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魚疼痛難忍,徹底沉睡了過去。


    此後的事,海坤怎麽曆經波折,把她帶上岸,她都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四周一片白色,空氣裏有消毒水的味道。


    床邊圍著一圈人,站的站,坐的坐,看到她醒來,紛紛靠近,問她感覺怎麽樣了,傷口還痛不痛。


    有醫生過來,仔細查看她的傷口,臉上表情嚴肅,不停地感歎,被這麽長的金屬利器從後背到前胸刺穿,再往下一點點,就是心髒,命都要沒了,雲雲。


    季魚隻是聽著,或許已經痛到麻木,這樣躺著不動,沒什麽感覺。


    醫生例行問了她一些問題之後,讓護士給她量了體溫,叮囑她一些注意事項,要忌口,傷口愈合之前,不能再下水,就離開了病房。


    季魚一聽不能再潛水,立刻就急了,想要叫住醫生,卻沒力氣叫出聲來。


    她強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身體一動,傷口又像被撕裂了一樣,痛得她倒抽冷氣。


    “別動,再動你的手就要廢了。真沒見過像你這樣不怕死的女人。”鄭淙按住她,讓泥鰍出去叫人。


    許是屋外的人聽到動靜,門突然被推開。


    海坤從門口進來,大步走到床邊,覷視著她,半晌沒說話,隻擺了擺手讓鄭淙和其他人先出去。


    他身後跟進來一個身穿深藍色海警製服中年男人,中短身材,神色威嚴,一同走到床邊來。


    季魚還想坐起來,海坤把被子蓋在她身上,不讓她動。


    “你想幹什麽?”


    “我要……出院……”


    “三個月之後。”


    “那怎麽行?我還要去……斯賓塞島參加……自由潛水比賽……”季魚聲音突然小了下來。


    她差點忘了,她現在是一個有服食興奮劑嫌疑的前自由潛水世界冠軍,已經被俱樂部除名,不能參加比賽。


    海坤身後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往前走了一步,和海坤並排站立,威嚴的臉色變得稍許溫和了些。


    “季魚,是這樣,我……”


    季魚看著他,一臉茫然。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他說話的口吻怎麽好像跟她很熟一樣?


    許是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他笑了笑,拉著海坤在旁邊兩把椅子上各自坐下來。


    “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楊泰銘,海坤以前所在海警支隊的隊長。關於你在日本被誣陷誤殺小鯨魚一事,我們海警支隊一收到鄭淙匯報上來的情況,就派出了代表,第一時間去和日方交涉。你放心,目前他們還沒有確鑿的證據,隻要我們能找到人證,證明你當時在海灘不可能有誤殺行為,這個罪名不成立。”


    “可那是在日本,全都是日本人,誰願意出麵給我這個中國人做證?”季魚看了一眼海坤,有些意外,他竟然把她的這些破事放在了心上。


    海坤視線從她身上掠過,停留了幾秒,移開,雙眸盯著虛空,似是在想問題。


    “你仔細迴憶一下,當時海灘上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人,和你有過接觸?”楊泰銘試著引導她。


    季魚仔細迴想了半天,搖頭:“我記性不好,沒印象了。”


    “一家三口。”海坤在旁邊提醒道,轉頭看向楊泰銘,“楊隊長,那一家三口是中國人,比較好找。我們救過他們的小孩,說服他們出麵作證應該不難。”


    “嗯,太好了,我馬上派人去找。”楊泰銘行事果斷,立刻就打了一通電話,把事情安排下去。


    楊泰銘放下電話,繼續問季魚:“他們是中國人,還有沒有其他人?如果還能有一個其他國家的人,那就更有說服力了,不一定是日本人。”


    季魚眼睛一亮:“我想起來了,還有一個叫抓小偷的人,聽聲音是個年輕女人,她會說中文,日文,還有英語。”


    她對這個人印象深刻,就是因為她當時用了三種語言,像是故意製造混亂,有意在幫她逃跑。


    “她是日本人,姓中田,應該是某個環保組織的成員。”海坤接了她的話,語氣篤定。


    “你們認識?如果認識,季魚被誣陷的問題就解決了。”楊泰銘看起來很興奮。


    “不認識,我當時聽到有人叫她中田小姐,他們在聊海洋汙染的話題,她應該看到了我們,有心幫忙。憑這幾條線索,要找到她……”


    “我應該知道她是誰,”季魚打斷了他的話,“她叫中田和子。”


    聽到“中田”這個姓,環保組織成員,能說三種語言,她立刻就想到了一個人,一個讓她頭疼的人。


    這個世界,怎麽會這麽小?


