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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景自認為給海瑞和龐尚鵬幫了大忙,天天借口周轉資金不靈,糾纏著海瑞讓巡撫衙門繼續給他擔保,再從興記錢莊借二十萬兩銀子。


    經過慎重考慮,海瑞答應了,但提出了一個條件,要求湯記織坊所產的絲綢,除了上繳工部局,所產盈餘交給月空長老師徒,所賺取的利潤,用於支持他們遠航新大陸。


    雙方簽訂好了文書,湯景在朱輝的陪同下,前來興記錢莊辦理借款事宜。一路上無話,途經王府巷時,朱輝突然一陣心酸,在清揚自盡的地方下了馬,低頭默哀……


    湯景催馬到了他近前,講道:“賢侄,人死不能複生,節哀吧。”


    朱輝揉著通紅的眼睛,翻身上了馬,二人繼續並肩前行,到了楊記錢莊的門前,他終於忍無可忍,甩鐙離鞍下了馬,拔出了繡春刀飛身跑來,對著緊閉的大門狠狠地踢了幾腳,大聲喊道:“黃炳文,你給我滾出來!”


    “臭小子,你別沒事找事。”湯景急忙勸道。


    這時,有個小夥計從門縫裏露出半個腦袋,講道:“這位公子,我們錢莊暫時歇業,請你改天再來吧。”


    朱輝飛起一腳把門給踢開,抓住了夥計的衣領,怒氣衝衝地嚷道:“快讓黃炳文滾出來!”


    小夥計被嚇成了一灘爛泥,哆哆嗦嗦地答道:“公子,我們這兒、這沒有什麽黃炳文……”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用不著給這個狗官打掩護。”朱輝說著,就要往裏闖,迎麵遇到了笑容可掬的賬房先生。


    “請公子息怒,請問你在錢莊存了多少銀子?”


    發現朱輝想要動粗,湯景趕忙攔住了他,矜持地講道:“不管錢莊還幹不幹,讓掌櫃的出來說話。”


    賬房先生上前作了個揖,答道:“這位官人,掌櫃的沒有在家,這會兒正在巡撫老爺家裏做客。不過,請你們放心,就算是我們停業關門,楊公子也不會欠銀子不還。”


    朱輝當然知道楊公子住在海瑞的府上,但他卻不信黃炳文不在,此刻依然滿臉怒氣,高聲講道:“快讓黃炳文滾出來說話。”


    “這位公子不要誤會,確實有位京城來的黃大人,曾在我們這兒住過幾天,不過,他已經帶著手下人走了。請公子放心,別看楊記錢莊開業時間不長,不管外麵欠了多少銀子?等楊公子一迴來,全部如數歸還。”


    對於黃炳文曾經詐騙吳襄的往事,朱輝和湯景都知道,或許黃炳文趁著楊公子不在家,卷走了錢莊的銀子,不是沒有可能,但不知他們去了何處?


    湯景不想惹是生非,接著勸道:“賢侄,咱們走吧,人家掌櫃的是巡撫老爺家的貴客,不會賴我們賬的。”


    若是黃炳文等人躲在暗處,會更加危險,正像海瑞所說,該來的風暴一定會來,想躲也躲不過的,沉思了片刻,朱輝收起了繡春刀,長舒了一口氣,心平氣和地問道:“請問黃炳文現在何處?”


    “他們走好幾天了。”賬房先生答道:“人家是大官,小的怎敢瞎問?”


    既然如此,沒必要再為難這兩個夥計,於是,朱輝和湯景離開了楊記錢莊,繼續往前走,忽然發現朝天宮外熱鬧非凡,門口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轎子,還圍著一群人看熱鬧,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這告狀的不去巡撫衙門,都跑到朝天宮幹什麽?”


    “以前人們都說‘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自打海大老爺來了咱應天府,改了,是有錢無理莫進來,嗬嗬……”


    “說的是,自從海老爺主政應天府,窮人告富人,沒有告不贏的。”


    “如此說來,這些肥頭大耳的財主們,都來找清一真人訴苦,看看真人能不能勸得動海老爺,或者直接奏他一本……”


    ……


    二人牽著馬,穿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了興記錢莊說明了來意,夥計把他們領進了龐尚鵬的書房。


    這間書房還沒收拾好,亂七八糟的書籍、賬本堆成了小山,龐尚鵬招唿他們落座,仆人過來獻上了香茗。


    湯景開門見山地講道:“龐掌櫃,我家織坊已經開張了,真該好好謝謝你!萬事俱備、隻欠東風,還需要些周轉資金。”


    這時,龐尚鵬把手裏的幾本書塞進了櫃櫥,轉身落座,樂嗬嗬地講道:“恭喜湯大官人!望你能謹記聖人的教誨。孟子雲:民之為道也,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苟無恆心,放僻邪侈,無不為已。及陷乎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


