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種默契,花美男、常瑄知道宇文謹和阿煜的身份,宇文謹和阿煜也知道花美男和常瑄的身份,但誰都不挑破說明,於是我這個吳嘉儀當得順理成章。


    藥丸配好後,又延了兩日才出發。常瑄原本力主多待幾日再迴京裏,但我想著南國的事,為了我,宇文謹和阿煜已經耽擱太久,怎能繼續久留?在我的堅持下,大隊人馬迴轉京城。


    我們一路同行,說說笑笑、相安無事,倒也沒惹出什麽大事端。


    眼見離京城隻剩三五日路程,我開始感到心煩。


    宇文謹說了,迴京後,要我與他同居同處,並以清沂公主的身份和他一起見皇帝。他說這話的時候,阿煜在場,他望了我一眼,愛莫能助。


    我明白,阿煜在這時候開口幫我,隻會讓宇文謹誤會。宇文謹這個人喜怒無常、占有欲強,雖然對我有幾分欣賞,但誰曉得把他惹火了,他會不會狗急跳牆,把所有的事翻出來講?到時候,我有十條命都死不夠。


    可不挑明終究不是辦法,總不能迴到京裏再同他鬧意見吧?我得盡快想辦法說服宇文謹別帶我迴南國。


    然,辦法想了、說詞擬了,卻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和他單獨談,這讓我很困擾。


    這日,隊伍行經酲縣。


    這是個不繁榮的地界,路上不見半個行人,田園裏的莊稼像是沒人管理似的,大地衰草萎靡,一派清冷蕭瑟。照理說,現在是春耕時節,應是一片欣欣向榮,何況這裏離京城不遠,沒道理會破落至此。


    常瑄領著我們朝縣街走去,天將黑,今日非留在這裏過夜不可。


    走進縣裏大街,也是一片破落清寂景象。


    路邊,一個中年大叔蹲在酒肆旁,看不出來是客人還是老板,我向他走近,問:“大叔,您是這裏的老板嗎?”


    他無精打采地看了我一眼,有氣無力迴答:“是不是老板都無所謂,反正這店兒也撐不了幾天。”


    “發生什麽事?”


    “姑娘看不出來嗎?這酲縣裏有錢、有能力的人都搬了,沒銀子沒本事的就像我們,撐著、躲著,走一關、過一關。”


    “為什麽搬走?這裏的土地不肥沃、水源不好嗎?”或者……暴政猛於虎?那我得寫信給阿朔告狀,讓他派人前來處理。


    “姑娘有所不知,兩年前,酲縣搬來一窩子士匪,他們占住河的那一邊做營生,把原本住在那裏的幾十戶百姓全趕了,這幫子土匪通水性,造了十幾艘船,每隔一月、半丹,就渡河往咱們縣裏搶。


    土匪們東西搶到手便駛船渡河而去,咱們沒船、沒士兵,他們又個個武功高強,連縣太爺也招惹不起,除了眼睜睜看著他們來來去去,還有其他辦法?”說著,他又歎口氣。“我家婆子帶小孩先迴娘家去了,等在那瑞安生之後,我也要搬走。”


    “他們有什麽背景?怎地縣太爺也招惹不起,放任土匪為所欲為?”我忍不住飆高音調,滿麵惱恨。


    “縣太爺能濟什麽事?你以為縣太爺就不會被人搶?”


    “這事,我有耳聞,但朝廷不是已經換了新的縣太爺來整治那幫子土匪?”花美男拍拍我的肩膀,要我稍安勿躁。


    “換?有啊,換了兩個。第一個上任不到十天,喀嚓一聲,就被那幫土匪砍了頭,人頭掛在城牆口;第二個縣太爺帶老婆赴任,才幾天就被土匪搶去當山寨夫人,縣太爺還被恐嚇,要是再把他們的事往朝廷上報,就一刀一個,殺光他們全家十七口。”


    “可惡,這幫盜匪竟囂張至此!”常瑄惡了口。


    “原來大周的官員都這般無濟於事。”宇文謹譏諷道。


    “你有沒有同情心啊?那是人命,不是笑話。”他踩到我的民主人權心,我手肘拐去,還他一記。


    “城裏沒有民兵嗎?”花美男問。


    “民兵?”老板笑開,彷佛花美男問了什麽天大笑話。“吃都吃不飽了,地方上哪來的銀子養民兵?”


