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雲開了,殘月在雲層後若隱若現,星辰又在殘月後似有似無的閃躲,映照著地麵上的皚皚白雪,讓這個世界變得清冷了些,也淒涼了些。


    幸好沒什麽風,否則這樣的夜必將是冰冷刺骨,饒是如此,溫度也是極底,在室外呆稍久些臉便被凍的紅撲撲的,手腳也會凍僵,然後在很麻很麻的感覺下慢慢迴暖。


    此時的陳辰便處在手正在迴暖的狀態。


    在那麻到像針紮一般的感覺下,他握緊了手中的鞭子,然後又覺得沒必要,幹脆扔掉了鞭子。


    接著他對著眉頭不停跳動的馮全有喊道:“馮全有,本指揮使曾經說過,誰若不服,有本事可以到我麵前來跳,咱們來扳腕子。


    你挑釁我、甚至還要宰了我,便說明你不服我,眼中根本沒有我。


    你終於跳出來了,很好,敢想敢做,不失為真漢子,我欣賞你。


    所以在眾目睽睽之下,我履行諾言的時候也到了,否則不是會被人視為說大話吹牛皮麽?如此我還有什麽臉做這個指揮使?對不對?”


    此時的馮全有悲慘之及,兩側臉頰不僅紅腫還在滲著血,也在火辣辣的疼,就連唿吸都覺得火辣辣的。


    可與肉體上的傷痛和受到的屈辱相比,心理上的打擊更是折磨人。


    他成了孤家寡人了!


    時間還未過太久,陳辰隻是說了些話外加抽了幾鞭子,便把所有人都拉到了他馮某人的對立麵,讓他就此孤掌難鳴。


    怎麽會這樣?


    他覺得自己根本沒有一點錯處,為得也不僅是自己,而是與大夥兒的利益都有關,那些家夥都竟然都不願意出麵幫他。


    就連周老壯也退了出去,袖手作壁上觀!


    一群沒出息的窩囊廢。


    心底生起的怨恨和憤怒與臉上火辣辣的疼交織在一起,讓馮全有心中的戾氣一點一點的積攢。


    到了這會,他根本不可能退。


    他本就是個刺兒頭,根本不知道怕字怎麽寫,更何況陳辰剛才的一段話把他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什麽敢想敢做真漢子、什麽說大話吹牛皮有沒有臉的……其實不論表麵上說的對象是誰,都是說給他馮全有聽的。


    誰還不要個臉兒?


    何況他這等以渾以狠吃飯的人!


    所以馮全有桀桀怪笑起來。


    “姓陳的,想怎麽著你說吧,畫下個道道來,爺爺陪你玩。”


    陳辰挑著眉咧著嘴,亦是笑了起來。


    “很簡單,既然你要宰了我,那我給你這個機會。


    咱倆一對一,生死各安天命,今晚咱倆隻能有一個人活下去。若我死了,指揮使之位便是你的。”


    馮全有的眼睛一亮,繼續桀桀怪笑著。


    “果真?說話算話?”


    陳辰眯起了眼,說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所有人都是見證,不過日後你能不能坐穩這個位子靠你自己的本事。”


    “那若我輸了呢?”


    “蠢貨!”陳辰輕蔑的嗤笑了一聲。


    “你輸了都已經死了,死了就扔給野狗啃了唄,我還沒喪心病狂到要將你挫骨揚灰的地步。”


    圍觀眾人傳出一陣哄笑。


    這些嘲笑聲就像是催化劑,刺激得馮全有雙目赤紅,握著拳頭像頭瘋牛一般向陳辰衝了過來。


    “來吧姓陳的,看你馮爺爺怎麽捏死你!”


    陳辰赤手空拳站著,紋絲不到,隻是冷眼打量著那頭撞向自己的瘋牛。


    就像是在看著一個死人。


    哄笑聲變成了驚唿聲,且是情不自禁。


    一個指揮使與一個底層兵士刺兒頭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對一公平決鬥……後麵有沒有來者不知道,前無古人應該是有的,至少這些雜役兵從未曾聽說過,更枉論親眼見過。


    挺傻的。


    誰傻?


