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沈離是否真的可以於涼亭內無敵,白衣道人不願先出手,那出手的自然隻能是看著


    他看著徐自安,枯眸深處漸漸氳起一層霧氣


    而一直凝聚在他眸子中的那片湖泊,也漸漸有水霧開始繚繞


    湖畔的綠樹青柳,湖中五顏六色的石子,圈圈漣漪中一輪不知從何處倒影的月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被濃霧占據,隻剩下了白茫茫的一片


    徐自安感覺自己行走在一片迷霧中


    不知為何,老人動手的第一對象不是沈離,而是少年徐自安


    徐自安疑惑的看向四周,感受著空氣彌漫白霧間的濕潤,蹙眉思考,他記得自己應該在涼亭中,怎麽突然眼前就多了這些白霧


    腳下有伈人的涼意,他能感覺到此時自己應該在一片水中,至於到底在何處,他也也不敢妄自猜測,通過剛才的對話,他知道沈離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強大,那過來尋找或擊殺沈離的老人與道人自然隻會更強大


    對於這種已然超越了世俗範疇與界限的強者,他不敢用世俗間的眼光去看待,他現在隻能努力睜大雙眼,雙手緊緊握住狹刀,警惕的透過白霧稀薄處向外看去


    隱隱約約中,他看到腳下是一片清澈碧綠的湖水,稍遠一些的地方,還有一些湖畔柳樹在靜靜垂落


    有風經過,吹拂去湖麵上的氤氳水霧,湖畔那顆青柳柳枝輕輕擺動,柳葉間的青嫩看起來異常喜人,就像最軟柔的須發


    一些稍長的柳枝垂落在水麵,隨風輕點,在平靜的湖麵中點起陣陣漣漪,吸引了不少湖中紅色的遊魚


    遊魚打破湖麵的清靜,也打碎一輪映在湖麵的的明月


    徐自安看著那顆柳樹,思量片刻,揮刀攪亂眼前的白霧,然後淌著湖水向湖畔前行,寧靜的湖麵隨少年的步伐開始有了起伏,從他腳下向湖畔另一端慢慢卷去,湖麵中多了許多浪花


    看著卷起的朵朵浪花,他突然停下腳步,好像明白了些事情


    他有一次因為好奇問過沈離,關於那些世間強者們到底有多強大,而那些道法修至盡頭又會讓人擁有怎樣不可思議的能力


    沈離當時隻說了寥寥數字


    一眼萬年


    當時他並不懂這句話的含義,直到此時,他感覺自己似乎知道了一些


    因為此時在他腳下卷起的浪花,他很熟悉,他曾見過一眼,雖然當時天色較晚,看的並不真切,但他敢肯定,此時湖中的這些浪花,便是當時在涼亭處老人那雙深邃眼眸中看見的那朵,就因為那朵浪花,他當時才停下的腳步


    老人眼中有湖,這裏應該同樣也是一片大湖,剛才在涼亭時老人曾看過他一眼,他便來到了老人眼中的那片湖泊中,隻是不知為何會有這麽濃鬱的白霧


    他被老人困在了此地


    隻需一眼,便可便可困人於大湖,這等玄妙至極的手段,該是如何匪夷所思?


    這,難道就是人們口中的大道?


    湖中蓮葉搖曳,荷花映紅,有碧綠的海草如最輕柔的薄紗一樣在湖中蕩漾,湖麵中的濕意凝成水霧,朦朧中竟似仙境


    但徐自安看不見那些美麗的景象,因為有白霧遮掩,他隻能看見腳下隱約的漣漪,與一輪被漣漪打碎的彎月


    他不清楚哪位來自清夜司,與沈離和朱小雨都關係匪淺的老人為何將他困在此處,但他敢肯定老人一定並無惡意


    這場看似風輕雲淡的戰鬥,背後一定聚集了許多真正大人物的眼光,那些大人物每一個都無疑是世間最巔峰的存在,不管是權勢還是道法


    他是一個小人物,甚至可能連小人物都算不上,那麽,老人此舉又有何意義


    是想用他為羈絆來牽製沈離?可此時和當初泊城不一樣,老人明顯很強大,強大到沈離當年巔峰時都不一定是對手,如今更不需要用他來做牽製


    在這場如神仙打架一般的戰鬥力,他實在不知道他能起到什麽作用,但他很清楚,自己很有可能會變成沈離的累贅,想著如此,徐自安清秀的眉梢皺成無數道山川


    沈離在外麵的情景不知道如何?白衣道人與老人,哪一位想來都不是能沈離輕易對付的,雖然沈離可能還有一些尚不為人知的手段,但畢竟墮境,又怎麽能如當年般神勇?