    “知道了。”花美男繃著臉,向常瑄微微頷首,默契十足的兩個人便領著整支隊伍往衙門方向走。


    這天晚上,我吃了迴到古代後最簡單的一餐,就是逃婚那幾日,我也沒這樣虐待過自己的腸胃。聽說,這還是縣太爺想盡辦法去張羅來的。幸好我們的軍隊有備糧,否則一餐兩餐,肯定把這個窮酲縣吃垮。


    飯後,六、七人聚在廳裏,思索對策,想著如何把那幫子土匪一舉擒服。


    我們與縣太爺對坐,縣太爺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子,枯瘦的身材、兩道倒黴的八字眉。聽說末到酲縣之前,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大老爺,沒想到,短短幾個月,老婆被搶、家當被搶,全家人的性命還捏在那幫土匪手上。


    見他整個人萎靡不振,原本我有滿肚子想責怪他的話,可真站到他麵前時,卻連半句都說不出口。


    “常瑄,你先帶嘉儀迴京裏,我留下來處理。”花美男說。


    “為什麽?”我出聲抗議。看不起女人嗎?知不知道,未來有多少女人當家啊!


    “妳的身體需要調養。”花美男給的理由三歲小兒都聽得出敷衍。


    “我待在這裏,多少可以幫一點忙!”


    “妳能幫什麽?”花美男沒好氣道,他相手橫胸,咀沒說,臉上已寫著──別鬧了,大小姐。


    “別忘記,在大軍尚未抵達前,關州是我守下的。”我驕傲地瞥了花美男一眼。


    “現在我們麵對的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


    “我不認為大遼軍隊殺人時,會眨幾下眼同情我這個弱勢女性。”我捏住拳頭向他抗議。


    “妳非同我作對不可?”


    “不,我不是同你作對,是要與你並肩作戰。”說著,我搶過縣太爺手裏的地圖,食指點點、圈圈,絞盡腦汁,想找出破敵方式。


    宇文謹抽走地圖,和花美男站在同一陣營,認真道:“妳可不可以乖一點?這種事交給男人就行了,我們和常將軍先迴京裏。”


    “小看女人會遭天譴。”我斜他一眼,不客氣地把圖搶了迴來,用態度向他鄭重宣示,這事兒我管定了。


    埋首,我喃喃自語道:“河道……眼前最困難的是土匪人數眾多、精通水性、有船有糧、有武器,這裏的百姓卻什麽都沒有,這種戰爭,根本是一麵壓倒……”


    “沒錯,是一麵倒,所以妳得和常瑄迴京裏搬救兵。”花美男添話,說來說去就是要我迴京。


    我真理他才有鬼!低下頭,我繼續叨念我的,連宇文謹在我耳邊說話,也一概聽而不聞。


    “常瑄帶的軍隊不過百來人,雖有兵器,卻無河道作戰的經驗,且土匪們武功高強……以一敵一尚無把握,再加上對方人數比我們多,這是一場怎麽打怎麽輸的戰爭……”


    “我在說什麽,妳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宇文謹用力一吼,把我的魂給吼迴來。


    “什麽?”我一驚,轉頭看向聲音發源處。


    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又發脾氣了,eq管理這麽差,怎麽治理好天下?


    “我說,妳的身子還沒有調理好,不準去打仗。”他把話重複一遍,口氣兇惡。


    “你哪隻耳朵聽見我要去打仗?拜托,我連刀子都舉不高,我隻是在想辦法,做那種用腦袋的活兒,好嗎?”我故意頂他。也好,讓他趁早看清楚,我這種脾氣根本不是住後宮的料,別想把我納入他的嬪妃圈。


    “妳以為自己的腦袋是萬靈丹,碰到什麽事都能解決?”


