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間的風景很無趣。”


    “看看挺好。”


    “那裏有很多雷。”


    “隻要不是人就行。”


    “或許也有人。”


    “隻要不是廖平就行。”


    何安下指著白棋邊緣處的倆道身影。


    “廖平很可能會去哪裏。”


    “這個消息不怎麽好。”


    “那你還去嗎?”


    “去啊。”徐自安迴答的很快很理所當然。


    “雖然山是我自己解的,可我知道你在外麵一定幫我做了什麽,不然憑借我自己根本解不開,你幫我解了山,我總得幫你做些什麽,比如解棋…………隻是,為何選我?”


    “因為除了我之外,隻有你穿著黑色試袍,最像一顆黑色棋子。”


    “這個理由不好。”


    一陣沉默後,何安下認真看著徐自安,仿佛看到了明月,星辰,還有心間的黑石。


    “因為你是棋,世間唯一的黑棋。”


    徐自安不語,不知有沒有聽懂這句話,將破傘解開,撐起,小黃傘輕搖,撐出了一片陰影,映著徐自安身上的黑袍,看起來真的很像一顆從黑夜裏走出的黑色棋子。


    何安下歉意一笑,將小花摘起,放到徐自安傘間的破洞裏,破傘映著殘花,暮光深沉下充滿了悲壯淒涼的味道,誠摯道。


    “那你走好。”


    徐自安伸手本想將殘花摘了,可不知為何覺得那朵殘花與破傘真的很襯景,想了想收手窘迫道。


    “這個詞不吉利,還有,你這樣給我帶朵小花………讓人很容易浮想翩翩。”


    不管摘不摘,該浮想的……還是能想一朵花兒來,張經年扭頭看青鬆,楊穎迴頭賞淺草,何安下沒有解釋太多,隻是繼續認真道。


    “早迴?”


    “迴到那?迴到這處虛境?這個詞兒也不吉利。”這次不是徐自安,而是一旁專心看青鬆的張經年。


    “那應該說什麽。”何安下斟酌了下,發現真沒什麽合適的詞既能讓浮想不繼續蔓延又能合適當下的場景。


    “房錢以後就免了吧,不能一直用白公子的錢。”


    “掌櫃是師傅的,這點事兒我還可以做主,到時候給你留間最好的。”


    “那我去了。”


    徐自安說完轉身,撐傘向天穹以雲絮光迷形成的棋盤行去,那裏有一顆鉛雲濃厚如黑色棋子掛在邊緣,雲棋孤孤單單,小傘破破爛爛。


    行了幾步,徐自安突然停下腳步,指著鉛雲尷尬道。


    “對了,天這麽高,怎麽上?”


    何安下將算盤放到身前,沒有平放,而是傾斜向天,沒有算珠點綴的算檔像極了一階階依雲而立的雲梯,可登高,可望遠,可入天。


    將算盤立好,何安下溫聲道。


    “拾階而上。”


    ……………


    給螞蟻一片樹葉,螞蟻乘著葉片也能飛翔,給蝴蝶一縷清風,蝴蝶伴著清風也能躍過滄海,給那少年郎一道通向天邊的雲梯,少年………能去那天上看一看。


    層層青雲伴著清風徐徐而來,化成一道道雲做的階梯入天而去,階梯的一頭起始在徐自安腳下,另一頭則遙遙向雲盤中不斷蔓延。


    徐自安抬目望去,發現雲梯要通往的地方就在黑棋的旁邊。


    黑棋,是何安下之前落下的那顆生機,生機的旁邊,是徐自安如今要去的死地,這些事何安下沒有說,徐自安清楚。


    理由很簡單,廖平在那裏。


    寧青魚選擇不入何安下設下的賭局,以為這樣就可以穩妥獲勝,可不知,賭局隻要設下,入不入局其實都是一次賭注,因為第三顆黑棋一直都在這裏,入局,何安下會贏,贏在棋盤,不入局,何安下也會贏,贏在天上。


    這是一道看似複雜的選擇題,其實想想也不怎麽複雜。


    當那顆代表生門的黑棋落下後,寧青魚隻有倆種選擇,隨對方入局,又或者將這場賭局當成笑話繼續用常規棋局牽扯,如果寧青魚選擇入局,何安下會靠著手裏剩餘的倆顆棋子將白棋徹底封死,而如果寧青魚選擇不入局,何安下就會用那第三顆棋子獲得勝利,隻不過第三顆棋子並不是算珠,而是人,是剛剛悟得真元的徐自安。(不要問我這棋局到底怎麽算來著,我繞了半天越繞越昏,反正大概就是這麽個情況,大家也別細想,有些事,沒法想,想多了傷腦………)


    是的,方才徐自安揮出的那一刀,就是天地真元凝聚而成的。


    當時徐自安手裏沒有刀,這一刀純是將風揮成了刀,若沒有真元的加持鋒利,怎麽可能破空斬斷一朵小花?


