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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段日子,黃炳文住在翠花樓夜夜逍遙,每日清早便去興記錢莊等著拿錢;但龐尚鵬每次都以三十萬兩銀子不是小數目,正在調劑頭寸為由,讓他耐心等待。


    將近兩個月過去了,海瑞仍以證據不足為由,不配合黃炳文結案,而徐鯤仍然下落不明,更要命的是:黃炳文聽說,派往海外辦差的王衝已經迴來,如果拿不到三十萬兩銀子,他的幹爹黃錦不見得替他說話,那麽,陸雲龍空下的這個職位,就極有可能會被王衝所頂替。


    黃炳文決定豁出去了,這日清晨,他帶了一大群錦衣衛堵住了興記錢莊,李賬房怕影響做生意,陪著笑走了出來,請他們去後院的客廳。


    氣急敗壞的黃炳文怒氣衝衝地講道:“忙你的去吧,打今兒起,我們天天就坐在這門口等著!”


    李賬房見那些來辦業務的人都不敢進門,滿臉堆笑地解釋道:“黃大人,你可不知道,江南大戶們都忙著兼並土地、購置田產,每日前來提現銀的,都應付不過來,龐掌櫃為了你這三十萬兩現銀,可費老了勁,聽說,已經快湊齊了,你先到裏麵喝會茶,待會兒龐掌櫃到了,就給你準備銀子。”


    黃炳文一聽有門兒,哼了一聲,帶著手下人進了興記錢莊。


    與此同時,龐尚鵬剛從應天巡撫海瑞的官邸出來,海瑞把他送到了門外,二人拱手道別。


    龐尚鵬前腳剛走,海瑞立刻吩咐楊捕快,命他帶人迅速趕往興記錢莊,前去製止黃炳文的無理取鬧。


    楊捕快有些擔憂,問道:“海大人,黃炳文可是京城來的錦衣衛,錦衣衛衙門辦差,恐怕我們不便幹預,他若不從,又該如何是好?”


    海瑞底氣十足地答道:“你隻需告訴他,我們剛從鬆江府華亭縣迴來,據徐府的人說,死去的那三名錦衣衛,是幫他人催債的;你再告訴他,我已將翠花樓一案的疑點,上報給指揮同知劉守有大人,讓他不要天天纏著興記錢莊,他若不服,讓他到應天巡撫衙門來找我。”


    楊捕快有了底氣,趕忙帶差役趕赴興記錢莊。


    攜帶著羅氏姐妹及湯景的妻兒老母,許靈兒和郭奕等人從九州津坊町出發,經過半個月的航行,於前一天清晨抵達寧波港。


    懷有身孕的羅阿敏因身體不便,曾暗中差使她的妹妹羅阿萍,讓她設法逃跑,前去聯絡派駐在此地的掌櫃陳元化,但阿萍沒有答應,她隻好把希望放在了隆慶皇帝的身上。


    一行人在寧波沒敢停留,立刻轉乘去往南京的商船,於該日上午到了南京下關碼頭,從聚寶門進城,沿著南門大街往前走,湯母和夫人劉氏早已滿臉淚水,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很快就到了秦淮河畔的老王府。


    湯慶敲開門一問,才知道湯景搬了家,大家十分失望,倘大的南京城,也不知到哪兒去尋找,便找了家客棧住了下來。


    郭奕悄悄對靈兒講道:“我在這兒看住了羅阿敏,你速去應天府見巡撫大人,請官府幫忙尋找湯景。”


    雖說郭奕和羅阿敏都懷有身孕,要讓她們倆單獨在一起,隨時可能會發生衝突,因此,許靈兒答道:“姐姐,我不會和大官打交道,還是你去吧。”


    郭奕也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便留下許靈兒看管羅阿敏,獨自離開了客棧,前往應天巡撫衙門,亮出了錦衣衛的腰牌,要見應天巡撫大人。


    此時,海瑞剛送走了龐尚鵬,又派楊捕快前去阻止黃炳文,迴到衙門準備寫封彈劾徐階的奏章,因徐家大肆兼並土地,引發江南大戶豪商競相效尤,造成江南流民遍地,到應天巡撫衙門告狀的絡繹不絕……


    提起筆來,海瑞的內心十分複雜,盡管他敢彈劾皇帝,卻並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就在前幾天,為了答謝當年徐階的營救之恩,他還特意到華亭縣拜見過這位恩師,但為了普天下的黎民百姓、為了江山社稷,他又不得不寫下這份彈劾狀。


    此刻,海瑞的心情十分鬱悶,偏偏就在這時,有衙役過來稟報,講道:“海老爺,衙門外有名錦衣衛求見,說有急事。”


    海瑞誤以為是黃炳文,連頭也沒抬,高聲答道:“不見!”


