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突然出現了一道白線


    就像流星墜落時在空中劃出的軌跡,但這道白線不是流星,它是一把劍,比流星還快的劍


    劍禦空而馳,攪亂了夜空中的流雲與虛空,在夜空中留下一道清晰可見的痕跡,所以地麵上的人遙遙看去,才會隻能見白線不見劍


    那把劍穿過雲朵,厚重的流雲被劍鋒撕裂,變成無數片碎絮,在風中被揉捏成其他形態


    那把劍刺過一片虛空,安靜流淌的星輝瞬間被沛然劍意刺成無數段,在夜空中竟規規整整的如同一隴隴被犁好的耕地


    虛空後,有一道巨大的黑色裂口,裂口猙獰恐怖,但又光滑異常,那是空間被劍鋒刺破時留下的跡象


    能將天地空間都刺出裂縫的劍,那該是怎樣一把如何鋒利的劍,能將星輝流雲都切出規整的劍,那刺出著一劍的人又該如何強悍不可拂逆!


    這個世間,能刺出一劍的人隻有一個


    那個男人被世人尊稱為劍聖


    他自劍閣中出劍,飛躍九萬裏夜空,隻為一個人


    …………


    白衣道人依舊一身白衣飄飄,混亂涼亭間碎屑四散飄亂,沒有一片敢臨近他白衣所至三尺之內


    他仍保持著一隻負於身後,一手隔空虛壓的動作


    那片厚雲在涼亭之外,同樣,也在他掌中


    似乎覺得這樣降落的速度有些不盡他意,道人眉梢微微蹙起一絲,向下虛壓的那隻手力道又添了幾分


    涼亭外,如無數驚濤駭浪相撞般湧動的夜雲,隨著道人的手勢驟然下降了幾分


    雖然厚雲下降的距離隻是幾分,但期間蘊含的恐怖力量,卻是添增了無數丈


    相交猙獰的閃電,是他強大的道法


    轟隆的雷鳴,是他道法間最冰冷的意誌


    道人以大手段引來天外的異雲,就是要將沈離生生壓死在這涼亭中,這已經不能用道法來形容,更應該說是神術,在如此恐怖的神術,沈離又怎麽撐得住?


    沈離坐在石凳上,習慣性的摸著頰邊的胡渣,似乎覺得胡渣太硬有些紮手,於是蹙眉又垂下手來,拍去一片落在自己棉襖上的碎屑,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他不是故作姿態,而是真的不在乎,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著,頂不住就把這天打出個窟窿就行


    餓了要吃麵,有人來殺你,你就得提前殺了對方,這不是道理,這是比道理要簡單的事實


    本就很簡單的事情,何必要費神去思考?


    他很懶,懶得想太多沒用的東西


    於是他手指微微彎曲,做出一個握拳的動作,目光明亮火熱,嘴唇似開似闔,有些蠢蠢欲動


    他知道今夜自己必死,涼亭內有白衣道人,山丘上還有鍾山魁以及三千王朝最強大的玄甲重騎,那把劍…………天曉得此時到底走到了哪裏?這麽大的陣勢,自己再不死,那就真的沒什麽天理了


    但他卻不想就這樣被一朵看著好大聲勢的雲給壓死,又或者說,是被白衣道人強行凝成的這方天給壓死,他這一輩子最愛做的事便是罵別人白癡,而比這更愛的事,便是罵頭頂這片惶惶青天白癡


    他覺得天道天規天意天法天綱等所有與天沾邊的事情都是很白癡的玩意,都是那些所謂的世外之人,為了滿足內心深處某些不為人知的驕傲感,而故意營造出用以哄騙世俗鄉野鄙夫的虛假說辭


    尤其是那句天意無常的屁語


    如果被這些他一直視為白癡的玩意給生生壓死,會讓他感覺很憋屈


    年少時他就是臭名遠揚的輕狂少年,中年時更是聲名狼藉的狂妄大叔,到了現在這種很有可能是他生命中的最後時光,總不能失了風采


    天塌下來怎麽辦?


