魚苗進去,然後就不管了,跟野生的一樣。裏麵有的是大貨。”


    然後指著地上的大草魚,“像這樣的多的是,就是年頭長了賊精賊精,不好上鉤。您這條能不能讓我拍個照,待會兒吃飯我送您倆菜。”


    他過來就是為了這事,有客人上大貨,他得宣傳宣傳,一條大魚能引來一大群客人呢。


    老張擺擺手,“隨便拍,送菜就不用了,這剛哪兒到哪兒啊,沒準還得上大的呢。”


    “牛氣,您老是會玩兒的。”田老板再捧一句,然後指揮著服務員,“趕緊給稱稱。”


    服務員先拎起來老周那條鯉魚放稱上。


    “十二斤七兩。”


    田老板拿出手機拍了好幾張,稱上的數字得拍清楚。


    其他人衝老周拍拍手表示恭喜。


    能釣上這麽大的魚,在平時能顯擺半年,但是今天嘛,感覺都平淡了。


    之後服務員把鯉魚拿下來,放到邊上。


    搓了搓手,把身上活動開了,兩隻手攥著大草魚的尾巴,喊了聲號子:“起!”


    拽著魚尾巴拖到稱上。


    也不知道是真費勁,還是裝給老板看的。


    反正上稱之後,服務員看見上麵的數字,定了一下,緊跟著一聲高喊:“草魚一條,四十二斤半!”


    服務員喊的聲音大的,都破音了。


    正好被一群拎著箱子背著包的新來釣魚佬聽見。


    這幫人也不去釣位了,匆匆往這邊跑,邊跑還邊喊:“哪兒呢,哪兒呢?真有四十多斤?”


    跑到釣位上一看,通通嘖嘖稱奇。


    四十多斤的大魚,菜市場都少見。


    更別說釣魚釣上來的了。


    網上雖然一搜一大把,但是現實生活中,好幾年才能看見一迴,要是自己釣的,酒桌上能吹好幾年。


    田老板一見來了這麽多人。


    高興。


    站在原地一個勁白活,“各位各位,看見沒有,我這塘子裏真有大貨。”


    “就在咱爺們兒眼前,這位老哥。”說著一指老張,“拿五米四的漢鼎,一杆兒就上來了。”


    “還有這位。”又指著老周,“同樣是一杆就中,十二斤七兩。”


    服務員也在邊上幫腔,“還有一位老爺子,兩杆兩條,一條三斤半,一條二斤。”


    田老板興致更高了,聲音抬了八度,“看看,看看,我這塘子裏全是好貨。幾位老爺子技術也高,四杆就上來四……條……”


    說著說著他自己琢磨過不對了。


    趕緊問老張,“老哥,您幾位剛來一個鍾頭吧也就,上來四條?您拿什麽打的窩啊?”


    老張樂嗬嗬的搖搖頭,“還沒打窩呢,我們就是先試試杆,沒想到運氣這麽好。”


    “沒打窩呢還?”田老板吸了口涼氣,喃喃道,“您老幾位這運氣可真是蓋了帽了,試杆就上來兩條大貨,我這兒倆月也上不來一條四十多斤的啊。”


    一激動,他把實話說出來了。


    大家其實也知道,這麽大的魚,可遇不可求,得看命。


    紛紛恭喜幾位大爺運氣好。


    又紛紛讓田老板講講。


    這裏釣上來的最大的魚是多少斤。


    “那得是前年了,我記得清清楚楚,有位老客,釣上來一條117斤9兩的大花鰱。”


    還有零有整的。


    百斤大魚,那能稱得上魚王了。


    沒想到這山裏的魚塘,還有這麽大的家夥。


    而且田老板還說了,“我這裏邊不止一條百十斤的大家夥,最起碼有七八條。喂魚的時候見過翻起的浪花。”


    這麽一說,客人們就激動了,釣魚佬雖說基本上都是空軍,挖個泥鰍逮隻螃蟹就算過年了。


    但誰還沒有一顆上大貨的心呢。


    萬一呢是不是。


    要真能釣起來一條百斤以上的,他們能吹一輩子,死了都得刻到墓碑上。


    釣魚佬們看完了新鮮紛紛散去。


    田老板拍完了照片,發了朋友圈,特意讓服務員迴去廚房拿來兩個大泡沫箱子,裏麵鋪上碎冰,把這兩條大貨放進去冰鎮起來。


    他了解的很,這麽大的肯定要完整拿迴去,好好的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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