    “海老爺,這名錦衣衛是女的,她說剛從海外辦差迴來,把湯家的人給接了迴來,現在卻找不到湯景……”


    趕忙撂下毛筆,海瑞起身講道:“請她進來吧!”


    得知郭奕剛從海外歸來,正在尋找湯景,海瑞講道:“我正在審理湯景的案子,郭千戶,實話告訴你,這湯景不是什麽好東西,他迴來之後,徐鯤就失蹤了,本官通過明察暗訪,確認他曾當過海盜,因此,現在懷疑他勾結倭寇綁架了徐鯤,湯景等人已被下了大獄。”


    此刻,郭奕還來不及多做解釋,答道:“海大人明斷是非,令人敬佩!不過,湯景一家本是被海盜掠走的,他的老母和孩子被海盜當作人質,威逼他幹過一些壞事,但要說他迴南京之後,竟敢綁架徐鯤,斷無這種可能。”


    “他隨身帶來的一名小廝,甚是可疑,雖能講我們的官話,卻從未在內地生活過,這個小廝十分嘴硬,死不承認自己是海盜,難道不是他們綁架徐鯤,徐鯤還能上天入地不成?”海瑞生氣地問道。


    “湯景隨身攜帶一名小廝?請問海大人,這小廝叫什麽名字?”


    “朱輝,他還強辯稱,自己曾在東洋協助錦衣衛抓捕海盜,請問可有這樣的事情?”


    郭奕趕緊起身給海瑞施禮,講道:“海大老爺明鑒,這正是協助我們緝拿海盜的朱輝。”


    “還有這等事?待我升堂問案。”


    “海大人,升堂問案就不必了。有件事卑職需向大人求教,若有不敬之處,請大人諒解我們的苦衷。”說著,郭奕暗示海瑞屏退左右。


    海瑞發現她的神色十分嚴肅,就把師爺和衙役請了出去。


    於是,郭奕向北一抱拳,恭恭敬敬地講道:“此事涉及到當今聖上,有可能會讓大人作難,如若大人不願管這件閑事,就當我沒說。”


    海瑞心中暗想,你可能不知道,連皇上我都敢參,還有什麽好怕的?便默默點了點頭。


    “多謝海大人!我在海外聽說,當今聖上暗尋一位徽州籍羅姓女子,大人可曾聽聞此事?”郭奕問道。


    海瑞頓時大吃一驚,急忙起身,也向北方一抱拳,低聲答道:“既然你是成國公老王爺的養女,我不隱瞞,風聞文淵閣徐大學士,因勸阻當今聖上尋找這個羅姓女子,已經致仕還鄉,不知郭千戶為何要打聽此事?這可是犯禁的。”


    “這個羅姓女子被我們從海外帶了迴來,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海瑞記得,他在鬆江府華亭縣拜會徐階時,徐階還在念叨,正是因為阻攔隆慶帝尋找這個羅姓女子,才丟官罷職,倘若此女被郭奕帶往京師,一旦被隆慶帝知道,也許就會被他寵在深宮,在海瑞看來,羅阿敏就是‘毀滅成湯的妲己’,比那嚴世蕃當了首輔,甚至過猶不及!因此,決不能讓她進京。


    當然,海瑞也不想草菅人命,作為清流,曾有人傳說他為一頓飯,餓死了自己的女兒,懊悔了半生;如今,已是正三品右僉都禦史,剛剛外放到應天巡撫,為了實現理想,正準備大展宏圖,可眼下這羅姓女子,真是讓他感到十分棘手,若是在南京將其收押入監,將來被隆慶帝知道了,或許比參皇上那件事還嚴重!


    看出了他的難處,郭奕微笑著講道:“海大人,這羅姓女子是海盜頭子的老婆,他們在我大明沿海布下了數十個窩點。”


    海瑞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郭千戶,你有什麽打算?”


    “海大人,在我們迴來之前,海盜頭子已經死了,羅姓女子懷著身孕,還有幾個月就要臨產;她有一個妹妹,完全聽從我們的指揮,我有個主意,請海大人幫我判斷,看是否可行?”


    “郭千戶,有什麽話隻管道來。”


    很難得的是在南京遇到了海瑞,若是別人,郭奕可能連提都不敢提,因海瑞的名聲實在太大,早已讓她如雷貫耳,她雖不知道海瑞參皇上,卻知道海瑞敢作敢為,相信把自己的計劃提出來,他一定不會拒絕。


    於是,郭奕認真地講道:“請海大人釋放了朱輝和湯景,找一處安全的地方,讓朱輝和湯景把這名羅姓女子看管起來,不要讓她再接觸任何人,將來,還希望她協助我們鏟除海盜窩點。”


    恰好湯景剛買了一處大宅院,可以用來看管羅氏姐妹,但海瑞還是有些擔憂,便問道:“你如何能保證,朱輝和湯景不出問題?”