    把簽訂好的文書雙手呈遞給龐尚鵬,湯景講道:“龐掌櫃言之有理,借你吉言,湯某不敢怠慢,必然盡心盡力,以不孚眾望。如今,人到中年,十分後悔年輕時的荒唐,現在才明白:投機取巧、終不歸君子之道。”


    “湯大官人,不必這麽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此乃人之本性,存天理而滅人欲,終歸不是經世之道也。”龐尚鵬說罷,深歎了口氣。


    “龐掌櫃,我們剛才路過朝天宮時,發現很多大戶人家,前去找清一真人鳴屈喊冤,還有很多百姓議論紛紛,你可知道所為何事?”朱輝問道。


    “你們今天才發現?”龐尚鵬無奈地搖了搖頭,不無憂慮地答道:“從三堂會審的那天起,就有人在朝天宮煽風點火,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莫非是針對海大人?”朱輝判斷,此事的起因,或許和黃炳文有關。


    “海大人真不容易!江南本富饒之地,自嚴嵩父子改稻為桑以來,雖有過一時之繁榮,卻留下了長久的禍根,財主們貪得無厭,官商勾結,大肆兼並土地,失地農民無以謀生,天下也沒有流民置家立業的營生,結果就造成流民遍地。如果不是海大人約束士紳豪強,再過個幾十年,江南半壁江山危矣!”龐尚鵬感慨地答道。


    湯景聽罷嘿嘿一樂,講道:“咱家的染坊雖然不大,也能容下數百人就業,算是答謝了海大人之恩。”


    龐尚鵬接著講道:“再好的絲織布匹,也得有人能買得起才行,你們看,現在絕大多數還是官府采購,官府哪來的錢?還不是盤剝黎民百姓,如果我們能多幾個陶朱公,普天下都有我們的生意,大家互通有無,讓每個人都能安居樂業,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說實話,出海做生意並不容易。”湯景搖著頭歎道。


    朱輝並不以為然,毫不掩飾自己的觀點:“在下看來,人家西洋人在海外做生意,一般都是派傳教士先行,然後才開埠貿易,通過教化人心、殖民海外。他們在日本最繁榮的堺町,把商人們組織起來,通過‘眾合會’來宣揚基督教,以實現長治久安、持續經營之目的。這種做法非常高明,而隻知道打打殺殺、又妄自菲薄的王直、徐海之輩,豈能與之相提並論?”


    龐尚鵬點頭讚道:“月空長老有大智慧,他早看出了問題的所在,對我明朝海商及海盜的情況,有著深刻的認識,正是他說服了海大人,讓我再借給你們一些銀子,用於擴大生產,所產盈餘,給長老師徒當經費,遠航大洋彼岸的新大陸,宣揚我中華文明,無論宣化使團走到哪裏,我們大明朝的商團便跟到哪裏,與西洋傳教士一比高低,其功德不亞於玄奘和鑒真大師。”


    盡管三人聊得很投機,但時辰卻不早了,湯景催促龐尚鵬給他準備銀子。


    於是,龐尚鵬拿出所有的文書,仔細檢查了一遍,喊道:“龐貴,取莊票來。”


    過了一會兒,龐貴抱來了一個錦盒,遞到湯景的麵前,講道:“湯大官人,請你點點吧。”


    湯景把錦盒打開,隻見裏麵全是花花綠綠的莊票,他借了個算盤,仔細算了一遍,正好是二十萬兩。


    這要是二十萬兩白花花的現銀,那該有多好!就算借來的,看著也高興!


    想到這兒,心有不甘的湯景扭扭捏捏地問道:“龐掌櫃,你這、這莊票恐怕不好使吧?我將來在外麵買東西、給雇工發月錢,還得到你這兒來兌換,實在是太麻煩了。”


    “湯大官人,在應天十府一州,這些小麵額的莊票最好使,你一試便知。”龐尚鵬說著,拿起了一張千兩銀子的莊票,自信地答道:“千兩以下的不記名,就說這張,一年以後,你拿著它到錢莊來換現銀,就能得一千零五兩,怎麽樣?”


    湯景頓時有了壞主意,他在太倉黃渡港,私下存有三十萬兩銀子,倘若這些莊票不花出去,等上一年來兌換,豈不是賺大發了?於是,他不再多說,和朱輝一起辭別了龐尚鵬。


    二人來到了朝天宮外,發現大戶人家的轎子都已經走了,還有不少看熱鬧的並沒散去。


    朱輝下了馬,來到一個老者的近前問道:“請問這位老伯,朝天宮出了什麽大事?”


    “難道後生你還不知道?咱們金陵城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差不多都到齊了。”老者答道。


    “請問他們來幹什麽?”朱輝好奇地問道。


    “這幾天,聽說他們全都收到了一封敲詐信,威脅這些豪門仕紳,讓他們把鄉下的土地分給佃戶和流民,如若不然,就會有人到他們府中尋釁滋事,唉……”老人說著,深深歎了一口氣。


    聞聽此言,朱輝大吃一驚,急忙問道:“既然如此,豪門仕紳為何不去官府告狀?”