    從表麵看來,自然是陳辰傻,因為於他而言這是最愚蠢的方式,根本無需如此。


    以他的身份,若想要馮全有死,何須如此?要知道光以身形來看,陳辰並及不上馮全有,先天就處於弱勢,可想而知其中的兇險有多大。


    一個穿鞋的主動扔掉一切優勢與一個光腳的決鬥……其實傻得可愛,不是麽?


    因為這是最男人的方式,也是最令這些底層糙漢子折服的方式。


    你不服我,那就決鬥,一對一,用最原始的方式,誰拳頭大誰贏,誰也不占誰的便宜,很公平。


    先前就說了,生死各安天命。


    可陳辰是真傻嗎?


    自然不是。


    兩息之後,馮全有那猙獰到扭曲的腫臉已經近至眼前。


    陳辰抬起了手。


    下一刻……悄無聲息間,即將近上陳辰身體的馮全有撲通一聲栽倒在地,栽倒在陳辰腳下,接著便是雙手捂著喉嚨在地上劇烈掙紮。


    鬼五出品的袖弩再次立了功。


    一箭中喉,如同前指揮使黃興,任誰來也無迴天之力。


    無法唿吸的痛苦是最最折磨人的,因為你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生命從自己的體內急速流逝。


    陳辰蹲了下來。


    “馮全有,你爹娘給你取這個名字,想來是希望你什麽都有。可今天,你卻變成了什麽都沒有。


    一無所有了啊,連善終都求不得,豈不好笑之及?”


    馮全有沾著血的手忽然伸了出來,死死抓住陳辰的腳踝,然後一寸一寸的往上捏,喉頭哢哢作響。


    終於,那手猛得一滯,然後頹然落地。


    馮全有死了。


    ……


    於眾人來說,馮全有的死再次改變了他們對陳辰的觀感,讓他們開始無法形容陳辰究竟是什麽樣的一個人。


    柔時似乎很柔,什麽脾氣都沒有,總是跟你笑眯眯的,能讓人想親近。好比今晚痛罵眾人的那些話,雖然聽起來不中所,但真正處在其中時,其實很能讓人心裏暖和,因為這是為你好的表現。


    無論出於什麽目的,總是為你好的,又不是懂事的小孩子,都是成年人了,誰還能連這個分辨不出來?


    剛時似乎也很剛,比誰都剛,刺兒頭中的老大周老壯,就這麽被他懟到沒脾氣,夾著尾巴縮了迴去。


    他還說有人不服可以到我麵前來跳,馮全有真跳了他就跟其決鬥,最終竟然兵不血刃的贏了下來。


    狠時更狠,打起自己人都毫不手軟,殺起人連眼睛都不眨,簡直冷血到了極致。


    和善時還很和善,像是如今過的日子以及對未來的描繪,還有江亮亮一事,都是能讓人慶幸並且感激的。


    ……


    所以,這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指揮使呢?


    於眾人而言,最終隻能有一個感覺,那便是……敬畏!


    既敬且畏。


    於陳辰而言,這是他想要的,是他努力要達到的。因為他始終覺得,在軍隊這種環境下,一個合適的掌權者必須要讓人既敬且畏。


    光有敬或光有畏都不行。


    必須要兩者都有,否則便有可能升米恩鬥米仇或是戰戰兢兢,如此能有什麽過得硬的戰鬥力?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他可不想成為一個熊將軍。


    ……


    當然,如今離驗證他是不是一個熊將軍還早得很,此時的他隻是一個不明不白的統領五百名雜役兵的指揮使,還被一個區區通判給壓在這個小莊子裏動彈不得,隻能在夜裏偷偷摸摸的帶人出門操著練。


    操練……繼續操練!


    馮全有死了……死了就死了唄,他像扔一隻死狗一般將馮全有的屍體扔到了一邊。


    這等人命不值錢,在這個地方,死了也白死。


    所有人都已站到原先的位置上。


    終於不再有聲音,也不再有人動彈,甚至於先前的鬆鬆垮垮也消失了,每個人都在努力讓自己筆直。


    自始至終都如此。


    就連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心不甘情不願的周老壯也是如此。


    陳辰一直在來迴走著,在周老壯身邊經過很多次,每次都會有意無意的看其一眼,希望能勾起其的戾氣,不過周老壯卻是板著臉目不斜視。


    很乖嘛!