    我揮揮手,咬了咬指甲,示意他別吵鬧,兩隻眼睛繼續盯著那張地圖。“縣太爺,酲縣裏沒有船隻嗎?”


    “以前是有的,都是用來渡河的小舟子,但我上任之後,發現大部分的舟子都讓那幫盜匪給破壞了。”


    “為什麽沒想過再造幾艘船?”


    “姑娘,不是不造,妳有沒有發現,酲縣的木材都產在河的對岸,我們哪有辦法同土匪搶?倘若要從別縣購買船隻或木材,別說材料工錢,就連運費咱們都付不起啊!就算真買了船,還得有人會使舵,酲縣窮成這樣,武器、民兵、訓練,哪一樣不需要花銀子?”


    是啊,沒人、沒銀子……打仗最需要的東西,這裏都沒有。


    這條橫過酲縣的河道,讓百姓有了飲用水、解決民生必需,卻也保護了土匪,隔出一道天然屏障。


    我凝重地望向花美田力。“三爺,你認為這是一個小問題嗎?”


    “不,大周國土雖然遼闊,酲縣看起來似乎小到微不足道,但假使那群盜匪不是一般的烏合之眾,而是個有心組織……眼前,他們已經占地為王,接下來呢?”


    花美男和我想到同一處了。


    “沒錯,酲縣早就被他們搶窮了,為什麽他們不離開,反而選擇繼續在這裏待下來?這裏並沒有更多的金銀財寶可以掠奪,普通的土匪早就異地而居。”


    “除非,他們看中的是酲縣的地形?”花美男的眉頭皺起來。


    “不無可能,前有水、後有山,兼之人人都有一身好水性,進可攻、退可守,如果不引起朝廷注目,再過個幾年,聲勢漸漸壯大……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吶。”


    “他們的目的是什麽?”花美男的手指在地圖上不停輕點。


    “稟三爺,太子殿下的信裏曾提到,京城最近流行一個謠言。”常瑄道。


    “什麽謠言?”


    “說西方有文曲星降世,他將帶領百姓走向繁華盛世,還說太子殿下的命數根本無法登上龍位,皇帝立權朔王是逆天作為。這個謠言讓皇上非常震怒,已經派出許多人追查這個傳說打哪兒來的。”


    “酲縣在京城的西方嗎?”我轉頭問常瑄。


    常瑄鄭重地朝我一點頭。“截至目前為止,尚未查出散播謠言的人是誰。”


    “這個事……不小嗬……”


    “常瑄立刻迴京裏討救兵。”啪地,常瑄推開椅子站起。


    “來不及了,我們這麽多人一路進酲縣,行動早掌握在對方手裏。”花美男歎氣,看來這一劫難過。


    “那怎麽辦?他們有數千之眾,我們不過百餘人,難道要坐以待斃?”宇文謹問。


    “不,我們要虛張聲勢、先聲奪人。”我一出口,他們全體轉頭看我。


    “妳有什麽妙計?說說看。”宇文謹問,又是滿臉興奮,他把我當成諸葛孔明了。


    “請縣太爺連夜招集百姓,在上遊處用萬隻泥袋將河水堵住,在下遊布上裝滿銳勾的網子,待河水減緩後,將我們的一百多個士兵分成兩組人馬,一組二十人,一組八十人。二十人由常瑄領兵,在天亮前借上遊泥袋潛入匪窩,伺機而動,剩下的八十人由三爺領隊,待天亮,河水被泥袋堵住,才涉過河水直搗匪窩。”


    “有沒有說錯?八十人和千人匪徒對戰,根本行不通!”一旁的縣太爺出聲,似乎已經看我不慣很久了。


    “誰說要對戰了?”我反駁他,繼續往下說:“八十人一上岸,隻負責大聲喧鬧、丟火藥製造混亂,當士匪追擊而來,一交手,便佯裝落敗,且戰且退,引匪人揮兵涉河。


    待我們的人快要渡河時,發一枚響箭為號,縣太爺便讓百姓扒開堵住的泥袋,積蓄半夜的河水一下衝刷而來,自會將已渡河的土匪衝至我們布下的漁網中,未渡河者失去指揮,定會亂成一團。


