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雲笙的漫長歲月中,景明溪嚐到的滋味可謂百味陳雜,然而此時他心裏被揉進了激動的溫情感,這種體會他還是第一次。


    景明溪重新拿住畫卷,望著慕言季,“懇請慕少主能將你所知道的告訴我。”


    慕言季指著畫卷上女子腰身處的那塊玉佩道:“這塊白靈玉佩便是你手中的那塊。”


    慕家起初是祭祀之主家,而最早脫離本家的便是李家,而擁有這塊玉佩的人便是李家之主。


    景明溪連忙問道:“那李家之主是誰?現在在哪裏?”


    慕言季用食指指了指畫卷上的人,“正是她,李家之主。”


    景明溪驀然一驚,像是想要再次確定,“這玉佩是畫上人的?”他一直認為,母親給他的這塊靈玉是父親的,就好比是信物之類的物件,然而慕言季現在告訴他靈玉是母親的。


    他尋找父親的線索再次中斷了。


    景明溪眸光暗沉,似乎體會到雲笙一心想找到父母的那種無所從的無力感了。


    景明溪神色失望,他再次仔細地看了看畫卷,突然,腦中閃過了一縷線索。


    他指著女子身後的相思樹道:“我記得慕少主以前不住這裏,怎麽現在搬到了此處?”


    “這所宅子正是以前的李宅,但我卻是從紫居客棧老板卿秋那裏買來的,她還保留了那顆樹木的一隅。”慕言季臉上依然掛著他慣有的莞爾笑容,“或許你師姐知道卿老板買賣宅的原因。”


    他從卿秋手中買此宅時也甚是驚訝,輾轉,將此事調查了一番。


    此刻,相思樹下,一方桌,兩張椅,雲笙如百年前的書生般坐在樹下,仰望著冰雪中的獨樹一幟的綠色。


    三尾躥上了相思樹,尋得一處安逸的樹枝丫,蜷縮著身軀,開始了小憩。


    片刻後,雲笙斂迴視線,與玄淩對坐,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茶後將視線落在了玄淩的臉上。


    雲笙心歎,禹歡沁的幻術果然厲害,隻用了林蕭玄凡身的氣息,景明溪便沒有發現玄淩的身份。


    當然這也依仗雲笙那顆玲瓏心——它有著修靈之氣,能掩藏非同尋常的魔氣。


    雲笙道:“說吧。”


    玄淩的角色變幻遊刃有餘,就連雲笙都為之驚歎,不愧是將細致做到極致的林蕭玄。


    玄淩捧著茶杯,沉默須臾後才道:“我,我被景明溪丟出火場後失去了意識。”因為他剛以雲笙的心魄化形,形態不穩,也不能很好地控製從魔域之地湧出的魔氣,所有才會如此。


    “等我在醒來時,發現自己身體已經變成了小孩,而我在一處幽暗的地方待了許久。”


    他從那地方偷摸著出來時,世間已經過去了兩年。


    他一直不敢相信雲笙已經命隕,於是就入了蒼崖山的門,在山上四處找雲笙的墳碑,這也是入門時為何他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


    果然,最後他在莫成君的口中打探出了消息,至此也安分了,規規矩矩地守在蒼崖山。


    雲笙此時想起了迴到這世界時,林蕭玄看著她那種複雜的眼神,驚喜又落寞,還有雲笙說不認識他時那失望的神情。


    玄淩一直都似有似無地提醒著她,想讓她記起往事,又矛盾地想讓她忘記。


    雲笙敲著桌麵,神情沉凝,須臾她道:“是誰將你從陣法中提出的魂魄,你有沒有記憶?”


    玄淩搖了搖頭,頓聲道,“我不太記得了。”魂識幾乎沒有記憶。


    雲笙繼續問:“那你可曾知道你在景明溪身上多久了?”以靈養魂,如果玄淩不知道,那麽是誰操縱著這一切?


    玄淩知道雲笙的意思,“前世還是今生?”


    他眉宇一蹙,眸光黯失去了往日的靈動,他道:“姐姐,我真不知道,在我有意識之時,我已經在景明溪身上了。”


    玄淩有時候在想,如果他一直在景明溪身上沉睡不醒來……那麽他又會怎麽樣?