    “太好了,那還等什麽,我們趕緊聯係她。”楊泰銘在一旁催促,看起來比任何人都急。


    季魚這事,說小不小,說大又不大,如果沒處理好,就成了關係國家聲譽的大事。從1986年國際捕鯨委員會宣布禁止商業捕鯨以來,中國就沒有再出現這種事。


    現在出現中國人在日本捕殺小鯨魚的傳聞,就算是誤殺,影響也非常不好。日本、挪威那些捕鯨國,一定會拿來說事。


    作為一名中國海警,楊泰銘當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


    季魚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裏卻犯難,要說服中田和子出麵給她作證,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楊泰銘起身告辭,離開前,誇讚了她幾句,什麽機智勇敢,聰明伶俐,被海坤四個字生生打斷:“自不量力。”


    楊泰銘笑而不語,走到門口,又停住,迴頭看了季魚一眼,再看向海坤:“你跟季小姐之前認識嗎?”


    “不認識。”


    “不認識。”


    海坤和季魚隔著從床到門的距離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否定。


    楊泰銘笑著點頭:“那就好。等季小姐傷好了,早點送她迴家。免得她家人擔心。”


    他讓海坤留下照顧病人,不用再送他,自己轉身離開了。


    海坤站在門口,遠遠地看了季魚一眼,又看了下門,似是在猶豫,他是離開,還是留下。


    季魚轉頭看向床頭的水壺:“船長,我渴。”


    海坤遠遠地注視著她,似是要確認,她是真渴,還是又在耍什麽花招。最終迴到床邊,給她倒水。


    他倒了水,放在床頭櫃上,扶著她坐了起來,在她背後放了一個枕頭墊背,把水杯遞給她。


    季魚看著水杯,沒用手去接,直接咬住杯沿喝水。這樣喝水有一定難度,她需要把腰低下去。身體一動,眉頭就皺得厲害。


    海坤猶豫了一下,在她身後床沿坐下來,扶著她靠在他身上,喂水給她喝。


    季魚喝完水,感覺不渴了,身體卻有些乏力,猶豫著是繼續靠在他身上,還是躺下去。


    她瞥見從左後背肩胛骨到前胸纏著的白色紗布,神色憂鬱,忍不住歎氣:“可憐我那些漂亮的裙子,以後都不能穿了。”


    “……”海坤啞然失笑。


    命都差點沒了,她還惦記著她的漂亮裙子。


    這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混不吝的女人,為他擋了致命的三刀。這比讓他死了還難受。


    季魚覺察到他剛才似乎笑了,卻始終沒開口說話,大概能想到他現在是什麽心情,笑問他:“船長,你現在是不是很開心?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這下,咱們徹底兩清了。”


    海坤嘴角抽動了兩下,擠出三個字,“謝謝你。”語氣很誠懇。


    季魚搖頭,示意他在旁邊坐下來,片刻前輕鬆玩笑的表情,轉眼變得嚴肅,鄭重其事地請求他:“船長,能不能收留我?”


    “什麽意思?”


    “我現在無家可歸啊,以後不能再比賽,留在鯤鵬號上倒也不錯。”


    “不可能!”海坤想也沒想,直接拒絕,轉頭看向門口,大喝一聲,“都給我進來。”


    “嘭”的一聲,門瞬間被推開。


    鄭淙和泥鰍並排站著,後麵還有個人。


    前麵的兩個人突然往兩邊移開,泥鰍指著枇杷笑道:“是枇杷,他給季魚做了湯。說是給她愈合傷口的。”


    枇杷雙手捧著一個保溫杯,低著頭,看起來局促不安。


    季魚被海坤無情拒絕,胸口正堵得慌,聽到枇杷還會給她做湯,氣立刻就散了,想要爬起來,自己卻動不了。


    “鄭淙,過來扶我起來,我要喝枇杷做的湯。”她直接忽視了坐在旁邊的男人。


    她拿命救了他,不指望他會對她感恩戴德,卻連讓她留在鯤鵬號上這麽點請求都不答應。


    鯤鵬號收留了那麽多人,為什麽就不能讓她留下?


    季魚越想越氣,不想看他第二眼。


    鄭淙他們三個都圍過來,枇杷乘湯,泥鰍搬椅子,鄭淙扶她起來後,端著碗,遞給已經站到床尾去的海坤。


    季魚阻止:“端過來,我自己喝,你幫我拿著碗就行。”


    “你們兩個是不是有病?人家都是患難見真情,你們都從鬼門關打過轉了,還在這裏較勁。真沒出息。”鄭淙毫不客氣地笑罵道。


    他在旁邊椅子上坐下來,直接喂湯給季魚喝。


    海坤站了一會兒,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經做完,留下也是多餘,遂讓泥鰍和枇杷跟著他一同迴船上,鄭淙晚點再迴去。


    枇杷倒是很聽話,無聲地跟在他身後。


    泥鰍卻嘀咕,船好不容易靠岸,為什麽不讓他跟著鄭淙四處去逛逛,香港這麽繁華,他還是第一次來……


    海坤迴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就閉嘴了。


    他們三個人離開以後,季魚一邊喝湯,一邊問起鯤鵬號上這幾個人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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