    “請海大人放心,徐鯤失蹤一案,與湯景和朱輝無關,我來給他們作保。眼下,我們既不能殺掉這個羅姓女子,又不能把她迴國的消息傳出去,這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海瑞沉思了片刻,也有了主意:隻要把湯景把房契、地契押在了衙門,放了他也無妨。


    送走了郭奕,海瑞派人去釋放湯景和朱輝,自己來到衙門外的登聞鼓前,接待那些來訪的冤民。


    就在海瑞與訪民交談時,忽聽有人驚叫了起來,海瑞抬頭一看,隻見黃炳文帶著一群氣勢洶洶的錦衣衛,已經到了登聞鼓前。


    沒等海瑞開口,黃炳文上前作揖,講道:“海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你不好好偵緝徐鯤失蹤一案,卻處處與我為難,到底是何用意?”


    “敢問黃鎮撫何出此言?”


    “本官已破獲劉千戶等人被害一案,供狀你也看過,卻聽聞巡撫大人找出了此案的破綻,下官特來領教,請問海大人,此案的破綻在何處?”


    現在,海瑞已經清楚了徐鯤失蹤案的來龍去脈,站在黃炳文的麵前,冷笑了一聲,答道:“本官業已查明,徐鯤失蹤案與劉千戶被害案毫無瓜葛,但翠花樓一案,當事人已全部被你折磨致死,如今,可以說既無人證、也沒有物證,這便是破綻!”


    黃炳文的臉憋得像豬肝一樣,恨得咬牙切齒,正在這時,劉保趴在耳邊低聲講道:“大人,你看那兩海盜,看這樣子,湯景被海瑞放了出來。”


    黃炳文抬頭觀瞧,隻見衙門口外,皂隸正在給湯景和朱輝卸枷,他們正準備來給海瑞謝恩。


    “你沒有搞錯吧?”黃炳文謹慎地問道。


    “就是他們倆!我哥哥死後,我還專門打聽過湯景的來路,不會錯的。”劉保答道。


    黃炳文放聲大笑,大聲講道:“海大人,錦衣衛辦案自有錦衣衛的規矩,你可以找任何人質疑!”


    說罷,對手下人一揮手,指著朱輝和湯景,命令道:“小的們,把那兩個海盜給我拿下,我要帶迴京師審理!”


    海瑞沒有料到突然有這麽一手,衙役顯然不是錦衣衛的對手,便高聲喝道:“黃炳文,你好大的膽子!”


    “嗬嗬,海大人,我黃某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參當今聖上!更不敢窩藏海盜和倭寇!海大人,咱等著瞧吧!”


    錦衣衛就要上前抓捕湯景和朱輝,這時,婉兮和清揚突然從天而降,攔在了他們的近前,隻見藍氏姐妹手執繡春刀,擺出了準備戰鬥的架勢……


    “姐姐,小心點,不要出了人命。”


    “知道了,妹妹,你注意保護海大人和朱輝公子。”


    繡衣春當霄漢立,彩服日向庭闈趨……


    黃炳文一看,這兩名少女身著錦衣,手執繡春刀,竟敢挑戰他手下的錦衣衛,頓時一愣,轉念一想,陸雲龍麾下大將王衝已經迴京,聽說他手下有兩名赴海外辦差的女將,難道說是她們也迴來了?便急忙命令道:“都給我住手!”


    這群錦衣衛退迴到了黃炳文身旁,婉兮和清揚趁機保護湯景和朱輝,迅速離開了應天巡撫衙門。


    不明就裏的黃炳文不敢再糾纏,上前一步作了個揖,講道:“看來是誤會了,請海大人海涵,下官這就迴京複命。”海瑞矜持地打量著黃炳文,不怒自威,把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黃炳文趕緊趴在地上磕了個響頭,帶著人倉皇而逃。


    郭奕迴到客棧,把與海瑞商議的結果,講給了羅氏姐妹。


    羅阿敏一聽就不幹了,她當然不願被關在湯家,立刻搶過許靈兒的佩刀,要尋短見,許靈兒和羅阿萍趕忙勸解。


    她之所以願意迴國,是因為聽郭國強說,隆慶皇帝仍在暗中打聽她的下落,本希望迴到京城,能引起皇帝的注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忽然,一陣蒙童的讀書聲傳來: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聽到此處,羅阿敏的眼眶濕潤了,閉上了眼睛,仿佛迴到了她在裕王府讀書的那段歲月……


    這時,湯景和朱輝也迴來了,湯家人得以團聚,全都激動得熱淚盈眶,彼此訴說愁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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