    而潛入匪窩的二十人,不要打仗,隻負責點火,看見什麽都燒,最好燒糧草、燒獸欄,燒掉所有他們可以吃的東西,最後,搶船渡河。


    所有的行動務必要快,我們不必大贏,目的是攻他們個措手不及,搶奪聲勢,讓他們大傷元氣。”


    “好計策。”宇文謹眼底閃著兩簇火苗,欣喜之情溢於言表。


    “你,幫忙帶三爺的信到京城交給阿朔,告知他我們這裏的情形,他一收到信,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為什麽我要幫這個忙?我充其量是個旁觀者。”他痞痞地一攤手,以為這種話會激得我跳腳。


    可我沒有,因為我有他的把柄可握。“你有沒有聽過人助自助?想要別人相助,你多少釋點善意吧!魏鎢兩個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聽完我的話,宇文謹看阿煜一眼,似乎嫌阿煜多咀告訴我那件事,而阿煜隻聳聳肩。


    “好了,我們分頭進行。”


    接下來,花美男讓常瑄先到外麵分派人手,然後借了縣太爺的筆墨給阿朔寫信,而反對我的縣太爺也覺得此事可行,便興匆匆地帶人出去。


    事實上,我隻能提供策略,真正的行動指揮根本碰不上邊,那是需要經驗的工作,我這種隻能從書上做抄襲功夫的半調子,幫不了大忙。


    但不管怎樣,有了決定,心底不再忐忑。這一晚,所有人都忙得人仰馬翻,獨獨我睡得輕鬆自在。


    方過午時,捷報就傳了迴來,不管是二十人小組或八十人小組都大有斬獲。


    花美男擄得匪人三百七十餘名,常瑄燒掉十七座匪窩的糧倉和獸欄二十八處,更狠的是,花美男不知道從哪裏調來一批懂水性的高手,將匪人窩裏搶不走的船隻鑿洞、破壞殆盡。


    這下子,對方還真的是元氣大傷。


    聽花美男口氣,他的確從擄來的人咀裏套出一些消息,可我想再深入探問,他就不肯迴答了,隻淡淡說句:“女人不該幹政。”


    見鬼了,沒有我的幹政,他們還在這裏當無頭蒼蠅呢!


    五天後,鏞晉和宇文謹領了三千名士兵到酲縣。


    見到鏞晉,我興奮到不行,跳到他麵前,狠狠在他胸口捶一拳,眼光朝著他上上下下瞄,笑道:“成了親,果然不一樣,看起來穩重多了。快快快,快告訴我,崔家千金長得怎樣?”


    他瞪住我,似笑非笑。“比妳美十倍。”


    “那有什麽難的!大周王朝美女無數,隨便抓兩把,都可以抓到比我漂亮的女人。我是要問,她待你好不好?有沒有溫順體貼?有沒有把你當成她生命裏最重要的人?”我連聲問。


    “妳這算關心?”他終於笑開,刻板的臉龐劃出笑紋。


    “當然,我們是好朋友,不關心你關心誰?”


    “妳的好朋友還真多。”


    我故意扳動指頭算,算了好一陣說:“不多不多,加上你,不到兩千個。”


    “所以當妳的好朋友也沒啥了不起,難怪可以一聲不響走得徹底?”他恨恨地捏捏我的鼻子。


    我痛得摀起臉。他和宇文謹都很變態,喜歡把我的臉當黏土,難怪我的臉越長越大餅,這就是交友不慎的下場。


    “我哪裏是一聲不響走,走得可大搖大擺的呢!長長的車隊,好不風光。”


    想起出嫁南國那日,耳裏頓時響起碌碌的車馬聲,心還是會忍不住泛酸,那股無奈壓在胸口,始終無法消散。


    “妳存心把我氣死?”


    見他又要動手捏我,這迴我動作比他快,拉住他的手,笑容可掬道:“阿晉,你不要被我氣死好不好?如果我說話討人厭,你一定要原諒我,因為……我們要當一輩子的好朋友。”


    我凝視他的相眼,態度誠懇。那麽久不見了呀!真的好想他。


    “知道了。”他憋下火氣說。“妳的身體還好嗎?”


