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無論何時都天經地義的事,不能因為要離開便不準備還錢,不能因為沒人知道你殺了人,便以為不會有人來尋找自己償命。


    “李大牛十三兩,張叔家七兩,王鐵蛋的更多,整整十七兩,不算其他小數,光這些人就已經三十七兩,沈離,你知道我做多少蔥花麵才能把這三十七兩掙出來嗎?”


    大概算了一下,然越算越心疼,一氣之下幹脆甩手不再計算,繼續嗬斥道。


    “更可氣的是,你竟然還跟憐姨借了二兩,沈離啊沈離,你手怎麽能這麽黑?”


    沈離聞言像是在驅趕聒噪蒼蠅一般擺了擺手,無所謂道。


    “老子本來就不白”


    你說他黑,他便承認不白,似遇到這種無賴家夥你也隻能無可奈何,想了好久,少年苦口婆心道。


    “沈離,咱能不能不胡鬧了,你要是再這樣胡鬧,以後咱們去了京都,我怎麽養得起你啊”


    沈離微微一愣,似乎沒想到往日裏略顯木納的少年今日突然開了竅,竟學會打溫情牌了,微微低頭。


    見沈離難得低頭,徐自安以為沈離是良心發現準備浪子迴頭,心裏暗中一喜,一邊立著耳朵等待著沈離待會可能說出的認錯宣言,一邊暗暗思考自己應該以一個什麽樣的包容態度來接納這位迷途知返的老羔羊。


    然而等了好久,沈離在少年滿目的期望中抬起頭來道。


    “那我可管不著,對了,再說一遍,老子要吃肉,老子今晚必須得吃上肉!”


    …………


    對於一位根本不存在浪子迴頭迷途知返的中年頹廢大叔而言,生命的意義不過就是吃肉這麽簡單,所以當沈離很認真的說出要吃肉這句話時,那就代表著自己不是什麽尋常的雞鴨魚肉可以把他打發。


    雖然心中還是有諸多不情願,嘴裏也不斷絮叨著剛才那些銀兩話題,徐自安還是習慣性的扮演了一個全職保姆的角色,將鋥亮狹刀背負在肩,又細心將鹽巴調料之類的全部打包好。


    畏山上多野獸,比如說魚肉,鹿脯,還有熊掌,為何之說這些野獸的肉?因為他們上山本就是為了吃肉。


    山林間潮濕的腐葉如醒好麵團一般鬆軟粘稠,不易速行,於是在一個老樹根處少年腳步輕點躍空而起,如同計算好一般在空中劃過一個漂亮的弧線後落在林間枯枝上,再次發力,少年繼續在空中飛掠,幾個掠似間他就已經在樹枝中跨過了數十丈距離。


    高速疾馳下,集密的樹葉便會如鋒利的刀劍一般,而根根突兀的樹枝更是如私塾中教書先生的那當頭一棒,未見他有什麽太過激烈的動作,隻是平常的扭頭,收腹,彎曲,便將所有樹葉與枯枝全部躲避,連身上的衣衫都沒染上一塊泥點。


    沒有入道,無法借天地真元而行,單憑身體本身的反應與力量,少年就能做到如此巧妙程度,不得不說,在對身體掌控上,他已經超過了大多數低境界的修者和一些剛入門的練體者。


    這或者便是聽到沈離那番以蔥花道通玄的詳解後,他對刺殺張毅然會突然充滿信心的原因。


    如果對方沒有那些玄妙的術法與玄妙手段,單純的憑借身體間的搏鬥廝殺,他確實不懼任何人,哪怕對方是一位沙場老將。


    ……………


    尋尋覓覓卻有毫無收獲,徐自安終於停下奔跑跳躍的腳步,對著身旁的夜色大聲道。


    “山裏的棕熊如今被你吃的都開了竅,不僅會藏匿氣息,連排出的糞便都學會用腐葉掩飾,這樣漫無目的尋找下去也不是個法子,要不委屈下,我給你弄些其他的野味湊合一下?”


    不知從何處出來的沈離努力避開身旁的枯枝,不想在新棉衫上沾惹太多泥濘,悶悶不樂道。


    “可也沒感覺吃多少啊”


    “一隻熊來四個掌,你隨便一頓就是好幾隻,就是每個月吃上那麽一兩次,也足夠讓它們受不了啊”少年掰著手指頭道。


    沈離摸了摸胡渣,發現還真是這個道理。


    “都說過多吃青菜少吃肉,你不聽,這下倒好,最後一頓離別大餐也吃不上了”


    想著那些強壯的棕熊一邊撅著屁股一邊辛苦打掃自己糞便的場景,徐自安嘴角抽搐了幾下,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聽出少年話語裏譏諷,沈離不滿道“你這話說的可什麽意思了,誠然那些熊掌大多數都是老子吃的,可別忘了這熊可都是你宰的”


    本想張口反駁的徐自安突然發現這話說的卻是實話,隻好閉嘴糾結著一會該怎麽辦?