    沈離此時自顧還不暇,又怎麽能分出精力救自己?所以他隻能靠自己破湖,破開老人眼中的這片湖


    他看著腳下的碧綠湖水,蹙眉思考


    ————


    沈離也在蹙眉,因為有夜色隨風進入了涼亭


    夜色本不是一種顏色,但此刻,那抹夜色卻很清晰


    這抹夜色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墨黑色,而是如珊瑚般有無數霞光流淌在其中,但那些霞光卻不燦爛繽紛,很濃,濃的就像被時間風幹後的血漬,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光


    世間任何顏色,若深到一定程度,便都會成會黑


    但此時這些漸漸湧進涼亭的黑色卻又不純正,隻能變成一種神秘詭譎的顏色


    沒有雲彩遮住的星空,繁星本很美麗,但在這一刻卻忽然失去了所有光彩,隻剩下這抹無邊且無盡的詭異深色


    刮進涼亭內的風依舊輕柔,吹拂起亭頂茅草的邊緣,茅草有些絮亂,似水汽般無形卻有色的夜色,絲絲縷縷的自茅草稀薄處不斷透進來


    每一條絲縷間,便有一道世間最強大的道法


    那些道法是老人的手段,老人來自清夜司,他使用的功法自然是清夜司裏獨有的道法


    無數道天地間最神秘的道法在涼亭內相互糾纏,穿插,編織,最後像無數根籬條一般漸漸竟形成一道深色籬笆


    籬笆深處有人家


    但老人的籬笆卻是牢籠


    老人用夜色製成的籬笆將沈離困在牢籠中


    …………………


    沈離看著眼前漸漸包圍了自己的夜色牢籠,感受著充斥在籬條間無數道恐怖強大的至威氣息,神情難得凝重起來


    他很熟悉這抹夜色,因為當年困住他的,便是這處以夜色製成的牢籠,這抹以夜色而成的牢籠名為籬落,是清夜司裏獨有的手段,用來困禁世間強者的最強大的幾種神通之一


    大道三千,道法萬種,沒人能說的清世間到底有多少種零碎的功法道決,但能被世人認可,並被稱之為神通的,整個世間,也不過寥寥數種


    而世間所有神通中,以攻擊殺戮一道尤為崇尚,其次,便是以防與困為主的囚禁道,這其中,以困字決為目的神通無疑更少,因為對於那些精通天道極致奧義的強者而言,困住對方的血肉與神識讓其不得自由,比直接毀滅對方要更加困難


    柏廬的古渡大陣,劍閣中一劍黃粱,清夜司的這道籬落,還有千山宗的青爐陣法,就是其中最為強大的幾種神通


    作為世間至極的大神通之一,籬落的形成需要非常苛刻的要求,對黑夜的熟稔,施展者本身境界的雄厚程度,以及對本心的堅守,但最重要的,還是需要黑夜本身


    隻有在無邊的黑夜中,才能抽出這些如絲如縷的夜色籬條


    籬落,籬落,夜深才有籬笆落


    傳聞中,出自清夜司的兒郎們,終年行走在黑夜中,連居住的寢室都少有見陽光


    他們最熟悉夜色,同樣也最懂黑夜


    他們所有的功法都與黑夜有關,同樣,大離王朝的黑夜,也與他們息息相關


    這麽多年來,隻有一個特立獨行的家夥例外,那便是某位修行了劍道的胖子


    那個胖子此時就在涼亭外,正被突然而至的霜意惹的心煩急躁


    老人來自清夜司,從未離開過清夜司,他這一生似乎永遠都行走在黑夜中,最為熟悉的也是黑夜


    他清楚黑夜中的月光,清楚黑夜中的寂靜,清楚黑夜中的車馬行人聲,清楚黑夜中的一切


    因為熟悉,所以強大


    傳聞中,老人這道籬落,連聖人都不願輕易麵對


    沈離看著眼前愈加成型的籬落大陣,目光迷離,迴憶著一些不願想起的往事,這座籬落大陣,與他而言可謂是意義頗為深重,可以說,後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事情,都始於這道籬落


    他看向籬落的最深處,哪裏夜色最濃,濃的有些妖異


    像血一般妖異


    也如同真有一條血色隱在其中


    看著那道如血色隱紅的夜色,沈離莫名歎息一聲,起身站起,在被籬落困住的逼仄之地來迴篤起步來,似在思考如何破陣,更似在懷念某些不堪迴首的往事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突然伸出一隻手在涼亭石柱上輕輕拍打了起來,石柱上有老灰簌簌落下,漏出裏麵滄桑的本質


    老灰落地,被風拂起,在空中蕩起陣陣塵埃


    風停,塵埃緩緩落下,自由灑在涼亭的憑欄處,石凳間,卻始終沒有一粒飄在沈離的棉襖上,因為此時這道籬落已經徹底成型,將所有灰塵擋在了外麵,就像困住了清風的屏障


    籬笆上的暗光擋住了自外麵飄來的灰塵,同樣也困住了裏麵的人


    沈離摸了摸胡渣,顯得有些鬱悶,當年便是這道籬落困住了他,如今還是這道籬落,怎麽老子一生好像都在做著困境之鬥?


    當年他能以大法力掀了這籠,如今墮境,對天地的感悟雖然還在,但卻沒了如海般的充沛真元支撐,很多強大的道法無法真正實施,他又怎麽破?


    他再次低頭思考,不久後又停止思考,似乎覺得思考本身便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


    他突然伸手摘下一根亭頂的茅草,微佝著身子,像在自家庭院裏打掃髒亂地麵時那般,開始打掃了起蕩在籬條的上灰塵


    老人要以籬落困他,他便幫老人擦幹淨籬落上的灰塵


    這一幕很蹊蹺,就像犯人在臨刑前最後一個要求竟然是要幫劊子手擦幹淨手中的刑刀


    白衣道人蹙眉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迷惑


    他很清楚沈離不是那種明知將死就束手就擒的人,他很好奇沈離該如何破境?


    老人也很好奇,因為他有驚喜藏在穿插交錯的籬落中


    沈離依舊掃著籬落上的灰塵,就像前幾日徐自安受傷時他幹家務活時那樣笨拙


    但很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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