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以清好,徐自安隻能往前走,不走必輸,闖過箭雨,或許還有生的希望。


    那希望很渺茫,少年心裏知道,一場知承境修者以體內真元化成的箭雨,不可能僅僅隻是鋒利這般簡單。


    當初蒲城將軍府,幾顆油滴就險些要了他的命,相比那時候他現在無疑強大很多,可也奈不住對手更強大啊。


    通玄下境,知承下境,之間生生隔著一個叩府,低境界徐自安能靠著武技與經驗彌補差距,到了這種境界,那些東西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少年抬頭看向遠處,目光似能透過雲層文字直接落進某人心間,別人都是開局送一個億,小灶金手指隨便開,你除了會虐我還會做什麽?給條河不讓用,給把傘是破的,弄塊冥石注定會被滿世界殺,舊書也隻能靜靜悄悄偷偷在被窩裏看,見不得光也入不了飯,留之無用棄了可惜,要你何用?切了吧。


    有條縫隙就好了,徐自安將目光從雲層文字某人心間收迴,凝視著前方通道,不需要太寬,能讓自己穿過就行,隻要能穿過箭雨,他就能砍出第一刀。


    能砍出一刀,就會有希望。


    ……………


    峰頂上,青鬆下,幾道身影或站或盤或坐圍繞在棋盤旁,算盤還沒收迴,豎立在棋盤間,那道通往天際的雲梯也還在空中豎立,眾人順雲梯方向抬頭遠眺,想看清裏麵具體情景,可層層雲絮始終不褪,擾了眾人視線也擾了眾人心情。


    楊穎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頸,一邊拋玩著手中石塊,一邊向身旁的張經年無聊問道。


    “年哥,麻雀還打不打?”


    張經年還保持著抬頭遠眺的姿勢,似能隔著層層雲簾看見裏麵的熱鬧,沒有迴頭重重迴了一聲。


    “打!”


    “往那打?”楊穎看了眼張經年,眼神裏很是崇拜,心想師哥果然就是師哥,隔著這麽遠都能看見,自己不說目光,連些氣息都感受不到。


    “往那打?………”張經年終於迴過頭來,一手握石負後,另一隻手拍了拍楊穎肩膀,鬱悶挑聲道。


    “那兒跳的歡往那兒打。”


    抬頭望雲,不一定就代表能看到雲後發生的故事,也可能是因為實在看不到所以心癢難忍的更加渴望能看到,張經年很不想承認即便他把秋水望穿也看不到裏麵的事實,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事實。


    雲那麽厚,天那麽高,雷聲那麽驚人,風湧那麽急驟,我在棋盤這頭,如何隔過厚雲高天驚雷驟風看見那頭?


    看不見,打什麽?


    打秋風嗎?


    秋風無法打,越打越涼,秋雀能打,然秋雀藏在秋風裏,秋風不散,總不能因為一隻秋雀驚了整場秋風。


    如果那秋雀跳的很歡,就會是另一個概念。


    張經年在等待那秋雀跳出秋風中,又或者有其他人從秋風裏捉到秋雀的位置。


    石塊被手心溫度暖的溫熱,一條條精心刻在石塊上的銘文不時流出神秘隱光,天機老人最擅扶鳶卜天,動靜間皆有符意天成,他作為天際閣首子,符之一道自然極為深秒,又因某些刻意不慣的原因,他愣是在這顆尋常石塊上連刻了數道大符,毫不誇張的說,這顆石塊幾乎包含了他十數年符修一道的全部理解,當它被擲出,完全抵得上一位叩府上鏡修者的全力一擊,不對,是倆位。


    還有一直等著熱鬧開啟的楊穎。


    秋風裏來百花殘,秋雀深藏,青鳥來探,何安下將目光從雲盤間收迴,掠過棋盤直接來到寧青魚眸間,猶豫片刻緩聲說道。


    “我找到他了。”


    寧青魚知道對方說的什麽意思,但他沒有抬眸,似乎無意理會那些棋盤外的事物,繼續凝望著棋盤上的某顆白字,那顆潔白似雪的棋子在他眼眸中漸漸下沉,最後化成一個細微的點,仿佛與漆黑如墨的瞳孔融為一色。


    棋子為白,瞳孔為黑,寧青魚將黑白兼容在一雙眼眶中,這一幕看起來甚為詭異。


    “抱歉,我必須要贏。”見寧青魚沒有說話,何安下略微低頭,再次真誠說道。


    寧青魚依舊沒有抬眸,微微搖了搖頭,顯得有些疲憊。


    何安下不語,緩緩起身向何安下走去,隻是走前從袖袍間取出一物,輕輕放在了棋盤上。


    那事物圓潤如玉,君子有度溫和同樣亦如玉。


    那事物剔透如夜,君子自守謙行同樣亦如夜。


    那事物不是算珠,而是一顆真正的棋子,可以讓寧青魚全盤皆輸的第三顆棋子。


    不僅僅是對人心的算計,還有對天數的計算。


    原來,你早就已經贏了,原來,天命是真的可以被打破的,寧青魚看著落在棋盤間的那顆棋,道心間突然有一絲漣漪輕起。


    那是一條小青魚,正水草極深處冒出頭來,水草疏朗,青魚有些怯怯,似乎對塘外的青柳楊枝有些懼怕,可又實在不願放棄那些美麗的白雲與彩虹,於是它探出水麵看了一眼後就極快速的重新遊迴池底,隻留下了一圈圈漣漪。