    他當然是想要把周老壯除掉的,這等人留著終究是個不安定因素,且還是在懷恨在心的情況下。然而馮全有的死應該會讓其收斂很多,短期之內應該不會敢主動挑釁。


    可若如此他便無法下手,否則有可能引起周老壯那幫人的大反彈,畢竟唇亡齒寒的道理別人還是懂的。


    還會寒了很多人的心。


    過河拆橋卸磨殺驢這等成語能夠傳承千年肯定有其道理。


    ……


    在夜深了又深後,他終於下達了結束迴屋的命令。


    其實他很想讓這些家夥在這裏站上一夜,可惜天太冷,若如此肯定會生病,家裏已經有不少病號,可不能再減員了。


    在迴去時,雲層已經散去了大半,看起來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明天……明天晚上,可以進行新的訓練項目了!


    ……


    ……


    第二天確實是一個好天氣,雖然溫度仍然很低,但陽光普照之下,世間一切都顯得那麽的光亮迷人。


    一大早陳辰便被宋晶晶跑過來喊了起來。


    已經安頓下來,自然不是還睡在宋晶晶房裏,否則會出事的。所以他搬了出來,住進了普通兵士的房裏,與一群糙漢子擠在一起。


    好在昨夜熬得晚,加上被冷風吹了大半夜很耗體力,所以盡管唿嚕聲震天,但他睡得很沉,並未受什麽影響。


    宋晶晶給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杜楚來了。


    他便急忙迎了出去,然後看到陽光下的杜楚,以及幾大車物資。


    他需要的糧食、衣服、兵器等等,統統都有。


    於是他覺得心情更美了。


    “這次運來的糧食不算多,因為倉庫裏本就有,騰出地方來運別的,反正離得近,以後運起來也快。


    衣服有不少,不過很雜,我想著你肯定是要統一布料統一式樣的,所以先弄了一批過來,將就著穿吧,總歸不能凍著,統一的衣裳還得過些日子才行。


    最難的是兵器,這玩意兒可不好搞,若是幾件還馬馬虎虎,但像你這樣大批量還得不驚動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在收到你的消息後,我親自去了趟曲裏,請李浩李知縣給我準備。”


    杜楚每說一條陳辰便點一次頭,最後他向著杜楚拱了拱手。


    “竟然還去了曲裏……倒真是勞煩了。”


    杜楚擺擺手,不以為然道:“客套話就免了,我又不是為你的客套話來的。”


    陳辰笑了笑,看著正在被往倉庫搬運的物資,好奇問道:“就是說,兵器是沒有經過文州城、而是直接從曲裏運過來的?”


    “自然,這玩意兒怎敢進城?萬一被發現可就完蛋了。”


    “那衣裳和糧食呢?這大清早大搖大擺的運出來……可別被人盯上。”


    杜楚哈哈一笑,指著遠方仍舊很厚實的積雪,說道:“本來沒這麽輕鬆的,得虧老天下了這場大雪。”


    “何解?”


    “積雪雖然讓路道變得難行,但終究可以克服。妙在妙在這場雪引來了許多災民,如今都被安置在城外,官府忙著開倉放糧賑災,還有各家各戶的大車小車,城裏城外的人和車輛簡直是絡繹不絕,根本不會有人注意我們。”


    原來如此,倒是那些災民幫自己打了掩護,陳辰點了點頭,隨即他又皺起了眉,說道:“災民很多?”


    “反正不少。”


    “好吧,如今我不能露麵,所以隻能拜托你,迴去後得空也去施些吃食救助些人,能幫多少幫多少,不需要掛名,隻求個心安,也可當作是為我和清菡積德行善。”


    ……


    ……


    這邊的陳辰已經在想著讓杜楚為自己和許清菡積德行善,那邊的李竹已經抓狂到了極致。


    身為一個通判,如今自然得要忙著安置那些災民,可與這些忙到腳不沾地的操心繁瑣雜事相比,心裏憋著的怒火與不安才是最讓其抓狂的。


    太陽已經很高了,李竹枯坐在自己的值房裏,腳下是剛剛被他摔碎了的杯子。


    盡管官做到他這個程度,喜怒不形於色乃是標配,但如今他的憤怒根本無法掩飾。


    怎麽掩飾呢?黃興仍舊沒有消息啊。


    如今已是又過了一天一夜、再次到了上午。


    不僅沒有消息,包括黃興在內,五百人全部像人間蒸發一樣,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什麽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消失了……


    這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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