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朝陽從來都不會把夢照亮,夢裏的小白花也同樣不會把少年叫醒。


    叫醒少年的,自然是準時而起的雞鳴。


    深藏在山川深處的餘鎮,陽光來的竟然比雞鳴聲還有要晚上大概半柱香的時光,少年便是將被褥疊好之後,發現天色依舊尚早,便靜坐床邊沉思起來,試圖迴憶了下昨晚的那個夢,可無奈發現和以往無數個夢醒時分一般,夢裏的一切全部在自己腦海中消失,根本迴憶不出來任何片段。


    隻能依稀記得夢裏似乎有一朵盛放小白花,那朵花白似紙張,白似暮雪,白似某人口中的白嫩大姑娘。


    當然,這都是沈離說的,少年還真不識那些滋味。


    這種情況很怪異,就像有些事情似乎已經印刻在了自己腦中,可越努力迴想就會發現那塊記憶越模糊,這種情況在過去的十多年中已經出現過許多次,那朵小白花也擾了自己許多場本該酣然的清夢。


    既然記不起來,那就不再費力去想,一年之計在於春,一日之計在於晨,此時正值初春晨時,如金榜題名洞房花燭一般寶貴的大好晨光,總不能浪費在這些無跡可尋且尋之無味的事情上。


    按照慣例提前打好清水放在院中,等到筋骨活動的差不多時自木樁中抽出狹刀,凝著眉頭咬著牙兒再次練習起那套神秘刀法。


    練完後少年毫不例外在春風晨風各種風裏像條死狗般躺在老椅上,老椅隨之發出聲聲老而艱辛的喘息,少年則在酸痛之餘心裏發出陣陣怨叨,就在此時,缺油老門同樣也毫不客氣發出吱呀一聲,刺耳中帶著催促,示意徐自安走前千萬別忘了給自己添油。


    被這道催促聲搞的無可奈何的徐自安費力睜開一絲雙眼,然後便看到了沈離那張滿是滄桑胡渣的臉。


    似乎昨晚玩的太瘋狂了些,沈離的臉上有些疲倦,但看到徐自安一臉生可無戀的癱瘓模樣後,疲憊神色竟驟然一掃而空,匆忙搬了個小板凳,沈離坐在徐自安身旁看著少年因為酸痛而扭曲的臉,就像吃了二斤通天丹一般拍腿大笑幸災樂禍道。


    “爽不爽?”


    ………………


    “今天的早飯沒米粥,就這點酸豆角,你愛吃不吃”裹著圍裙的少年臉色青黑的冷冷將碗筷扔到桌子上,儼然一副受了氣的幽怨小侍女。


    也感理虧的沈離難得的沒挑食,將那幾根豆角嚼的有滋有味。


    酸豆角是有滋有味,但少年的臉上可沒滋沒味,趁著沈離吃飯的空檔,徐自安突然想起這個困擾了他倆天的問題,開口問道。


    “對了,你這倆天從那弄的銀兩?”


    “我說贏得你信不信?”


    習慣性的準備用袖口擦下嘴角油膩的沈離,突然想起身上這棉衫不是以前那件破襖,於是悻悻然放下衣袖,目光在小院中遊走著尋找能擦嘴的東西。


    徐自安一邊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條毛巾一邊沒好氣道。


    “我年紀是小,但我也不傻,贏錢也是需要本錢的”


    沈離仿佛沒有聽見少年的話語,擦去嘴角油漬後突然起身抬頭遠眺起青山綠葉,一邊感慨著山中風景就是好,一邊悄悄將步子向門口處移去。


    隻看了一眼沈離腳步微移的動向,徐自安便瞬間知道了這廝準備幹什麽,一同生活了這麽多年,誰還不清楚誰那點小心思。


    可越是清楚,少年心裏就愈發肯定某些不好的預感,如今可能就是變成事實。


    “你不會……又借錢了吧”


