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光從夜空中穿過,像時間在行走時的線條,也像是空間永恆不變的終點


    東方有朝霞漸升,大地漸漸恢複了些許光亮,整個天空幹淨的如同一塊巨大無比的鏡子,有無數朵飄渺的雲彩在其中展露身姿


    但此時若有人站在高處,又或者在世界的一端遙遙望去,會發現整個天空中有一道筆直的空白帶,這道空白帶裏沒有任何雲朵,甚至連流絲都沒有,幹淨的就像雪地中被掃出的一條小徑


    小徑的一端來自南方的萬嶺中,另一端便是那道白光所至的地方,路上所有的雲彩仿佛就是那些雪花,隻是被這道白光給全部攪碎了


    白光過去很久之後,空中緩緩吹拂的和煦春風突然發出無數道如鏡子裂碎的聲音


    隨著聲響過後,無形的春風竟以肉眼可憐的形狀碎成無數段,就連春風中的晨光都被切成一塊塊整齊的形狀,在空中詭秘的靜止不動,直到很久後才再次化成春風或者曙光,緩緩降臨人間


    被切斷攪碎春風與晨光,就像被打碎的鏡片,即便被粘合的再完美,也依舊會有許多縫隙的存在


    於是照在大地的晨光裏,雖然沒有樹林屋簷雲彩的遮掩,依舊出現了許多斑駁淩亂的陰影,像老翁臉上一塊塊難看的年斑


    受這道白光所致,今日的黎明比平日來的稍微晚了一些


    同樣,也更寒冷了些


    寒冷自然是因為凜冽,凜冽是因為這道白光透露出的淩厲氣息,那些冰冷淩厲的就像寒冬時節溫度最低的冰堆


    凜冽,冰冷,無情,驕傲


    就像是一把劍,一把鋒利無比的劍


    事實上,它確實是一把劍,因為太快所以隻能讓人看到一抹白光,它自九萬裏之外的萬嶺深處而來,一路上披星斬雲,劃過夜空


    漫長而孤單的旅途並沒有讓這把劍的劍勢出現任何削弱單薄之意,反而隱隱能看出它的速度在不斷提升,越來越快


    由一開始還隱隱能看見一條氣流絮亂的尾巴,到後來劃破天空隻剩白光,再到現在的已經了無痕跡,這把劍就像是一個不知疲憊的瘋子


    它不瘋,它向來冷靜著稱於世,但它此時卻一點也不冷靜,自劍身到劍柄,每一寸寒鐵在忍不住的發出陣陣嗡鳴,以至於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此時的興奮和狂熱