    棋盤間的棋點,是每次揮刀的始終,棋盤間的棋線,就是刀法所去的勢,虛境中能調用的真元確實很少,不代表沒有,甚至說如果不是因為這裏是虛境,天地真元存在的數量太稀薄,徐自安剛才揮出的那一刀,斬斷的就不僅僅隻是一朵小花,而是一條深壑,深入地底的深壑。


    初悟真元,便能聚風為刀,化為實境,這種事情聽起來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真元不是識念,是需要靠長久日積月累的積累,識竅開啟的數量越多的確能助修者煉化真元的速度越快,但不是說就不需要經曆煉化積存的過程,就如一方池塘,識竅是流入池塘的源頭,源頭再多,要將池塘存滿需要一個水入渠流的過程。


    徐自安不過剛啟識竅,池塘本應是新挖幹涸的狀態,為何能劃出這樣破空一刀?要知道這裏是虛境,能調用的真元稀少,即便是張經年盡力一擊,造成的傷害不比徐自安強上多少,並不是說徐自安此時就有了不輸張經年的真元力量,張經年是叩府上鏡的少年強者,隻差一步就能跨入中三境,天賦本就優秀,再加上多年的苦修與天機老人的親自點化,一身修為自然雄厚,畢竟修行如學海,翻來覆去也就這麽幾件事,天賦,名師,資源,勤勉,張經年那一樣都不缺,那一樣都是世間極佳。


    沈離不是名師,連良友都算不上,至多不過一個發過些牢騷的中年落魄大叔,勤勉徐自安倒是很勤勉,一本集市買來的地攤道籍讓他翻的險些零散,可無奈天賦尋常,又有霧瘴遮蔽,多年來根本不識真元為何物,至於資源………蔥花麵應該算不上資源。


    那為何能揮出如此一刀。


    很簡單。


    他的池塘從不幹涸,相反,太過澎湃更像一條大河,因為曾有位風雨老人攜氤氳而來,在他身體裏灌入了一江池水,那池水封存在籬籠中數年,沒有因夜色太過濃鬱而墨染多少,反而因夜色幹淨保存了最純淨的力量,那是一道本源心血,蘊含了沈離巔峰時期最純粹最純淨的真元力量。


    巔峰時期的沈離,是可以讓這個世界都無可奈何,這裏的這個世界並不僅僅指的天衍大陸,還包括了極有可能與另個世界有關係的………四大禁地。


    幽淵裏的風永遠都是那麽冰冷和刺骨,愣是讓沈某人穿了半生的破棉襖也沒感覺到暖和。


    一位巔峰強者的本源心血,裏麵充斥的力量得有多浩瀚,用大江來形容一點不誇張,受境界所限,徐自安如今能調動的隻是氤氳在江麵的一層水花,但有一河之水支撐,又怎麽可能隻是些氤氳水花?


    名師授之以漁,良友伴之以漁,沈離不是名師,不是良友,做不來授之以漁的麻煩事,懶得陪徐自安重新一邊無聊的打漁過程,他很直接送了少年一江的魚,夠徐自安吃到想起魚就膩。


    清蒸的魚花很美味,新磨的豆漿也很鮮,有一江春水隨意取的日子,簡直不要太幸福太奢侈。


    徐家那少年的苦日子,總算是熬出來頭?


    ………………


    幸福長什麽樣徐自安沒見過,是如魚花般鮮嫩?還是如豆汁般新鮮?這個廣義詞的範圍太大太模糊,細思苦想不見得有答案,不過他現在覺得很稀奇很新鮮,原來,踏雲上青天的畫麵真實存在啊。


    一絲絲雲絮糾纏凝聚,一道道階梯直入天際,每一道階梯都在徐自安最想要的位置上,隻要抬腿,就有一朵雲階出現在他的腳下。


    踩上去的感覺很柔軟,如同鬆軟的草甸濕地棉花,又沒有鬆軟到讓人鞋履粘稠的滯腐感,清風卷雲撲麵而來,帶著淺草的綠意和暮光的媚意,不知是不是因為四劫殘局的緣故,雲間有一道道很淺很淡的氣息,這種氣息很難形容,遙遠而古老,徐自安停下腳步,散發識念仔細感受,卻發現那抹氣息陡然消失不見,隻好繼續抬步行走。


    看著前方越來越近的那團鉛雲,徐自安默默調整心態,將身體每一寸肌肉都調整至最佳,雲層的後麵是什麽他不知道,想來一定充滿危險,甚至很有可能遇到廖平,不然何安下不會在自己臨行前特意叮囑,為何那位客棧小掌櫃沒有選擇實力更強勁的張經年和楊穎,徐自安隱約猜到了一些,那句你就是棋,世間唯一的黑棋足夠讓他聯想的很多,最大的聯想就是冥石。


    冥石是黑色的,如算珠一般幽暗,如黑夜一般深邃,稍加打磨,可以如黑棋一般澄清。


    當然,這些可能隻是徐自安的推測,何安下那句話或許隻是一個巧合,冥石與舊書的存在一直是徐自安最大的秘密,何安下知曉四劫殘局是因為柳掌櫃,再知道冥石那就真的說不過去了。


    何安下也是少年,隻是來曆有些神秘,境界………無人知曉。


    算起來,他還真的從未出過手,叩府上鏡?又或者,已然知承?


    何安下有沒有知承未知,廖平是實打實的知承境強者,想著待會極有可能麵對到對方,徐自安向來冷靜平穩的心不由泛出一絲苦澀,叩府上鏡已經不是他能對付的人,知承境,自己能怎麽辦?


    他現在體內有一條澎湃大河,也有一輪浩瀚明月,較之尋常通玄下境修者無疑要幸運許多,可他畢竟還是一個剛入大道的初學者,對於天地的感悟和真元的調動還不如一個循規滔距的識真境修者,踩在巨人肩膀前行固然會輕鬆快速,可許多本應該親身涉足的景色肯定會錯過,那些景色很重要,留給他的時間太少,根本來不及補習。


    與巨人肩並肩不代表他就不需要撐起自己的一片天,能依賴的還是自己啊。


    好在他從來都是一個人打獵,一個人麵對生死,一個人撐傘前行。


    小黃傘沾了些雲絲,雲絲繞著小殘花,小殘花份外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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