    “全好了。”


    “是全好還是好一半?”他睨我。


    翻白眼,他的懷疑語氣和花美男一模一樣。人果然不能說謊,才說那麽一次,就信用破產。


    “全好了。瞧,我變成勇猛的健康寶寶。”說著,我舉起相臂裝大力士。


    “最好是這樣。”


    “好了好了,別討論這個,我對你的王妃比較感興趣,她是怎樣的人?”


    “很乖、很聽話,我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我叫她閉咀,她不敢張口唿吸。她做針線不會把自己的手指頭縫進去,雖然不會跳竹竿舞,但古琴彈得很好;她雖然不會做思樂冰、不會用紙張搭橋,但她也乖得不會去惹惱父皇母後。夠了嗎?可以滿足妳的好奇心?”


    “不夠,我還想知道更多,不過今天先饒過你。阿晉,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夫道?”


    他歎息,凝盼著我,好半晌才開口說:“記得,我娶了一個女子,就要愛她、寵她、尊重她、負擔她一輩子幸福。放心,我會好好待她。”


    “那就對了,好好待她,她必還你千百倍恩愛,感情是日積月累一點一點堆積,隻要你付出真心,必能得到她的真意。阿晉,我可以預見你們的幸福。”


    “真那麽在乎我的幸福?”


    “當然,我們的友誼要持續一輩子。”


    他靜靜望著我。我知道有許多話,他想說卻不能說,而能夠拿出來撐場麵的話,他並不想說。


    許久,他輕輕撫上我的發。“四哥要妳早一點迴京,不要再耽擱了。”


    “好。”


    “妳作好心理準備,麵對四哥的後宮?”


    所有人都認定阿朔會成王成帝,而偌大的後宮將是我不能不麵對的問題,可,那是再多的準備也不夠的麻煩事兒。


    “阿晉。”我喚他。


    “什麽事?”


    “一定要比我更幸福哦!”


    他給我一個微笑,拍拍我的肩。“不要,我要妳比我幸福。”


    我衝著他笑,笑著看他轉身、笑著看他的背影漸漸離去。


    他似乎真的變了許多,再不衝動莽撞,沉穩得像個大男人,隻是……他咀角那抹真心笑意也變了,也許成長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


    我轉身,撞上宇文謹的目光,四目相交,我明白這是不能不麵對的難題。


    “妳的朋友還真不少。”他挖苦我。


    “是啊,我的人緣不壞。”


    “這不叫人緣,叫做不守婦道。”他口氣兇狠,氣惱我不理會他的刻薄。


    失笑,他提的剛好是我極力反對的東西。沒辦法,誰讓我生於男女平權的世代裏?“由此可見,我們的標準不同,勉強在一起,早晚會讓你氣得把我丟進牢獄。”


    “妳憑什麽認定,周鏞朔能容許妳和別的男人當一輩子朋友?”


    “我就是知道他能。”想起阿朔,我笑開懷。他信我,知道不同時代的女人得用不同時代的標準來接納包容。


    “妳不知道男人有尊嚴、有驕傲自尊?”


    我向前幾步,斂起笑意,問:“我們談談好嗎?”


    “好,談談。”他瞪我半晌,深吸氣,憋了好一下,才緩緩吐出來。


    我隨他走進屋裏,端了茶,和他麵對麵坐下。考慮半晌,才發覺打好的草稿派不上用場,我忍不住緊皺眉頭、心中紛亂。


    “妳,並不想和我迴南國。”他搶走發話權,開門見山。


    我抬眼,含住下唇,用力點頭。


    “為什麽?”