    一眼之間,似乎並不足以看出這個世界的美麗,事實上,這個世界的美麗,隻看一眼就夠了。


    眼有所見,心才有所念,心有所念,人才會有所變,那條青魚困在池塘太久,久到已經快要忘了池外世界,如今再次看見,必然難以相忘。


    一眼,可以萬年。


    何安下迴頭看著寧青魚閉目沉思,眸中愧疚弱減幾分,輕輕揮揮手,一股溫和素然的氣息籠罩在寧青魚身在,驚雷綻鳴聲減弱了幾分,雲湧翻騰聲輕緩了幾分,連風過青鬆聲也溫柔了幾分,似乎都不願打擾寧青魚的沉思。


    沉思,也是頓悟。


    何安下讓寧青魚輸在了棋盤,輸在了最驕傲的天算之法上,同時也送了寧青魚一場心境的饋贈。


    相信這場頓悟之後,寧青魚即便不能破境,道心也一定會穩固許多,又或者改變許多。


    君子不爭,可不爭生死,不爭輸贏,不爭天下,然有些事,卻不能不爭,師命不可不爭,己命不可不爭,天命一樣不可不爭。


    師命不可違,當年青鬆下一場離別後,柳掌櫃半生都未放下芥蒂,每次算盤輕響那棋意自然就來,他必須要幫師傅贏得這場四劫殘局,為此不惜做些小手段。


    如果這顆棋子一直擺在明處,寧青魚自然會以其他棋法應對,無論是棋子互換的消劫法,還是纏大龍的困劫法,白棋一直占據著場間優勢,寧青魚完全可以提前數步開始籌劃,甚至連何安下設局的機會都不給,這場殘局,寧青魚也不會輸。


    這種苟算之法雖也是一種謀略,但確實有違君子之道,何安下心有愧疚,所以剛才刻意告訴寧青魚他找到了徐自安和廖平的位置,就是想要提醒對方,張經年與楊穎倆人看天看的眼淚都快流出,任何人都知道他倆人想要幹什麽,廖平方麵隻有劉建朝一人,二對一,確不公平。


    當然,如果寧青魚不願理會這些事,他也不會多言什麽。


    君子可以刻板,但不會迂腐,廖平是知承境的修者,這場戰鬥徐自安本來就不公平,何安下將小殘花放在舊傘間,本就打算在必要的時候援助一下,如今看起來,時機應該到了。


    小殘花上有何安下留下的一抹印跡,靠著這抹印跡,他才能確定徐自安的位置,幫助徐自安躲避那些驚雷,同樣,靠著這抹印跡,他才能確定目標,那隻秋雀的目標。


    秋風裏打秋雀,


    何安下走到張經年身旁,用眼神示意了下張經年,然後伸出手來撥向雲端某處。


    雲層隨他這一撥竟緩緩散開,露出一條稀薄縫隙,縫隙極狹溢,隻有一顆石塊的寬度,縫隙最深處,隱隱能見倆道身影相對而站。


    張經年望著那條雲開後的縫隙,眼神中充滿濃濃的震驚,他很清楚虛境中能調動的真元力量極為稀少,以他的修為,想要硬從雲天裏開出這樣一條不知多少裏長的縫隙根本不可能,他是叩府上境的修者,那何安下又該是什麽境界?


    難道,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客棧小掌櫃已經是知承下境?不,他至少知承下境!


    甚至有可能已經過了下境。


    什麽時候,知承境是這麽便宜的東西了?


    張經年迴頭深深看了眼何安下,待看到對方額間那層極細密的碎汗方才從震驚中收迴,還好是知承下境,南雀是個瘋女人,寧青魚是個怪物,再來一個比寧青魚更狠的怪物,還給不給他們這些所謂的少年俊傑們活路。


    想這些怪物的時候張經年沒有把廖平放到裏麵,不是故意遺忘,而是他真覺得廖平隻是提前找到了那個契機,天賦命數之類並不比他強多少。


    如果有了那個契機,他也可以一步知承。


    想著這些,張經年眼神愈發明亮,緊緊盯著那個縫隙盡頭處的身影,雙臂蓄力,真元從手間迅速流入石塊,如火石一般將石塊上所有符意點燃,一股強大的陣符之意開始遊蕩在空氣中。


    一腳抬起,一手高架,持石的那手後垂彎曲,如攻城勇氣力舉千斤巨石欲要一擊破城般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


    “走你。”


    (我很喜歡那種小魚淺淺探出頭的畫麵,本來章節名想用這個來著,又被討厭的強迫症戰勝了,其實有很多章節名都挺好的,比如前幾章的排排座吃果果,你一刀我一刀等,而且有些章節名還藏著彩蛋哦,仔細看的話會有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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