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街道人來人往,街巷口包子攤上的蒸籠打開的瞬間,熱氣騰騰,一雙黑漆漆的手悄悄的摸了上來,滾燙的包子燙得其不自禁縮了縮手,好在饑餓戰勝了疼痛。


    “誒!別跑——!給我站住——!”包子鋪小販眼雖疾,手上卻還在結賬,待送走客人方才追出去已不見了偷包子賊人的身影,“他奶奶的,跑得還挺快!最好別被我抓住,否則扒了你的皮!”小販啐了口吐沫,誰知他剛接第二單生意,另一雙纖細的手又摸了上來。


    “好啊!這迴抓了個現成的!”小販放下生意,一把抓住了這隻髒兮兮的細手順勢將躲在攤子後邊的人兒拉了出來,“呦嗬?原來是個姑娘家?”小販上下打量這位戰戰兢兢的女子,她穿著也算體麵,頭發有些糟亂,臉上和手上沾滿了灰塵。


    “餓……我餓……”女子看著白嫩嫩的包子直流口水。


    “感情是個傻子?”小販拿起一個包子在女子麵前晃了晃,她瞪著雙圓溜溜的眼睛緊緊盯著包子,差點撲上去,“想吃嗎?”小販問。


    後者點頭如搗蒜,兩眼直冒綠光。


    小販將包子遞給女子:“姑娘打哪兒來啊?”


    女子接過包子狼吞虎咽了起來,麵對小販的問題眼中也隻有疑惑,空白的腦海尋不到任何答案,隨後猛地搖搖頭,“是不是跟家裏人失散了?”小販又問。


    吃完包子的人戀戀不舍地舔舐手指,恨不得將觸碰過包子的地方連皮帶肉也一起吃下去,她抿著嘴看向蒸籠,隨後委屈地點點頭。


    小販眼咕嚕轉了轉,嘴角忽地浮現出了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他又拿了個包子遞給女子:“姑娘若是不嫌棄,可以去我家暫住。”


    “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女子嘴裏塞的滿滿當當,聽聞前者願意收留自己雀躍了起來,流浪了半個多月,終於遇著好心人了!


    女子跟著小販一路迴家,“娘們兒!娘們兒!我迴來了!”


    “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屋裏的媼嫗應聲迎了出來,視線剛落在自家男人後邊兒的女子身上便臉露慍怒,她推攘小販:“你又上哪兒野去了!竟還把姘頭帶了迴來!”隨後兩手一拍,竟癱坐在地哭嚷了起來:“哎呦喂,可憐我起早貪黑和麵剁餡兒呦!你個挨千刀的玩意兒誒!”


    女子被嚇得朝小販身後縮了縮。


    小販麵上一黑,趕忙俯身上前附耳兩句,聞言,婦人皺巴巴的麵容突然雨過天晴,她“滋溜”一下爬了起來,喜上眉梢迎上女子問道:“姑娘今年多大啦?”


    這態度轉變的速度實在令人應接不暇,女人膽膽顫顫搖了搖頭。


    “那你叫什麽名字總還記得吧?”小販夫婦對視了一眼,隨後又問。


    後者依舊懵懵懂懂,一問三不知。


    “這樣吧,我來給你取個名字。”婦人尋思了半晌,“就叫黃鸝吧?怎麽樣?我前幾日在隔壁私塾聽來了一句詩,叫什麽什麽來著?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琢磨了一下,確實是這句詩沒錯。


    “我婆娘真有學問!”小販賊兮兮地撞了撞自家媳婦兒,而後嘟囔著問道:“嘶……為什麽不叫白鷺呢,我覺得白鷺比較好聽……”


    婦人冷不丁翻了個白眼,“事兒咋這麽多呢?反正都是賣給……”在小販眼神的示意下,後者怏怏住了嘴,她又瞅了一眼女子,隨後熱情地牽起她的手,“姑娘,你覺得黃鸝這個名字怎麽樣?”


    女子腦海閃過一道電流,疼得她眉頭一蹙,麵對婦人投來的期許目光,她傻嗬嗬道:“好聽,我有名字啦,我叫黃鸝!嘿嘿嘿……”


    婦人迴過頭去暗下神情,心道:果真是個傻子,好在眉清目秀麵相好,要不然還真賣不出好價錢。婦人忙上忙下給女子燒了兩桶水幫她洗去一身的汙垢,後又給她尋來一些幹淨衣裳打扮了一番,這麽折騰了半許下來,瞅著她白璧無瑕,清水芙蓉,倒是頗有點詩禮簪纓的模樣來。


    “嘖嘖嘖,真是白瞎了這副好皮囊咯~”婦人嘴上的同情抵不過心中的雀躍,隻要一想這樣的絕品能換來的收益,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女子見婦人喜笑顏開,也跟著樂嗬了起來,她憨憨道:“謝…謝謝……你!”