    一拳轟出個窟窿就行


    他摸著拳頭蠢蠢欲動


    他站了起來,不在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然後


    罵了聲白癡


    他就這樣普普通通的一拳轟了上去


    ……………


    涼亭內


    恐怖如天塌的夜空中,突然發出一聲劇烈的聲響


    聲音如天神怒吼,充滿了無限的威勢與浩然,涼亭間的一切在這道聲響中不斷震顫,茅草,亭柱,石凳,便是連那些深深陷入堅硬青石地麵中的灰粒,在震顫中似要挑出坑窪,在黑夜中再次綻放出璀璨的塵輝


    方才在沈離準備站起舉拳時,老人便脫下身上的麻衣,披到了徐自安肩上,麻衣中有無數道流光在繩線針眼中流淌,散發出如闊海一般浩瀚慈祥的氣息,靠著這道氣息的庇護,徐自安很幸運的被沒有被這道震天巨響的餘波觸及


    但即便如此,他依舊被震的臉色蒼白


    眼前的這一幕,對於他而言確實震撼無比,以至於他直到此時還保持著剛才舉劍的動作


    他看見了哪一拳


    驚天動地的一拳


    ………………


    此刻亭頂上,如萬浪湧動般的厚厚雲層中,驟然出現了一個極深的空洞


    那個場景宛若最粗壯的天雷轟擊地麵


    無數碎石四散擊出,漫天巨石震蕩大地


    但此時轟然四射而出並不是真正的碎石,而是夜空中的巨大無比絮亂雲團,漫天而起的更是雲團中無數的雷光閃電


    沈離的拳頭握的並不如何緊,中間有些許縫隙,不說握一捧流沙,便是握著一推米粒也能很快便傾灑幹淨


    但自拳中不斷湧出的青色光芒,竟比整座畏山還要巍峨龐大


    沈離拳頭所至的正是雲層的最中央,這裏雲層是最厚重的一處,雷鳴閃電也是最磅礴猙獰的地方


    同樣,這裏也是白衣道人意誌與威力最凝聚,最強大的一處


    沈離要轟的便是這裏,不是因為這裏是整個雲團的中心,破了這裏便可以如同破陣一般破除整個雲團


    事實上,相對於這裏磅礴無比的威勢而言,邊緣處較為薄弱一些的雲層,破除起來肯定會更加容易一些


    但沈離不想,你丫欲拿老子來當道障清除,那老子又怎麽能讓你輕易順心?


    老子現在墮境嚴重不假,但在這座涼亭裏,老子依舊很強大,強大到即便你把整個天壓下來,老子依然能把這天給你丫捅上去


    既然要捅,便捅你道法蘊意最強大的地方,同樣,也捅你道心中最驕傲的哪一處


    數年前,老子便破了你的道心,今天,老子依舊能踐踏過你的驕傲


    老子就是為了告訴你,即便老子弱成一隻飛蟲,但也是爬在你道心上的飛蟲


    你講道理


    這就是老子的道理


    沈離嘴角漫不在意的翹起,拳頭也揮動的混不在意


    但在這看似漫不在意的神情中,看似輕描淡寫的拳頭裏,拳鋒中的氣量竟真的雲團將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大洞!!!


    一眼望不到邊境的夜空中,仿佛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無數頃雲團雷電向那個黑洞中湧去


    雷電咆哮的更加劇烈,無數被拳鋒攪碎的雲絮以看的見的速度向哪裏湧入,伴隨著無數道如波濤拍打岩石的洶湧聲


    整個天空


    竟真的被沈離


    真的生生轟出了窟窿


    ……………


    涼亭外靜止在夜風,忽然碎了,無數片落葉梨花紛紛灑灑簌簌落下,不多時,遮住了地麵那層厚厚腐葉的蹤跡


    遠處的畏山密林間,響起無數道細微碎小的聲音


    那些聲音很脆,就像一道雷電被分解成了無數微弱細小的電光,電光相互吸引摩擦炸裂,劈啪劈啪接踵不斷


    那些聲音也很密集,就像林間簌簌落下的稠密落葉一般,清晰而零碎,這意味著被分解的雷電不止一道


    朱小雨用力凝著粗眉,聽著空氣異常吵鬧的細小微弱炸裂聲,心中不安煩躁


    因為有涼亭這座大陣的阻隔,他的神識就像剛才那道劍意一般隻能遊離在涼亭外,涼亭間天塌時雲湧雷鳴等一係列景象他自然沒有看到,所以他隻能看見沈離此時做著一個就像憤青白癡一樣舉拳問天的動作,卻無法探知裏麵的景象


