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達定定地掃視過她的麵容,高挺的鼻梁深吸一口氣,仿佛在檢查什麽,隨後麵無表情地微微頷首。


    姒姝好鬆了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室內溫度一直很高的緣故, 她渾身都有些汗津津的, 雖然說悶三天事小,但如果條件允許的話, 她還是想稍微衝一下。


    浴室裏霧氣蒸騰。


    艾達站在門邊, 背對著洗澡的少女, 將指間幹枯的麥秸捏扁, 靈活地把它編織成纏繞的圓環狀。


    她始終遮在袖子下的雙手, 此刻也戴著個麥秸做的戒指。


    姒姝好對自己的任性要求有些汗顏, 怕耽誤艾達的事情, 她隨便衝了幾分鍾, 就擦幹水換好了衣服:


    “艾達, 你洗吧,我可以幫你看著。”


    艾達轉過身來,用打量的視線掃了她一圈,突然塞給她一枚編好麥秸指環。


    隔著水霧, 女人如密語般低聲告誡:


    “小心言祈靈。”


    姒姝好滿頭霧水:


    “啊?為什麽啊?”


    “他跟我們,不是同類。”


    艾達諱莫如深地輕拉眼前黑紗, 沒有多說,轉身離開。


    一頭問號的姒姝好出了浴室,就看到被女術士高亮警告的主人公閑適地坐在沙發上。


    男人用清瘦蒼白的手,從容翻過半頁旅遊指南。


    姒姝好感覺指尖驀地被燙了一下,麥秸指環無聲無息地掉落在地,不知道滾到哪兒去了。


    她連忙蹲下來找東西,坐在沙發上的言祈靈問:


    “怎麽了?”


    “剛才艾達送了我一個戒指,沒拿穩,現在不知道掉哪裏了……唉,我還是第一次在無間世界收到人送的禮物呢。”


    男人笑了,放下指南,說:


    “我來找吧。”


    說是找,言祈靈卻直接走到床邊,手略一摸,就已經摸到了那枚小小的麥秸戒指。


    久違的刺痛感襲入指尖,垂下的鴛鴦瞳不由地顫動起來。


    如果說他的力量是油,那麽這枚戒指上所依附的力量就是水。這些水衝散了油的表麵,試圖直抵弱點,一擊必殺。


    鴛鴦瞳中的興味一閃而逝,男人發出聲輕笑。


    淺淺摩挲後,那如水的力量連掙紮都沒有,就乖覺地與他的力量水乳交融,親密無間。


    他也由此感知到了與戒指同源的氣息。


    借助這點感應,他可以隨時定位到艾達的位置,還有其它草戒指的位置。


    看來這枚草戒指,她不止給了一個人。


    真是不夠謹慎。


    拿起麥秸戒指遞給少女,言祈靈恢複了那種溫和的態度:


    “你的。”


    拿過戒指戴在手指上,姒姝好越看越喜歡:


    “艾達真是個好人,我還在擔心她不理我該怎麽辦呢。”


    言祈靈重新拿起旅遊指南,目光掠過“亞拉臘山的三對雙胞胎服務員亦是酒店的詭秘特色之一”,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


    “我以為你會休息一段時間再進無間世界,沒想到那麽快。”


    “沒辦法啊,太上皇看不得我休息。”


    少女臉上的笑容變作孩子氣的苦惱,隨手撈了個枕頭抱在懷裏:


    “一般家長看到小孩進那麽危險的地方都會想,壓力肯定很大,愛吃什麽就吃什麽吧,反正也沒幾年好活了。”


    “哇,結果你知道我家太上皇說什麽?”


    她一本正經地板著臉,雙手在枕頭前交叉,沉著聲音開始模仿:


    “你下半年就要去國外讀研了,我會先讓池天師和明天師再給你攢一年的時間,免得你讀到半路還要迴國,影響畢業。”


    她模仿完就開始咬牙瘋狂錘懷裏的枕頭:


    “啊啊啊!‘影響畢業’啊!他搞半天關注的就這啊!!!而且我都通了兩站了!本來就攢了快一年的時間可以不進來,他非要我再攢一年,居然是為了不影響我讀研?!”