    “公子有所不知,這肯定是海大人暗中唆使,誰還敢去官府告狀?”老者答道。


    三堂會審之後,海瑞開始忙於疏浚吳淞江工程等要務,即便有閑功夫,也不會幹這等下三濫之事。朱輝猜測,肯定是黃炳文趁著海瑞不在南京,暗中施展的y謀詭計,但他還有個疑問,難道德高望重的清一真人,怎能輕易被黃炳文所擺布?


    想到此處,朱輝忍不住問道:“那麽,朝天宮又能解決什麽問題?”


    “以前,朝天宮曾是太祖的王府,而如今是皇家道場,聽說清一真人能直接麵見當今聖上,有錢人哪個不拜真人為師?”


    此刻,黃炳文就在朝天宮,與清一真人相對而坐……


    為了接待控訴海瑞的仕紳望族,清一真人已經忙了好幾天,對那些肥頭大耳的老員外,費盡了口舌,勸他們不要輕信謠言,不要惹是生非;不過,對於海瑞偏袒窮人的做法,心中頗有怨氣。


    “卑職東廠掌刑官黃某拜見師尊。”


    清一真人盤腿打坐,手擺著拂塵,應聲答道:“黃掌刑官大人不必多禮,請用茶。”


    “謝師尊!”黃炳文品了口茶,接著問道:“請問師尊幾日來有何感受?”


    “《道德經》雲:治大國若烹小鮮。海大人不易!”


    “嗬嗬,海瑞一個鄉試的舉人,能當上朝廷三品要員,執掌應天府,真是一個奇跡。”


    “無量壽福天尊,海大人自有過人之處。”


    “不錯,海瑞以清流自居,曾想學那比幹,無端上疏彈劾先皇,陷先皇於不仁不義,好在先皇沒上他的當;如今,以誅心之論,他在當今聖上麵前邀寵賣乖,真是其心可誅。但是,無知的百姓視他為青天,朝野無人敢與其爭鋒,海瑞則暗中縱容流民,為海盜和倭寇提供庇護,實乃我朝第一j臣!”


    清一真人聽罷,凝視著黃炳文,麵無表情地搖著頭講道:“請黃掌刑官大人不可忘語!”


    “卑職正是奉廠公之命,前來調查妖道王金的師弟,禍亂東南沿海一案。下官有證據證明,玄德真人勾結海盜和倭寇,在調查此案時,海瑞總是無端作梗,導致卑職屢屢受挫。”


    忽聽他提起了被淩遲的妖道王金,清一真人很不高興,問道:“難道還懷疑本宮窩藏王金的弟子不成?”


    “豈敢、豈敢!卑職想請師尊幫個小忙,卑職手下有個牛道士,請師尊收其為弟子,讓他以出家人的身份,遊方沿海一帶,暗中調查江南的海盜與倭寇,請師尊行個方便。”


    “無量壽福,貧道早就不再收徒。”


    “此事幹係甚大,請師尊看在廠公的份上,給卑職幫幫忙,發一個朝天宮的度牒也就行了。”黃炳文懇求道。


    沉思了片刻,清一真人答道:“貧道見過這個牛道士,雖有忠厚之相,卻藏有幾分狡黠,擔心他拿本宮的度牒,做些不法的勾當。”


    黃炳文急了,挺直了腰板,果斷地講道:“卑職願為他作保。”


    作為皇家道場的朝天宮,其度牒的分量自然不言而喻。清一真人謹慎地問道:“你如何作保?”


    於是,黃炳文取出了東廠的腰牌,找來筆墨紙硯,寫了一份保函,大意是,如果牛道士有任何不法之處,由東廠掌刑官黃炳文負責。


    就這樣,黃炳文把腰牌和保函押在了朝天宮,鐵牛得到了度牒,立刻變成了身價百倍的牛真人,抖擻精神前往應天十府一州,串聯官商士紳,集體聯名彈劾海瑞。


    按照計劃,鐵牛應該先到鬆江府華亭縣去拜訪徐階,有這位前內閣首輔大學士頭一個簽名,這份彈劾狀就算大功告成了,途經鎮江府的時候,牛真人想拿朝天宮度牒試一試,就直接去找此地的知府老爺。


    鎮江知府一聽朝天宮的真人來拜,立刻穿好了官服,隆重地迎出了府門,把鐵牛請進了客廳。於是,鐵牛拿出朝天宮的度牒,給知府過目,讓閑雜人等迴避,開門見山講明了來意。


    這位知府老爺早就對海瑞有所不滿,現在有了皇家道場朝天宮撐腰,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下來,他親自出馬張羅,很快就完成了鎮江府的聯名狀。


    牛真人旗開得勝,滿懷信心地辭別了鎮江知府,快馬加鞭直奔蘇州而來……


    年底了,最近有點忙,明天開始加更,祝大家聖誕快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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