    其實應該說是景明溪又將會怎麽樣。


    一場腥風血雨將他的神識從景明溪身上喚醒。


    玄淩想將他從景明溪身上醒來的始末告知於雲笙,然而他卻無法開口。


    “那魔域現在怎麽樣了?”雲笙連續問了幾個問題,每個問題都沒有得到確切的迴答。


    玄淩道:“不太好。”


    魔域之中那些變成蒼白樹木的身體早已經失去了生氣,而那些多眼黑蟲魂魄聚集後許多都失去了意識,變成了癡呆模樣……


    然而最讓人頭疼的是——有魂魄的沒有身體,有身體的沒有魂魄。


    玄淩垂目看著自己的手心……就連他的身體也沒有了。


    ――剩下有意識地想要報仇雪恨。


    他將魔域現狀描述了一番,沒有提及那些人的怨念現狀。


    不提及便是有所顧忌,雲笙從玄淩沉重的神情上猜出了一二。


    寒風簌簌,壺中水很快就涼透了,雲笙拾起壺準備去換茶水,剛抬腳一步,便看見了景明溪疾步向她走來,而莫成君緊緊地跟在他身後。


    雲笙提著茶壺,幾步上前,帶著笑意問道:“怎麽了,行色這麽匆忙?”


    “師姐,”景明溪急忙問,“聽慕少主說這宅子你讓卿老板買的,那你知道這家之前的主人嗎?”


    “嗯。”雲笙神情坦然,這一幕似乎被她練習了許多次。


    即使她的目光不敢直視景明溪,也不曾顯露一點端倪。


    “這棵相思樹,我很喜歡,於是讓卿秋買了下來,誰知慕少主與司家發生了衝突,所以卿秋又轉手賣給了慕少主。”


    景明溪不禁掃了一眼相思樹,不知為何,這棵樹他也很喜歡,總是情不自禁地想抬頭望著什麽?


    然而這一望,他便被這座院落中橫著的一堵矮牆吸引了注意力。


    寬敞、偌大的院被這一堵牆破壞了美感,矮牆之中竟然還豎了一扇門。


    而他方才正是從這扇門穿了過來,急匆匆的他並沒有注意這扇門。


    這一牆之隔……什麽意思?


    雲笙突然訕訕一笑道:“這棵樹恰好在宅院一角,所以這一塊沒有賣。”


    “……”景明溪愣了一霎,才將這話的意思捋清楚。沒有賣的意思是說這一處仍舊是幻生閣的地盤。


    而他師姐竟然與慕少主比鄰而居?


    景明溪的琥珀雙眸別有深意地望著雲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仿似在說“就算喜歡也不能在別人的院子中來來往往……”更何況是從同一個門進出。


    “師姐,你這樣子……”景明溪欲吐又止地說,“很像是慕少主不受待見的姬妾。”


    “……”


    雲笙“噗嗤”一笑,這話還真不像是景明溪能說出來的。


    “你拿的什麽?”


    景明溪抬手將手中的畫卷展開,遞到雲笙眼前,“師姐,你看這個。”


    雲笙接過畫,看著畫中女子具有感染力的笑意,心中莫名生起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她千錘百煉的心驀然被柔情融化,然後再被冰雪封凍。


    雲笙暗自歎息一聲,將所有情緒封住,她輕聲道:“怎麽啦,不正是這棵相思樹嗎?這泛黃的紙張……是有些年頭了,這與你爹有關係?”


    景明溪點點頭,“師姐,你知道這宅院先前的主人嗎?”他怕雲笙聽不明白再次解釋說,“就是卿老板之前買宅的這家?”


    雲笙見景明溪言語急切,神情也帶著些抑製不住的激動,開始懷疑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李現當初說的話再次閃過她的腦海——要是這樣,你們倆人會越走越遠。


    可現在箭已上弦,不容她再遲疑。


    “知道,”雲笙說,“我也知道,他們姓李,已經搬到了荊州。”


    隻單單一個李姓,就讓景明溪處於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中,然而他慣於冷靜,除了眉目少了寒霜並無太多神情變化。


    莫成君插話道:“那我們是現在就趕往荊州還是明日再走?”