    “拜托我是來曆劫的又不是來度假!‘免得你讀到半路還要迴國’,這是人能說出來的話嗎?我有時候真的懷疑他是不是我爸。”


    每次進入無間世界存活下來的人,能夠給自己贏得半年的生機。


    鑒於大部分人迴到現實後無法保留在無間世界裏的記憶,所以往往是在半年後被動扯入,然後在無間世界迴想起自己之前發生的事情。


    言祈靈因為她的吐槽而笑起來,望著她的目光帶著幾分長輩般的關切:


    “那你想去嗎?還是更想在家裏享受生活。”


    少女抱著枕頭,有些懨懨的:


    “當然是想讀書啦……哎,真的好怪,我最開始拿到這張車票的時候,以為自己死定了,出去之後讀個雞兒書,趕緊好吃好喝美男帥哥。”


    她抿唇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盈動明亮:


    “結果出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那麽清醒過……反正日子是越過越少,我幹不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但也想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一點痕跡。”


    “我這個人呢,最擅長的就是讀書,所以,我的目標是在‘優秀校友畢業欄’這種地方,掛上我的大頭照!!!”


    她哈哈地笑起來,半開玩笑半憧憬地說:


    “要是能做畢業生發言代表就更好了,這種都是會錄下來永流傳的……哎,也不能完全怪太上皇吧,誰讓他女兒的理想這麽奇怪呢。”


    說完這些,她好像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連忙問:


    “對了,今天宴會你真的好帥啊!你是怎麽把齊永新的勺子扭成麻花的?我隔那麽遠都看到他手在抖,太好笑了。”


    指尖撚住薄薄紙張,男人微微一笑:


    “魔術而已。”


    “真的好帥啊…說真的,我覺得你和池老板都挺靠譜的,是不是大佬出手就是會比較的與眾不同?”


    言祈靈看向她,有些認真地說:


    “其實明儀陽才是頂配,他是池總公司的首席雇員。”


    沒想到姒姝好滿臉震驚,仿佛剛剛知道這個消息:


    “我靠,真的嗎……等下,沒有說他不好的意思,但是,這個人的性格怎麽說……”


    擦著頭發的青年推門而入,咚咚敲了兩下門,打斷了姒姝好的話:


    “我好像聽到有人說我壞話。”


    姒姝好差點跳起來,條件反射地轉移話題:


    “哪有哪有,言祈靈正誇你呢。”


    明儀陽沒有深究,懶懶地斜靠著門,歪頭看向放下旅遊指南的人:


    “我和池子鶴都弄好了,你去洗吧。”


    言祈靈於是出了房間,往客廳左側的浴室走去。


    他剛進浴室挑鬆領帶,後麵跟著的尾巴也鑽了進來,存在感很強地杵在門口。


    解領帶的手不由停住,言祈靈迴頭:


    “你沒洗完?”


    明儀陽聳肩,態度坦蕩:


    “不啊,我看著你洗……還是你想換池子鶴來?”


    “都不需要,我自己可以。”


    “這個說不準,某些人大半夜把自己搞成三級燒傷,洗個澡把自己弄失蹤也不是沒可能。”


    青年悠閑地壓住浴室門,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看牆壁。你不是潔癖?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能做清理的機會,快點吧。”


    言祈靈涼淡地看他一眼。


    不是最開始看死人的冰凍射線,而是一種對於明儀陽來說十分陌生的眼神。


    帶著距離,帶著審視……那裏麵摻了太多情緒,又快又急,複雜得難以分辨。


    但男人很快就扭頭麵對花灑,解下領帶,脫去馬甲,冷靜地說:


    “轉過去。”


    又是這種令人煩惱的命令式語氣。


    迴頭盯住雪白的陶瓷牆壁,明儀陽聽到花灑打開的聲音,感受到從後背撲來的潮熱水汽,不斷複盤酒店的地圖,根據手頭線索推測畫像的規則。


    但他同時還想著別的事。


    他聽到塑料包裝紙被拆開的,想起酒店裏準備的檸檬味香皂被自己和池子鶴用過,言祈靈果然重新拆了個新的。


    新的也會是檸檬味嗎?


    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無聊到了一種荒唐的程度,可鬼使神差中,他低頭聞了一下自己的領口,黃檸的清新氣味撲麵而來。


    他的思維跳躍到曾經在對方身上嗅到的藥草味古龍水。


    對方撥弄他發絲時指尖掠過頭皮的力度。


    晚宴中被扭成麻花的金屬勺。


    男人不動聲色的完美側臉,和餐桌下伸來的那隻黑色高跟鞋。


    明儀陽覺得自己心無旁騖,正在很冷靜,很清晰地思考正事。


    可那些雜亂的思緒也在同步進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色羅生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分十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分十二並收藏血色羅生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