    徐自安極力壓抑著心頭的不安,顫聲道。


    沈離幹脆不加掩飾,直接向門外大步跑去。


    “你別走!”少年大吼一聲震的桃花都晃動起來。


    “咱可是發了毒誓立了字據的,說以後再也不借錢了,那些黑底白字的字據就在我床下放著,連個褶皺可都沒嘞……”


    沈離聞言跑的更快,直到走到門口才停下腳步,義正言辭道。


    “我這哪裏算是借錢!我隻是用另一種方式幫他們把錢提前花了而已,反正錢乃身外之物,你花我花總歸是要花,我幫他們花了,又錯隻有?嗯……對,就是這樣”


    ………………


    既然早晚都得死,不如你現在就將家產給我,美妾給我,我幫你行樂如何?這種操蛋話很白癡,但少年並不覺得沈離白癡,倒更覺得自己白癡,千算萬算,萬沒想到沈離那廝竟趁著自己不在又打著自己的名號胡蒙拐騙,而且可能還不僅僅隻是一家。


    因為他們這個詞是個泛詞,指的可能是倆個人,也可能是三個人,還可能是更多,這個很形象的詞語讓徐自安那顆顫抖的心一下徹底碎成了山上的滿地梨花。


    都他們了,沈離借的錢還能少了?


    “沈離啊,沈離,我上輩子得遭多少孽才遇見了你”


    不管再如何咬牙切齒唏噓不已,欠錢是要還的,這讓徐自安那顆剛鬆下心一下子又緊繃起來,不過同樣是緊繃,卻繃出了倆個意味。


    昨夜和沈離的那番蔥花道通玄讓他有了許多信心,所以緊繃的心才輕鬆了一些,但今日又突知此等禍事,眼看本就心酸的家當可能會更心酸,自然會心情又緊。


    什麽時候咱也能過上渴時有丫鬟沏茶,忙時有門生解憂的閑貴生活?徐自安看著桌上的剩碗悵然道。


    這種生活很美,美的不管怎麽看都如天邊雲彩一般遙遠,少年隻好把目光放在眼下。


    入京的日程已經確認,車隊會在後日清晨啟程,今日本來準備再去一趟泊城,看看能不能再打探些更有價值的信息,但被沈離這一攪屎棍胡亂一通蠻攪,看來泊城是去不成了。


    雖然攪死棍這個詞用的不講究,沈離若是攪屎棍,那自己成什麽了?


    一陣惡寒,徐自安趕緊把那個家夥拋到腦後,努力不去想對方欠下的和不久後自己要還的那些銀兩,害怕自己因為太過傷心忍不住揮刀和對方拚命。


    不是不拚,是實在打不過啊。


    在那扇總半死不活催促自己老門上添了些油,試了試,發現老門果然順暢了起來,少了老門的催促,徐自安心情稍緩,仿佛欠債的人突然把所有債務還清了一般。


    但如果真的能還清就好了…………


    “不行,得找個事幹,不然滿腦子都剩這些破事了”


    一邊嘀咕著,徐自安一邊迴屋中取出一個蒲團,坐於朝陽下再次嚐試了冥想。


    那些傳聞中在空氣裏無處不在的天地真元,還是如同空氣本身一樣無影無形,明明知道它們就在自己身體四周,甚至可能就依附在自己長衫上,隱藏在自己的發絲中,可若無法開啟識竅,就隻能任由那些調皮的小家夥你的眼前咧嘴嘲笑,但你還隻能無可奈何。


    隻有腦海中的識竅,才能與天地間發現真元的存在,這在修行界中,便是識真。


    作為修行中最基本的境界,能達到識真境的方式其實有很多,但如今世上運用最廣泛的,還是千山宗這套以打坐冥想為主的方式。


    冥想當然不是坐在蒲團凳椅上隨意瞎想,有著一套嚴謹的口訣與法門,法決是由無數大道上的先行者通過無數年的摸索與總結而成,可以助凡人打開識竅。


    識竅這一存在,就像一座橋,也像一雙眼,連接著世俗與世外倆個世界的橋,助世人看見另一個世界的慧眼。


    開啟識竅,便是將這座橋打通,將那隻眼開啟,自然就會看到另一片天地。


    那片新的天地,便是鴻途大道。


    再次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醒來,徐自安隻能無奈宣布,除了彌漫在空氣中的各種油煙味之外,他還是沒有感應出來任何有可能是天地真元的東西。


    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徐自安充滿惡趣心想那些動輒靜坐冥想數天又或者數月的修者們,確定不是真的睡著了?