    入山吃肉卻發現那些肉插了個翅膀飛走了,這種情況很是窘迫也很是讓人難以按耐主那顆渴望肉食的心,沈離不死心的看著前麵愈發密集的樹林,突然眼睛一亮,不懷好意的溫聲道。


    “要不然,咱往裏麵走走?”


    徐自安聞言嘴角好一陣抽搐,看了眼前方幽深陰暗的密林,不知是否是勾起了某些不堪迴首的迴憶,突然氣極暴跳道。


    “沈離,今天你就是把天說出朵花來,也別想哄我再進去那裏麵一步”


    作為山林中最強大的野獸,這些力大無窮又強壯危險的生物向來喜歡選擇居住在較深的地方,所以如果是尋找它們蹤跡的話,越往裏麵走,遇到的幾率無疑越大。


    可問題是越往深處,那些棕熊都越喜歡群聚在一起,這其中到底有沒有沈離和徐自安的緣故倒無人知道,但是,一隻筷子永遠沒有一把筷子結實,一群熊也永遠比一隻單獨的熊要危險。


    徐自安曾因某些難以啟齒的原因去過那裏麵幾次,每一次都是差點被憤怒的棕熊撕成一堆碎肉,畢竟那些棕熊再如何害怕少年這棕熊終結者的身份,也受不了如此的奇恥大辱。


    “我保證這次再也不會睡著了”


    沈離用力的拍著自己胸膛信誓旦旦道。


    沒聽到這話還好,聽完這話後少年直接開始取刀。


    取刀自然不是為了深入熊窩砍熊掌,而是為了跟麵前這個缺德無恥的家夥拚命。


    君是沒見,當少年為了給滿足沈離的胃而滿身是血奄奄一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從熊窩裏逃出來時,看見沈離就在叢林外睡的正香時的那個場景,君就永遠體會不出少年此時準備跟沈離拚命的決心有多強…………


    “真的,我跟你保證,這次絕對沒事,我就在你後麵跟著,一步也不離開”


    沈離看見了少年身上仿佛能衝天的殺氣與憋屈,向後識趣撤了幾步。


    “滾蛋,上次把我扔下懸崖的時候也跟我保證不會有事,要不是最後有顆鬆柏擋了一下,我他娘的就永遠葬身崖底了”


    “那次是意外,失手了,失手了,但這次我是很認真的”沈離一臉正經的再次保證道。


    徐自安見狀幹脆把手裏長刀一扔,直接用行動表明我刀都解了,要我往裏麵走已經是不可能了,你就死心吧。


    沈離見狀也鬱悶起來,如果少年執意不肯,自己還真不能和當年般隨意拎起對方扔到裏麵,那時他還年幼,事後隨便哄上幾句就沒事了,現在總是不行。


    能編的理由這些年也全部用過了,總得換點新鮮的才顯誠意,可這東西也不是說有就有的,就在沈離正糾結於如何把少年再次哄到那裏麵的時候,空氣裏突然有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咧嘴笑了起來。


    那味道有些腥臭,但如今聞來卻如聖泉一般甜香。


    餘光看見了沈離突然的神情變化,徐自安以為是這廝又想出了某個齷齪蔫壞的念頭,正欲不安起身扭頭就跑時,他突然也聞到了那個氣味,不由心中一緩,高興起來。


    在他們身後,有一隻棕熊靜靜悄悄偷偷的露出了一個偌大的腦袋。


    …………


    或許是迷路,或許隻是過來看看究竟是誰膽敢踏入它的領域,在遙遙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後,這隻突兀到來的棕熊突然想起那個同族間流傳盛行的關於黑衣少年的傳說…………


    它沒見過那個傳聞中的少年,不過看著眼前少年這身黑衣,歇插在一旁的明亮狹刀,以及少年身邊那個滿身油膩的中年男人,它十分肯定確定以及認定,自己走錯了地方。


    好奇心…………真的能害死熊?


    然既然遇見,要跑是不可能了,這會讓它日後無法在熊族立腳,此時正是春意盎然的交配季節,如果自己就這樣逃了,其他母熊會如何看待自己?山裏的其他野獸又會如何嘲笑自己?


    它是一隻熊,它有著為一隻熊的尊嚴。


    想到這裏,這隻思想豐富的棕熊如人般直直站起,寬厚結實的熊掌暴躁拍打著身邊能拍打的一切樹枝地麵,尖利的獠牙畢露,咆哮著向對麵少年衝來。


    眼看棕熊似雷霆般咆哮而來,徐自安深深吸了一口氣,微微下蹲,發力,如一隻驚鳥般瞬間脫離了棕熊衝撞範圍,在空中連續幾次身體扭轉,連續躲過了數次擦著自己鼻尖耳垂的兇猛攻擊。


    過去的十多年裏,為了滿足沈離的胃,徐自安沒少和這種力大兇猛的棕熊打交道,所以他很了解這種蠻獸的力量有多強大,皮毛有多堅硬,與之戰鬥,如果不能在對方最致命的部位砍上一刀,便沒有任何獲勝的方法。