    “哎呦,不用謝不用謝,這謝字啊,倒是我說比較合適呦!”婦人掩麵偷著樂。


    女子有些不太理解為何婦人要感謝她,但是她的疑惑沒有持續很久,翌日清晨雞鳴兩聲,她還陷在睡夢中時被夫婦二人叫醒,說是帶她去個富貴地方,給女子戴上麵紗後,也沒管她樂不樂意,半拉半勸就上了路。


    霜降濃霧,清寒入骨,街道上偶爾傳來犬吠,三三兩兩的過路人頂著白華匆匆趕路。


    “大人,大人!您慢些走!”衙門裏的幾個官差跟在某位疾行男子身後喘著粗氣,他們很納悶,這朝廷是發了什麽羊癲瘋,居然委派正四品這麽大的官來他們這種京城周邊的小城鎮辦案,按理說這大官不應該都是大腹便便中年禿頭的模樣嗎?怎地是個如此年輕的人,體力還這麽好,連他們這幾個專門負責跑腿的都跟不上。


    青年人身著便服,八字胡與眉宇形成正比,四條眉毛上都掛著點霜華,按理說他不該這麽急匆匆的辦案子,明明想出京城透氣想瘋了,遲些迴去才好,整個朝廷亂了也不幹他的事,這“京兆府尹”當真不是人幹的差事,旁人眼中是位高權重令人豔羨的官帽,哪裏知道這就是個到處得罪人,豬八戒照鏡子的位置,說得好聽是輦轂,通俗一點就是受氣包的意思,好在這京都腳下的羅寧城一連出了好幾樁人口走失案又屢屢偵破不了,要不然怎麽也輪不到他這個坐鎮京都的京兆府尹下來辦案啊……應該再放慢一點破案的節奏,再慢一點……青年如此這般想著,腳下卻跟生了風似的。


    薄霧中突然衝出來一盞身影,領著女子的婦人“哎呦”一聲撞到了來者,當即就躺地上不起來了,“撞人啦!撞人啦!走路不長眼誒!大家都來看看誒!!”


    青年人眉頭微蹙揉了揉肩膀,對著婦人禮貌作揖:“這位大姐,實在抱歉,此乃在下的過失。”


    “是個讀書人……”婦女眼珠子提溜的轉悠,想來這天下文人都一樣傻麽樂嗬的,瞧他一身翩翩打扮,定能訛出點錢來,她裝模作樣哀嚎起來:“不能走路咯……哎呦,腿斷咯……”


    見此狀,青年嘴角抿開了然的弧度,搖了搖頭。


    跟在婦人身後的男女連忙上前,然而他們接下來的行為卻是迥異的,隻見男子直指著青年的鼻梁兇悍罵道:“你怎麽迴事兒!走這麽快趕著去投胎啊?”而女子則是竭力想要攙扶起婦人,口中一直囁嚅著“你沒事吧?”“疼不疼啊?”之類關切的詞匯。


    這似乎是一家人,卻似乎又不像一家人,很明顯,這位男子與婦人是一起的,可他們身後的那位女子卻似乎不是,畢竟這種訛人的伎倆需要的不是攙扶,而是配合演戲……青年輕撫下巴,視線轉向麵紗女子的一瞬間,不由瞳孔驟縮。


    “看什麽看!你個登徒子!”男子察覺到了青年的視線,踱步將女子護在身後,攔腰斬斷了青年的視線。


    “誒誒誒,怎麽迴事怎麽迴事?”幾個官差撥開薄霧跟了上來,他們見青年停駐,上前卑躬問道:“大人!發生了什麽事?”


    青年揉了揉顳顬,擺擺手:“無事。”說罷,掏了掏腰包,發現出門走的急根本沒有帶銀兩,隨後朝身後的官差厚顏伸手:“我撞了人,忘帶錢了,朝你們借點,還期未知……”


    ‘這是什麽借錢方式啊喂!什麽叫還期未知啊!底層公務人員的月薪也不多啊喂!你也太誠實了吧!’幾名官差下顎點地,石化在原地半許,隨後一臉不爽地看向這一家子,陰森森的表情仿佛在說:嗬嗬,訛人是吧?衙門有請啊!