    將這些無聊念頭拋開,他看著自己雙手再次疑惑,為何自己明明隻是心內沒有玄府,但卻始終連識真境都做不到?


    識竅與心府雖同屬修行大道裏的雄關重塞,但之間其實並不影響,就像一條河道,這條河道的終點有沒有一片湖泊,並不影響河流的源頭。


    既然如此,那為何自己一直連最基本的識真境都做不到?莫非自己真沒什麽修行天賦?若是這樣,那豈不是說自己就是有幸進入那座神奇的學院,靠著學院之玄妙改變沒有心府的困境,那也隻能因為沒有修行天賦而最終碌碌一生?


    沒敢在這個悲涼的念頭繼續深想下去,徐自安寬慰自己一定是那本地攤貨《大道入門簡修》內容粗鄙,無法滿足自己頑劣的感識,畢竟隻花了二兩銀子的書籍,怎麽會有什麽高妙的價值?


    摩挲著赴試文貼的邊緣,少年在春風裏輕輕搖頭,一知半解。


    …………


    這世上有許多事少年能理解,有很多事他真的不太理解。


    比如說那些閉關冥想的修者,哪裏敢真的睡覺?大道修行如逆水行舟,逆天行走,看似風平浪靜,裏麵則驚濤駭浪,浪濤洶湧,非大毅力者不能駕馭。


    就像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者,看似風情萬種曼妙優雅,但其實紗裙之下的每一步都兇險異常。


    還比如他懷裏的那張赴試文貼,雖然能讓他有資格參加那場舉世聞名的躍溪試,但若是想進入那些神奇的學院,卻還有很長一段路程要走。


    躍溪試畢竟是王朝最盛大的幾個盛事之一,甚至與西山柏廬的天策評,劍閣中的斷劍會,還有千山之巔的梅園開放這樣修行盛事都相差無妨,所以來參加躍溪試的人肯定會鄉試考核的人要厲害的多,其中不泛有許多名門大族裏的天才少年,甚至還有許多快要達到叩府境的真正天之驕子,徐自安雖能靠著多年打獵的武技在鄉試中脫穎而出,但想在天下所有芸芸才子之中擠出一條血路來又何其困難。


    而那本他花了二兩銀子在某集市入手《大道入門簡史》,在別處其實隻買一兩,如果遇到能言善道的主兒,八文錢都可以拿走,店家順便還得再另送一本所謂的心法秘籍,隻是當初黑心店家看他年幼,昧心多收了他一兩,不過作為補償,還是額外送了徐自安倆本其他的絕世秘籍,一本名叫《素女經》,一本名叫《紅簾經》。


    當然,這倆本被所有大離男人們津津樂道的秘籍,無疑給當時還年幼的少年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不過倆本所謂秘籍最終還是沒被少年偷偷看完,因為被沈離以思想教育的名義拿走了,隻留下那本名為《大道入門簡修》的地攤貨?


    書籍用的紙張雖然是最粗劣涇草紙,字法更是潦草至極,但其實這本道書的出身並不簡單,它的原處出自千山宗的《玄華識真庭》,雖然很多地方都被篡改的比較粗糙,一些較為晦澀的功法與講解更是一筆帶過,但是,若隻是用來練習最基本的識真處境,卻也是足夠。


    所以,讓他一直遲遲無法開啟心識並不是道書粗鄙的緣故,也不是少年天賦不夠不足以尋找到腦中識竅的原因。


    隻是有人刻意遮住了他的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拾刀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春風不得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春風不得意並收藏拾刀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