    它微微挺直劍身,顯得莊肅而鄭重,就像要去參加一場滔天盛宴,而那場盛宴已經離它很近了


    感受著那道越來越近的氣息,它忍不住發生一聲明亮的清鳴,清鳴裏透著歡欣,透著巨大的戰意


    那道氣息它很熟悉,那是一把刀獨有的氣息,很多年前它曾遇見過對方,就在那一次,它記住了對方


    它的主人是一個驕傲到高傲的人,它同樣也是一把驕傲到以至於高傲的劍,能讓它記住的對手不多,這把刀無疑是其中之一


    但不知為何,這把刀散發出來的刀意雖浩蕩澎湃,但刀上蘊含的力量卻很弱小,似乎並不值得它從九萬裏之外而來


    這不是它想要的遇見方式,這樣會讓它感覺自己的驕傲受了侮辱


    它萬裏而來,求的便是酣暢一戰,盡興而歸,不是為了來看對方此時徒有刀意,卻無刀勢的落寞模樣


    於是它微微失望,顯得興致有些缺缺


    但隨即,它再次興奮起來,因為它感受到了萬裏之外的主人內心深處似乎有了一絲異常的波動,那絲波動很輕微,比清風還輕,但它還是很清晰的感覺到了


    它懂那絲波動是主人念頭的一個鬆動,代表著新的變數很有可能會發生,所以它此時很期望,期望那些變數真的可以發生,期望可以盡興而歸


    比如那座看起來堅硬的白鼎


    於是它又重新挺直劍身,戰意狂熱


    …………………


    沈離粗糙的手指在封刀明亮透徹的刀身上掃過,有些粗魯,就像一位蠻橫無禮不解風情的粗暴漢子


    封刀明亮的刀身發出聲聲嗚嗚聲,像被粗暴漢子蠻橫對待的哪位嬌嫩幽怨美人


    世人常說名刀似美人,得配英雄,可沈離卻不是一個典型意義上的英雄,更和什麽梟雄沾不上關係,他隻是一個有點放蕩有點狂妄有點經曆的中年大叔


    所以此時被它拎在手中的封刀雖然是一把很有名,很有名的名刀,但卻和嬌嫩美人掛不上任何關係


    它美豔,刀身圓潤的弧度透著攝人心魄的驚豔魅光,但它並不嬌嫩,更注定不會是那所謂庭院深深中的幽閨怨婦


    它是一把很瘋狂,很狂妄,同樣也很強大的名刀


    它輕過萬候,輕過萬劍,輕過千山上的梅花,輕過雪原上的冰川,輕過世間一切事物


    雖然如今它有些稍顯落魄,但它依舊很狂,尤其是此時終於迴到了沈離手中


    這讓它想起了許多往事,那些激蕩沉浮的往事,讓它明亮的刀上上浮現出一道道異常繁密的花紋,就像一條條兇殘的巨龍在顯示著最強大的身軀與鱗片


    每一條紋路上都有隱晦玄妙的光芒在流動,像孔雀開屏時那般豔麗,每一隻尾翎,每一道隱紋,甚至說每一塊鱗片,都是這世間最綺旎的風景


    這讓它像個君王,慵懶無所謂的凝視前方黑暗深處,那一道道如同雄山一般的堅硬鼎璧


    目光輕蔑,傲慢,無禮


    沈離看了眼手裏的封刀,用力的撇起嘴來,就像看見了最討厭吃的醃筍條時般滿臉的嫌棄


    他當然感受到了封刀的渴望與戰意,可問題是,和當年那些大陣勢相比,這……算個屁


    又不是後廟裏的那些家夥,這把刀至於這麽激動?


    他是墮了境,可誰說沒槍頭就捅不死人?躲了境就砍不了山?破不了鼎?


    沒道理嘛


    ………………


    徐自安此時滿臉蒼白,臉上一條條青筋暴起,雙手交叉壓在胸口上,臉上汗珠似一條條洶湧的河川,不斷打濕已經濕透的衣衫,顯得極為痛苦


    黑暗中那些無形恐怖的力量此時正在煉化著他的心,道人的這座白色鼎爐會自行斷定,審判,焚燒一切光明之外的罪惡,不知為何,徐自安的那顆心被鼎爐認為是罪惡之源,他此時受到的煉化與審判同樣最為猛烈


    被青色神火燒的已經破爛不堪的麻衣此時黯然的幾乎看不見任何色彩,如今又被鼎爐內的恐怖氣息所侵蝕,更是碎成片片碎步,如一群無家可歸的夜鳥在黑暗中四處飄零,遲遲沒有落地,也不知該落到何處


    沒了老人留下的氣機庇護,徐自安終於被這道劇烈的疼痛折磨下跌倒在地,並沒有捂著胸口卷縮打滾,而是如一具挺屍般直挺挺的躺著,血似小溪般不斷從他的五官流出


    如果不是那顆大心髒此時就像一塊世間最堅硬的石頭,任憑所有刀割火烤,依舊堅強而頑固的發出一聲聲沉重的跳動,恐怕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已經在這種不敢想象的疼痛中死去


    沈離用餘光看了眼痛苦不堪的少年,蹙眉閉目沉思,神態有些猶豫,像是在思量著一個極為難的決定


    並未思量多久,沈離再次睜眼,心神微動,在空中輕輕招手,然後………


    喚來了一把破傘


    傘很幹淨,傘麵上也幹幹淨淨的沒有任何繡花,簡單的稍顯簡陋破舊


    傘骨彎曲枯黃打著卷,像是在火中燒過一般,傘柄雖然很粗壯,但給人的感覺很滄桑,因為能看到無數道裂縫,似乎是承受過某種不敢想象的重量,傘麵上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破洞,頗為寒磣,不過有許多水跡,似乎剛淋過一場細雨


    渾濁的水珠順著破洞與傘骨緩緩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發出一聲聲好聽的響聲


    隨處可見的破洞,滿是裂口的傘骨,寒酸淒涼的形狀,讓這把本就簡陋的破傘如同山中被風打下殘葉一般悲涼蕭瑟


    但即便這把傘不管再如何破舊,簡單,蕭瑟,卻會帶給人一種非常紮實可靠的踏實感


    傘自黑暗中緩緩飄來,飄到沈離手中,又被沈離放在了徐自安的身邊


    傘不大,卻完美的遮住了少年單薄的身體


    同樣也遮住了黑暗


    小鎮外的涼亭能遮風遮雨遮月光


    這把傘自然也能遮風遮雨遮夜色


    傘布透露著一種令人迷醉的幽光,遊離在黑暗中那些無形的力量,在這把傘的破洞中漸漸斂收,成絲成縷,光陸迷離


    胸膛跳動的頻率漸漸緩和,身上凸起的青筋與偌大的汗珠也漸漸恢複平常,雙耳雙目間的血跡未幹,不過已經停止繼續流淌,因為疼痛而扭成一團的臉也漸漸恢複往常的清秀,不過因為滿臉是血的緣故,並不能看出其他的表情


    徐自安緩緩坐起,緊緊握住了傘柄


    入手的感覺有些冰涼,一種古樸沉重之意隨即傳到他心中,那種感覺很熟悉,仿佛以前曾經見過


    或許是傘柄太重的原因,徐自安此時微微低頭,單薄的衣衫耷拉在他肩膀上


    看到徐自安已經清醒,沈離移迴目光,直視著黑暗中那道如山的鼎壁,封刀斜傾向下,刀尖上有無數喑紅色的光線在肆意滾動


    光線似血流


    壯烈悲涼,暮色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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