    此刻天色已經灰暗了,景明溪抬首望著天色,有些遲疑。


    慕言季帶著秦係不知何時出現在院子裏,他道:“我看天色已晚,不如幾位留下來歇息一晚,自從出現雪天,總是不時會落下雪。”


    雲笙帶著笑意,與慕言季頷首示禮。


    坐在相思樹下的林蕭玄突然出聲:“隔壁不是有個紫居客棧嗎?我們去那裏住就行了。”


    景明溪道:“多些慕少主一番美意,今日之事多勞了,不知這幅畫可否送予在下。”


    “當然,這畫既然與景公子有關係,拿走便是。”


    景明溪再次道了謝,欲要告辭之時卻被慕言季搶了先。


    “幾位留下來吃頓便飯如何?”慕言季說。


    秦係也補充道:“已經吩咐下去了,一盞茶後便可以用飯。”


    景明溪看了看雲笙,示意她表態。


    雲笙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後她搖搖手中的茶壺道,“茶水涼了,我去換換水,師弟你去樹下坐會吧。”


    秦係從善如流,“屬下帶雲宮主去。”


    莫成君與景明溪落坐樹下桌邊,林蕭玄叫了一聲景明溪“師叔”後便自顧地玩著茶杯中的茶水。


    他將手指蘸了茶水,然後在桌麵亂塗著鴉。莫成君目光如炬地盯著玄淩道,“你在畫什麽?”


    他覺得現在的林蕭玄有些不同了。


    以前林蕭玄就算無聊,也不會幹用茶水畫畫這麽無趣的事情,他會找各種各樣的話題與自己搭話,而不是自己一個人無趣地亂畫。


    莫成君覺得,倆人現在突然生出了距離感。


    這種距離感不僅隻有莫成君才有,玄淩也覺得,“沒什麽,胡亂寫。”


    玄淩的身份讓他不得不遠離莫成君,之前發生在幻境深處的一切都說明莫成君對魔族之人的厭惡。


    隻有保持距離,才不會被眼前師徒兩人發現他的真身。


    至少短時間內不會被發現。


    三人各自占桌的一方,表現“沉默是金”的真理。


    秦係帶著雲笙離開幾人的視線後,吩咐人去換了茶水。


    “宮主,”秦係道,“半月前,司家二公子來了一趟這裏,向少主打探司晉的身份。”


    雲笙負手立於走廊一角,看著院落中的景致,然而她的視線並未落在物體上,“怎麽說的。”


    “司二公子很是直接,他直言道明了來意,並與少主達成一致,由少主明麵打壓司門,而他暗中拆穿司晉的身份。”


    雲笙問:“那司管家怎麽處理?”


    秦係道:“司二公子見了一麵他,並且向他道‘司從文已經對司晉身份有所懷疑,這次去幻境其實有兩個目的,第一是為了尋找秘境之路,第二條便是去幻境深處尋找一種能將人瞬間衰老的藥。”


    有第二點司管家便會起疑趙蘭芝之死。


    “本宮還是認為,放出司管家才是最好的方法。”


    有了司禮的謠言,司管家必定迴去尋找司晉,告訴他的真實身份,繼而他便會狠心奪取門主之位,這樣無論司從文知不知道司晉的身份都會進行打壓。


    最重要的是,隻要司管家得知趙蘭芝的死因,必定會與司從文糾纏報仇。


    秦係道:“司管家之事,少主會在適當時機放出他的。”


    “司禮的目的是報仇還是想奪取門主之位,你們可弄清楚了?”


    “以他現在的情況,少主認為二者都有,但司禮的修為還不及司芊芊,他是不能控製門生的。”


    雲笙擺手,“無礙,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麽,暫時不足為懼。”


    “還有,這持續著的冰雪天地,讓司門的許多修士開始了窘迫,他們已陸續向司家提出要求了,以現在司家的財力,也隻能堅持兩月。”秦係問道,“少主想知道,我們是不是到時候趁亂動作。”


    此時,仆從已經換好了茶水,輕輕地放在了一邊,悄然無聲地退下了。


    雲笙轉身提起茶壺,對秦係道:“依然按兵不動,本宮要先找到慕晴雪再言下一步。”


    慕晴雪不在秘境,會在何處,雲笙想了幾種可能。


    她的靈體保存在秘境,慕晴雪有一定的機會發現,從而做些什麽?而秘境與幻境在一定時間能與之交匯,慕晴雪很有可能出現在幻境,從幻境出去。


    然而現在這兩個地方都沒有發現她的蹤影,那麽第三個可能,就是有人幫了她藏身。


    誰幫助她?雲笙心中似乎有了一個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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