    婦人與男子見青年人身份不凡,一個嚇得愣在原地目瞪口呆,一個“嗖”得一聲從地上竄起身來,點頭哈腰:“是小婦人不長眼,驚擾了尊駕,小婦人這就離開!”而後拽起女子匆匆超前走去。


    “等等。”青年倏忽開口叫住了這一家人。


    婦人與男子神情恍惚,眼神閃爍,若是在平日裏,一定會引起青年的注意,然而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眼前這位跟在他們身後的蒙麵女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他有些急不可耐,又有些恍然,然而最多的是困惑。


    ‘何等老套的搭訕方式……’


    ‘感覺更像是大人您訛人家良家婦女的樣子。’


    青年身旁的官差們麵麵相覷,聽說這京兆府尹大人當初拔得狀元頭籌,好幾位郡主看上他都被他給拒了,京城幾位著名的保媒人都在他那裏吃了苦頭,後來更是盛傳他興龍陽好斷袖,府上連個丫頭都沒有,清一色全是護衛,更有謠言說他當了皇上的男寵才在幾年內爬上了如今的地位,有關於這位傳奇人士的風聞千奇百怪,有說他是個灑脫不羈的浪子,也有說他斷案如神,更有說他是文曲星下凡,這麽看下來,官差們得到了一致的答案——京兆府尹南祀如南大人,是個妥妥兒的無賴加登徒子。


    不管手底下人如何大開的腦洞,青年的視線一直落在蒙著麵紗的女子身上。


    她畏畏縮縮站在那裏,眼神中布滿了戰戰兢兢的恐懼,青年在她清澈的眸中察覺到了自己的失神,‘不可能……’‘我一定是認錯人了……’‘或許隻是長得像而已……’這雙鳳眸,曾令他魂牽夢縈,鳳眸的主人怎麽都不該是這番怯懦的模樣,定是他搞錯了,看來睡眠不足真的會影響人的神誌。


    “大人,您一定是搞錯了,咱們家黃鸝並不認識您……是吧黃鸝?”婦人扯了扯女子的衣袖,後者應聲點頭:


    “我,我不,認,認識你。”蒙麵女子支支吾吾道。


    “黃鸝……”青年咀嚼女子的名姓,深深吸了口氣,‘連名字都這麽像……可卻是如此聒噪庸俗……’“你們走吧……”綿長的歎息包含著如何深厚的思念,卻也隻能對著相似的麵孔,相似的名字徒做相似的深情。


    待這怎麽看怎麽不像一家人的一家人匆匆離開了視線,青年才轉過身來,他一貫擺在臉上無關痛癢的欠揍表情頓時被幾縷躊躇替代,手底下的人圍繞了過來,“大人,您是不是……這個這個,思春啦?”“瞎說什麽呢?大人這是想喝花酒了!”“對對對,沒有什麽是一頓花酒不能解決的事情,如果不能,那就兩頓!”


    雖然京兆府尹大四品沒什麽官架子,平日裏也平易近人的很,但也沒到了如此熟稔能勾肩搭背的地步,他視線冷掃一周,往後大跨一步,擺正神情,一本正經道:“帶壞朝廷命官的罪,我來數數,夠多少刑罰……”青年自顧自數著手指頭朝前走去:“鑊烹,站籠,腦箍,蠆盆,炮烙……”


    官差們聽到他口中碎念著的全是些慘無人道的酷刑,一個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渾身打起了寒顫,一位稍微懂刑法平日裏有些愣頭青的年輕官差追上了青年的步伐:“大人,您說的這些奇奇怪怪的刑罰到底是從什麽書上看來的?當朝已無這些刑罰了……要不咱們還是去喝花酒吧?”他樂嗬嗬的提議。


    跟在身後的官差再一次石化在原地,這家夥也太不會察言觀色了吧!


    青年虛握起手,忽地一滯,電光火石隻見腦海竄過了什麽,他停下腳步,赫然問道:“喝什麽?”


    “花酒啊!”年輕官差鐵憨憨似的迴答道。


    ‘你住嘴啊!’身後的官差們叫苦不迭。


    “花酒……花酒……青樓!”青年眼中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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