    在數次撲撞怒拍都不得成效之後,這隻棕熊似乎被徐自安不斷的躲避惹的徹底失去了耐心,怒意大盛,伴隨著一聲巨大咆哮聲後,棕熊猛然加速,粗壯的雙臂用力展開,似擁抱一般用力向中間的徐自安夾去。


    徐自安身後是一顆粗大古木,自然不能如剛才般退後躲避,於是少年雙腿用力跳起,一隻腳重重的身後的粗狀根莖上,借力高高飛起,落在一處較高的樹枝上。


    此時棕熊樹下咆哮,徐自安則在樹上,一時間棕熊難以再威脅到他,他也終於有了一絲時間喘息。


    單手撫柄斜向便下,被磨至鋥亮的樸刀泛著明亮似皓月般的明光。


    清冷的明光映著少年冷靜的臉。


    他在耐心等待,等待樹下的棕熊徹底失去理智的那一瞬間,他在屏息觀察,觀察著最適合自己出刀的那一霎那。


    對於山間獵戶而言,耐心從來都是最重要的生存技能,他是餘鎮最優秀的獵戶,比許多人想象的還要有耐心。


    因為沒有真元淬煉體脈,他的力量不足以砍透對方結實渾厚的熊皮,隻能尋找最致命的地方,例如喉嚨,腳筋,血管。


    沈離曾經說過,能決定生死的從來都隻有稍瞬即逝的那一次機會,所以在戰鬥時,他一般很少主動出刀,更多是在觀察與等待,然後。


    一刀斃命!


    刀柄處傳來的清涼感讓他心情平靜似老鍾似清溪似真正的明月,少年天生仿佛就與刀十分接近,每次握刀時總能感覺到一種自心底而發的愉悅,這種愉悅感讓他有信心麵對任何強敵。


    見徐自安在高處遲遲不肯下來,那隻棕熊伸出倆隻比樹幹還粗的臂膀死死抱住老木樹根,怒吼一聲,身上毛發徹底張開,仿佛一隻被擴大了數倍的巨型刺蝟驟然用力,紮根不知多少秒的老樹竟在這種巨大力量麵前顫動起來,樹葉嗖嗖落下,驚動無數在暗中觀察這場戰鬥的飛禽走獸。


    徐自安一隻手抓住身旁的樹枝,將刀橫向叼在嘴中,眼睛微眯,雙腿同樣開始顫動起來,這是要驟然發力的預兆。


    如明月穿透林間的一抹清光,少年在力量積攢的最劇烈時高高躍起,雙手持刀直砍向下,刀尖劃過空氣的風聲竟然在空中引起陣陣唿嘯。


    他順著樹幹向下奔跑,眼神越來越明亮,速度越來越快,刀破空氣的嘯聲最後竟如海浪劇烈拍打礁石一般轟隆。


    一刀,


    倆刀,


    三刀,


    共計三刀,並不是徐自安自黑衣中又拿出了另外倆把隱藏的刀,而是在那一瞬間,他手中的那把刀仿佛同時變成了三把刀,自三個不同的方位橫劈,斜挑,下劃分別在斬向棕熊的脖頸,腳筋,還有最重要的一條血管動脈。


    隻是因為速度太快,所以才在空中同時留下了三道刀光。


    這一個畫麵很有質感,黑衣少年高高躍起,踏過月光單刀向下,刀去處,月光被砍成淩亂一片。


    說不出的從容,說不出的瀟灑。


    但是,接下來的畫麵就有些煞了風景。


    因為他此時在逃跑,沒錯,就是逃跑,跑的賊快,隻是眨眼間,就隻留下了一個連跑帶爬的背影。


    並不是他不想如所有故事裏的主角一樣,在戰鬥後風輕雲淡的抹去幾滴無意沾到刀上的血,給旁觀者留下一個極風騷的輪廓。


    而是當刀速太快,刀鋒過於鋒利時,即便真的劃過棕熊血管也並不會讓對方當場死亡,因為血液的斷流也需要一些時間。


    這段時間是很危險的,任何生物都會在死亡來臨前的恐懼下變得非常可怕,對於這點,常年在兇獸間混跡在生死間徘徊的徐自安比誰都更清楚。


    所以他現在才會跑的賊快,就是怕棕熊在臨死前爆發的巨大力量下,將他拍成一灘墊背肉泥。


    任何能被冠以墊背這倆個字的,都是非常憋屈的存在…………


    但令徐自安感到疑惑驚奇的是,就在他還未逃離幾步後,那種棕熊便轟然倒塌,甚至震的大地一陣顫動。


    按照慣例,這隻棕熊不該這麽快就倒地而亡,因為他的力氣至多隻能將對方血管動脈劃出一個小口,然後任由對方劇烈運動下迫使傷口慢慢撕裂擴大,這需要一段較長的時間,似今日這麽快便倒地身亡的場景,還真是第一次發生。


    迴想著剛才戰鬥時的種種場景,少年站在原地蹙眉疑惑起來,心想。


    莫非………是自己變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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