    “我要迴阿朔身邊。”這是我唯一的信念,即使這個信念讓我感到危險。


    “妳真那麽喜歡周鏞朔?”我又點頭,毫不遲疑。


    “有沒有想過,如果讓大周皇帝知道妳用移花接木計,把身邊的婢女嫁到南國和親,妳會沒命?”他語出恐嚇。


    “當然知道,而且我很怕死。”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跟我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氣很大,弄痛了我。


    我沒用力扯迴,隻是靜靜望著他。“我的心留在這裏,如果跟你走,一樣活不下去。”


    “有這麽嚴重嗎?不過是一個男人。”他氣得一掌拍上桌麵。


    “我也希望不要那麽嚴重,可惜,它就是比我想象得嚴重。”


    他勾起我的下巴,定定望著我。“妳知不知道我很喜歡妳?”


    “知道,但你喜歡的是我腦袋裏的東西。”而阿朔,喜歡的是我的心。


    “不,妳弄錯了,我喜歡妳,不管是妳腦袋裏麵或外麵的東西。我喜歡妳的脾氣,喜歡妳的聰明,喜歡妳吃飯的樣子,喜歡妳指揮人的樣子……統統喜歡。”


    “我無法適應後宮生活,那種爭權奪利的事會讓我窒息。”我試著同他說理。


    “跟我走,我保證讓妳自由自在過生活,妳不喜歡後宮,我們就像以前那樣,一個莊園,一處相聚的地點,我發誓,在妳沒有愛上我以前,我絕不勉強妳。”


    宇文謹真厲害,我想跟阿朔要求的東西沒要到手,而他,我未開口!他就先一步替我著想。


    “你是個好人,但……不是我要的男人。”


    我的話讓他著惱。“妳又沒試過,怎麽知道我不行?”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腸斷白蘋洲。你不是我要的那艘舟船,我很清楚,也很想……想待在有阿朔的地方。”我滿眼滿心的真誠,不想騙他或者任何人。


    “妳到底明不明白,穆可楠為什麽把妳的身份泄露給我?”


    “明白,她想你把我帶走。”


    “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如果我決定泅水,就不能害怕身子濕。”


    “妳留在這裏會很辛苦。”


    “我懂,女人的戰爭不比男人的戰爭好打,但我比穆可楠幸運。”


    “為什麽?因為周鏞朔比較喜歡妳?等妳年老色衰,看妳還敢不敢這麽自信?”他受不了地捏了捏我的臉頰。


    笨,如果阿朔看重的是美貌,章幼沂哪裏入得了他的眼?


    “不,我比她幸運的是,累的時候,我還有你們這些朋友可以想、可以依賴、可以寫寫信、聊聊心,而且……”


    “怎樣?”


    “如果我真的適應不良,我知道哪裏有人可以投靠。”


    “妳就那麽有把握,我樂意讓妳投靠?”他口氣軟下,鬆開我的手。


    “你不肯嗎?我腦袋裏還有很多治國良計。”我指指自己的腦袋。


    “妳願意貢獻出來?”他失笑問。


    “當然,隻要你肯當我一輩子的朋友。”


    “妳要多少男人當妳一輩子的朋友?”他在吃醋,很明顯在吃阿晉的醋。


    “朋友,當然是越多越好。”說著,我唱起歌來:“朋友一生一世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


    於是,我的歌聲又取悅了一個男人,他扯扯我的臉頰肉,說:“妳唱歌,不是普通難聽。”


    “多謝誇獎。”說完,我繼續引吭高歌,荼毒他的耳朵。


    “停,妳說話比唱歌好聽,用說的就好。”他摀住我的咀。


    我笑著停下,問他:“怎樣?當我的朋友好處多多哦,就連那個魏、鎢,我都幫你想到好辦法了。”


    “貴的假的?”聽見我的話,興奮躍上他臉龐,他傾身靠近我。


    “先問你,你要的隻是三國維持和平狀態?”


    “如果……不是呢?”


    “所以你想把魏、鎢吃下來?”


    “很困難嗎?”


    “你確定自己有足夠的能力治理好三個國家?”


    “我……有。”他想了想,鄭重點頭。他是個有自信、有野心的男人。


    “好吧,以目前看來,魏的國力比鎢好,對不?”


    “對。”


    “我聽阿煜大略提過魏鎢的協議內容,如果他們合作一舉攻下南國,鎢國可得南國五座城池?”


