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身為清夜司中最特立獨行,同樣有特立獨行資本的朱小雨,在泊城時的那三十兩俸祿沒白給徐自安,少年的推測已經無限接近了事實,雖然有一些出入,但並不影響大體思路。


    通過朵朵的述說,徐自安知曉了這個世界之外還有另一片恐怖的存在,關於冥族與冥石之間的聯係,如果按照朵朵所說,心中的冥石是冥王於世間一道化身,那在四大禁地同時於世間顯世時,冥王被喚醒,自己莫非就會成為…………


    冥王的化身?


    少年搖了搖頭,覺得這個玩笑很冷,很不好笑。


    他突然想起某朵開在黑暗中的小白花,還有某片感覺許久未見過的漫天星辰,還有舊書。


    其他的一切都似乎有了一些線索,但舊書卻絲毫頭緒也沒有,在墨守的湖泊中他在書裏看到了字跡,看著舊書裏的字跡,他才打破了墨守深眸中的湖泊,也疏散了心識中的一些迷霧,不過至今為止他一直沒有時間,也沒什麽獨自一人的機會去探索舊書裏的謎題,這些事隻能被耽擱到現在,如今朵朵已經隨軍隊入京,他也有了獨處的機會,想著反正長夜漫漫,離京都已經不算遠,自己也不需要再慌忙趕路以求能在躍溪試之前趕到京都,徐自安便自懷中抽出舊書,輕輕打開了第一頁。


    他的眼睛中突然出現了一片神秘而璀璨的星光,但與以往不同,他看見的星光無比真實,那顆星辰就在他的身旁,他隻需要伸出手,就可以觸摸到星辰散發出的幽幽光輝,星輝似遊浮般在他的指尖流淌,自指縫慢慢流到他的掌心,在掌心上的紋路漸漸積存,最後像一條條小河一般潺潺不息,泛著迫人心魄的溢彩,另少年一時竟沉迷其中無暇去看第二個字。


    過了很久之後,少年才從星光流成的綺麗小河中迴過神來。


    將目光自舊書中抽迴,眸中還帶著深深的迷戀,徐自安疑惑皺眉,他記得當初在墨守特意為他掀起的湖泊中,他真真切切的看見了舊書裏的墨字,看見了墨字裏的風景,他記得自己當時看見的第一個字是理,第二個字是然,第三個字是法,為此他還在這些墨字所營造的不同風景裏好好體驗了一把角色扮演的快感,理字私塾中的小小聽課郎,然字間的乘風破浪,法字裏的荒漠俠客,當時他感覺自己讀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像萬花筒的世界裏逗留了好久,看到了很多個書中的墨字,可如今為了自己眼中又再次隻剩了一片星光?而且與更早之前的又有所不同,更早之前,他能在舊書裏看見的是無數顆星辰,但從未真正感受到星光的存在,如今隻能星光,那些色彩各異的美麗星辰呢?


    少年雙手墊在腦後躺到地上,壓外了一些才出新綠的嫩草。


    夜空中的月光明亮,夜雲如薄紗般不時遮隱起漫天的星辰,一明一暗間像極了朵朵可愛的眸子,沈離曾說這本舊書的玄密連他都無法真正理清,自己想要弄懂無疑更是妄想,既然無法理解,那就隻能順其自然,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是靠著苦思就可以得到答案的,答案也可能在路上,隻有走到哪裏,才能看見真章。


    他還是個少年,還很年輕,不著急,他可以慢慢的探索,直到所有事情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石出?徐自安從腦後抽出一隻手放在胸口間,哪裏有一顆跳動頑強的大心髒。


    這是自己的心髒,也隻能是自己的心髒,它是沈離交給自己的,哪怕它真的是什麽冥石,那也是沈離的冥石,哪能和冥王有關係?更何況,這世上又怎麽會有冥王這種明顯透著一股子沒什麽想象力的不得誌三流寫書人隨便意淫抄襲過來的不靠譜的三流乏味存在?


    感受著心髒跳動間湧出的澎湃生命力,少年喃喃自語道,喃喃間少年緩緩睡著,夢裏沒有看見小白花,沒有看見無盡的黑夜,睡的很安穩,也很平靜。


    ……………


    對這個俗世都了解尚淺的徐自安不理解這些世外的玄妙很正常,但並不意味著其他人理解,如果老人墨守還活在世上,一定會慈祥的告訴他,當初在湖中他能看到的那些墨字,其實隻是少年透過他的眼睛所看見的。


    老人身為清夜司幾位大夜司之首,除了擁有浩瀚無比的智慧之外,他本人也是上三境的強者,徐自安當時被困的湖泊便在他的眼中,少年在湖中看書,何嚐不是在他眼中看書,墨守是世外巔峰的強者,見識過大道路途上的無限風光,他自然能透過舊書表麵的浮相看到其間真實的內容和蘊藏每一個墨字裏的綺旎風景,透過墨守的眼,徐自安才有幸同樣領略到舊書間的墨字風情。


    如今墨守不在,徐自安還是當年那個尚未修行的山間少年,雖然和當初在畏山時相比他如今已經跨過了最艱難的倆道天塹,有了入道修行的資本,隻是缺少一個合適的契機或功法,但不可否認的是本質上並沒有改變。