    不過他依舊感受出這場戰鬥的壯麗與慘烈


    因為就在那道聲響發生後的同一時間,這座在鎮外溪畔頑強屹立十數年的風霜涼亭,竟然更加衰落了些


    雖然這座涼亭本就簡陋破落,但這是倆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以往涼亭再如何顯得破落,亭頂的茅草再如何輕弱,可不管風雨還是霧霜,它依舊會給人一種十分可靠牢固的沉穩感,而不是此刻這種似乎隨時都會倒塌的危機感


    山風唿唿而至,代表大陣強度的氣息流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消散,亭頂上的稀薄茅草更加稀少,隻有幹禿禿數根還算完整的茅草孤零存在,剩下的不是化成草屑,便是折斷成數截


    氣機運轉阻塞,大陣間的法力自然便會削弱許多,朱小雨看著驟然變得更加破舊的涼亭,肥胖的臉上隱隱有異樣神情流出,不知道在想什麽


    一亭之遮,倆處世界


    涼亭外依舊夜風徐徐,東方的魚肚白隨著時間的流逝,白的更明顯了一些,有幾縷光正在努力穿透朝雲與山林,準備向小鎮灑射進來,如果不出意外,天很快就會亮了


    山丘上毅然如山般沉重魁梧的大鎮守,王朝內為數不多的幾位武道巔峰大將,鍾山魁冷漠的感受著前方涼亭內愈發混亂的氣息,終於等到了阻塞的一刻


    他等了整整一夜,便是等待這一刻


    他知道那座涼亭是一座繁奧妙絕的大陣,雖然他的神識不能破開涼亭界壁強行滲入看到更深處的情景,但他依舊能從一些細微處感受到涼亭內的戰況,所以他那隻預示衝鋒的手始終在空中停留,一直沒有輕易放下


    戰場上,能決定戰役最終勝利的戰機往往稍瞬即逝,為了等待那寶貴的戰機,他等待過更長的時間


    他是一位強大的武者,更是一位擅謀的神將,他以戰場中的殺戮入道,但從來沒有被殺戮本身的狂熱所蒙蔽本心,他冷漠,同樣也很冷靜,冷靜的讓他所有的對手都感到害怕


    他這一生經過的戰役大大小小不知多少,所以他更明白麵對沈離這樣狡猾而且手段無窮的敵人,一個絕佳的戰機究竟意味著什麽


    涼亭間的氣息越來越混亂,阻在亭外的那道無形的界壁似乎隨時都會崩裂成無數碎片,他強行壓抑著心中近乎瘋狂的戰意,臉上嚴厲的線條因為用力而顯得猙獰可怕,那隻停留在空中已經很長時間的手因為激動有些顫抖


    陣法界壁上裂紋越來越多,以不規整的脈絡不斷向四周擴散,他的手腕開始彎曲下沉,似要放下,但還停留


    他還在等待,以一種近似折磨的大毅力在等待


    直到他的眼眸中多了一朵青色的豔光時,他才輕輕的笑了起來


    那是一縷青色的火苗,自一條裂縫最大的縫隙中輕輕攥出頭來,顯得有些害羞,就像一朵嬌嫩的小花


    恰好就在那時,第一縷光線終於衝破了厚厚的朝雲,照到了畏山上某個角落


    同樣也在這時,涼亭間那道界壁,如一塊琉璃般啪的一聲,徹底崩裂


    涼亭大陣的界壁


    終於碎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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