    “對,而南國土地則歸魏國所有。”


    “很好,你先派說客到鎢國說服他們的國君,告訴他們,若魏鎢兩國合盟,南國勢必保不住,且鎢國攻打南國的目的,無非是為了那五座城池,為避免戰爭興起,民不聊生,南國國君願意將五座城池相手奉上。”


    “妳要我自動投降?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這是什麽鬼主意門!?”他皺眉怒視我,一把推開椅子就要走,好像我是魏鎢派來的間諜。


    “要生氣,先等我把話說完,行不?”我迴瞪他一眼,硬拉他坐下。


    “好,妳怎麽說。”


    “說客必須告訴鎢王,兩軍交戰,兵兇戰危,大軍過後,荊棘遍地、百姓遭殃,必有荒年,南國國君從仁慈出發,不顧生靈塗炭,故有此舉。


    且魏國本是虎狼之國,其目的絕非隻消滅一個南國,滅南國之後,其勢力必將更為強大,鎢國自然是魏下一個要對付的目標,唇亡齒寒,大王不可不防。說客隻要能說服鎢與南國結盟、與魏斷交,必能激得兩國對立。”


    他冷酷的臭臉緩和了,點頭,同意。“聰明。這樣南國就可以爭取時間,整頓國內兵力。”


    “這在其次,重點是,要派另一位說客去魏國造謠,說是鎢國自願與南國結交,並訂下計劃,共同進攻魏國。此旨在激怒魏君,待兩軍兵戎相見,南國必可坐收漁翁之利。”話說完,我挑了挑眉,得意望他。


    他久久不發一語,莞爾道:“妳這麽聰明,我怎麽舍得放開妳?”


    “有舍才有得,你不放,我就死定了,大周皇帝絕不饒過我,屆時你又碰到問題,誰幫你?”我嬌俏一笑,向他胸口捶去。


    “這麽會說服人?派妳到鎢國當說客,最適合。”


    “你不都說女子不能幹政?”


    “如果是妳,我準許妳幹政。”


    “我可不喜歡當地下皇帝。好了,先聽我把話說完,你,還是得向大周借東西。”


    “若照妳所估,我隻須坐收漁翁之利,幹嘛再向大周借兵借糧?”


    “誰要你借那個了!你啊,要借一些農夫。在南國住的那段時間,我發覺南國的農務做得不好,比起大周差太遠,同樣一分田,南國隻產百斤栗米,大周卻可以產上兩百五十斤,等於是兩倍半的產值。你說,該不該商借大周的農業人才?”


    “大周憑什麽答應我?”


    “南國和大周不是結盟國嗎?”


    “那是和清沂公主聯姻的狀況下,現在……”他意有所指地瞄了我一眼。


    “現在,清沂公主還是在您宇文皇帝的後宮裏乖乖待著。”我提醒他。“告訴你,大周的農務比南國好,但南國的錦織比大周好,你應該提出技術交換的方案,讓兩國百姓互蒙其利,未來,不管你是要打魏、打鎢,都需要有足夠的糧米和銀子。”


    “我幹嘛聽妳的?”


    “你不就喜歡我的聰慧,我把好計策獻給你了,還不聽?除非你腦袋有問題。”


    我嘻皮笑臉看著他,他無奈地望著我,那個目光我認得,叫做妥協。我知道我說服他了,說服他當朋友、說服他放我一馬。


    “妳在嘲笑我的腦袋?”


    “不對,我在巴結你,人與人之間要結善緣,才能得善果。”勾住他的手,我笑眼瞇瞇,可不想讓他的妥協縮迴去。“怎樣,當朋友是不是很棒?”


    他想過老半天,又動手把我的臉頰肉往兩邊夾。“妳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我知道自己的模樣肯定很豬頭。


    “如果真的適應不良,在那麽多的朋友裏麵,我要排第一順位,妳必須第一個來投靠我。”


    “好啊!”我迴答得飛快,那是因為我太確定,無論如何都不會讓自己適應不良。這話我在心底對自己說。


    後來,我才知道,說大話是件要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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