    如今的他還在泥塘中掙紮,隻不過如今有了爬出泥塘的希望。


    在腐泥池塘中掙紮的人,眼睛不管擦的再如何明亮,眸子凝的不管再如何認真,但是受視野與環境的局限和束縛,至多也不過隻是能多看見幾處新的淤泥,多發現幾隻同樣陷在泥塘中的無助蛤蟆,天邊的流雲在他們眼中依舊隻是個無意間遊過的浮夢,山外曼麗的景象永遠隻能存在於他們的癡想中。


    不過很幸運的是,少年畢竟曾經見過舊書裏真正的景象,眼界在潛移默化中一定會發生一些奇妙的變化,就像此時,他能真真切切感受到舊書裏星光的存在,甚至還能掬起一捧星輝讓其如銀河般在自己掌心中流淌,不再像以往般,打開書後隻能看到一片星辰,那些或清幽或含蓄的星辰雖美麗,但畢竟太過遙遠,仿若天邊真正的夜星一般遙不可及,遠不如此時這般能感受到它真實觸感來的美妙。


    舊書的神秘連沈離都一知半解,沈離是何許人?他都隻能訕訕然承認不解的事物,又怎麽能沒些驚天地泣鬼神的來曆?


    這些是後話,少年的人生才隻是開篇,時間還早,夜還長,少年才開新章。


    ……………


    青山中沒雞鳴,叫醒少年是陽光,黎明的第一縷晨光透過層層青葉灑在少年身上,徐自安起來後難堪的看著從襤褸衣衫中露出片片白肉,心想是有必要換身衣衫了,要不然就這樣入了京都,別人不說自己是流氓?


    這身長衫是從白衣道人鼎中逃出時的那一身,一路被火烤被雨淋被山風吹被新草染綠,到了此時,早已經襤褸成條條布條,論破爛程度倒是和小黃傘上有的一拚,可小黃傘爛,不過就是遮不了雨避不了陽,反正當初還以涼亭的形態撐在餘鎮外時就從來沒有真正遮住過雨絲,此時無非漏的雨水更多了點,也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但自己可不一樣啊,自己好歹也是要入京參加躍溪試的堂堂一赴試郎,再如何窮酸再如何不濟也不能被人稱為流氓啊。


    沈離是個大流氓,他可不想當什麽小流氓………


    將更像是掛在身上的破布條一般的長衫稍微整改了下,至少保證不會暴露某些重要部位,少年收拾了下行李,所謂的行李自然就是著封刀舊書小黃傘,還有懷裏從餘鎮帶來好大一堆百餘兩碎銀,有些窘迫的走出林中,繼續向京都方向行去。


    茫茫大青山中可沒有掛著招牌的衣坊裁縫鋪,倒是有許多沒掛招牌的黑店,在一家還不算特別黑的路邊店鋪裏買了一件明顯掛了很久的長衫,少年沒敢去想剛和自己分離的那白花花的一堆碎銀,怕自己想起來會忍不住心疼到戚哀頓足,與那店家大戰個三天三夜。


    “總不能因為一件衣衫就與人打一架,這裏雖不算荒山野嶺,但能找到這麽一家衣店也是不易,再說一進門的人店家就說了他們那就是黑店,態度也算誠懇,又不是強打強賣,自己就是找由頭也找不到啊”


    少年一邊吭哧吭哧的越過一道突然攔在麵前的深溝,一邊嘴不識閑的絮絮叨叨,定眼一看,原來那深溝竟然一條澆灌田壟的渠道,不過此時並不是水季,並沒有水流順著灌道滋潤田間的幼苗。


    越靠近京都的地勢越平緩,連起伏的土丘都難看見,代替了青山綠草的是農夫開墾出的田壟,倒是有不少樹林,但不像深山老樹般有滄桑古意,像極了王朝壯年男子,透著一股子幹練精壯勁。


    看著在田壟裏嬉遊的蝴蝶和樹木上鳴的正歡的黃鶯,少年嘴角翹起正欲再次感慨一番,可突然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這一路似乎嘴一直沒有停過,不由一愣,心想才離開餘鎮幾天,自己怎麽變得如此話嘮?


    人說年紀越大越話嘮,尤其是知了天命之後,自己還未及冠,怎麽看也和天命沾不上關係,那這一路上的絮絮叨叨又從何而來的?當初那如淺溪如清風如石頭的安靜少年哪去了?思索片刻,徐自安終於想明白,那那是什麽話嘮,隻不過是心裏憧憬忐忑不安緊張的一種外在表現而已。


    畢竟那可是京都城,整個大路的第一雄城,集世間所有權勢和富貴與一城的繁華地方,哪裏有,哪裏有,哪裏有,越往前走,便離這裏更近一步,心裏的各種複雜情緒就會更。


    時間不緊不慢的固執流逝著,少年也或近或慢的堅定前行,身上的新衫招惹著路邊的灰塵被蕩起一身撲撲,背上斜插向天的封刀在布條纏裹中隻能隱約看見個刀柄,淡黃的小破傘此時成了淡黃的小拐杖,舊書被少年捧在手中,閑時便看上幾眼,待眼中的疲憊被清幽的星光掃去後再次行走,身上的青衫配上少年。


    在經過一片樹林時,一片格外大的樹葉遮住了少年的眼,少年輕輕撥開樹葉,然後,便看見了一座城。


    那座城名為京都城。


    看著哪裏,少年露出真摯的笑容,千言萬語一下子湧上心頭,最後化成了一句。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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