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怎麽了?”宸兒被阿爹牽著來到門口,她掙脫開父親,跑到青年身邊,疑惑地問。


    青年一怔,隨即觸電般看向一臉不耐煩的父親,又低頭問妹妹:“你怎麽迴來了?”


    “是阿爹親自接我去的呀?哥哥還說清早來接宸兒,哼,說話不算話!”小丫頭嘟嘟嘴。


    “你昨晚幹什麽去了?”父親揚起調子睨向阿江。


    青年緊握雙拳,雙目充血,憤懣咬牙:“去祭阿娘了。”


    “這一沒到中元二沒到清明三未到忌日,隨便跑去墳地,晦不晦氣?”父親話中充斥著諸多惡嫌。


    “……”後槽牙咯咯作響。


    國之戰事告急,征兵的時日兩年後悄然而至,阿江在人堆外望著告示欄,心中一時五味具翻,兒時的好友已是軍中都司,偶然遇見時多於他講軍功報國乃是窮苦出生之人唯一的出頭路,阿江有時也會暢想自己橫刀立馬立下赫赫戰功歸來時或許能將妹妹帶走。


    可若自己一走,歸期何時?


    妹妹及笄年歲,便是家中那好吃懶做的惡人再次騰達之日……出人頭地的夢想一下子被打迴了現實。


    強行征兵的帖子已發放到各家各戶,凡弱冠青年都必須去就近的兵工驛站報道,阿江有意藏起的帖子卻不知什麽時候落到了阿爹手上,這日歸家,父親老懷甚慰地凝視兒子。


    “阿江,咱們家的出頭日可全靠你了啊!”阿爹雙指夾著征兵帖。


    青年咬牙,冷哼一聲:“若我走了,阿爹可能照顧好自己還有宸兒?”


    “額,這個嘛……”老者因終日飲酒的老瞳混沌不堪,此刻卻突然有光閃過,他故作為難狀,“這不,宸兒也快及笄,也該給她尋一門好親事了,明日我便找軼城最好的媒婆來為她做媒,也斷了你行軍路上的牽掛不是?”


    阿江額上青筋突兀,他自是知道阿爹心中的算盤,“那我便等宸兒出嫁後再走。”


    “啊?這個……這個嘛……”父親突然語無倫次起來。


    “嗬……”青年不想與父親多待一刻,更不想聽他接下來的花言巧語。


    路過妹妹的房間,折窗外往裏投去視線,正對上宸兒手握泥人情竇初開思念旖旎的模樣,猜都不用猜,那四不像的泥人定是護城河下遊的初五,自己這妹妹自小就立誌長大後嫁給她的初五哥哥。


    “篤篤篤”


    敲門聲過,少女忙藏起泥人,理了理衣服訕訕開門。


    “阿兄歸來可早啊!”宸兒巧笑倩兮,深閨雅姿的模樣著實不像個窮苦家的孩子,乍眼一探倒像是某個王孫貴族之後,這也是待她初長成才發覺的端倪,阿江對此頗為心憂。


    “嗯,宸兒可乖?”習慣性的輕撫妹妹的腦袋。


    “當然!”少女丹唇列素齒。


    “喔?那宸兒身後是什麽?”阿江一個踱步搶走她藏於背後的泥人。


    “阿兄!”小丫頭眼見心上人被兄長搶走,急得跺腳。


    青年仔細端詳泥人,挑了挑眉:“初五當真這般好?把咱家宸兒迷得這般神魂顛倒?”


    飛霞瞬間染紅了小丫頭的雙頰,羞得她恨不得把臉埋進地裏,她再不理自家哥哥,悻悻落坐,“阿兄最壞了!不理阿兄了!”


    阿江唇角掛起一盞暖笑,蹲下身,柔聲說:“宸兒已到婚齡,可曾想過自己的未來?”他將泥人在少女眼前晃了晃。


    “誒?”少女抬首一愣,小臉蛋紅若丹朱,她忽而有些落寞地搖搖頭:“初五哥哥他……從未有過提親的意思,宸兒害怕,隻是自己一廂情願。”


    陷入相思的小丫頭總是浮想聯翩,愛鑽牛角尖。


    青年寵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我家宸兒這般好,看上他初五是他的福氣,不過,幸福這東西,從來不是等來的,若他一再躊躇,宸兒便先他一步表明心意也未嚐不可?”


    少女瞠目結舌地看著哥哥,仿若他正在說些奇聞怪事,半晌,她訥訥應聲:“哪有女子主動的……”


    “我們生在這蚍蜉小地,生活如在囹圄,若是連想法都被繁文縟節占據,便連生的意義都不複存在了。”青年說著少女聽不懂的話,尤是在說給自己聽。


    宸兒傻愣愣地點點頭,憨笑起來:“嗯,我聽阿兄的!阿兄說什麽都有道理!”


    “傻姑娘……”笑意漸漸退去,徒留化不開的惆悵。


    夜晚蟲鳴不斷,庭院幾顆槐樹半死不活地垂葉,青年按照慣例為父親倒好洗腳水,鋪好床鋪,而今將被褥騰起時,一頁紙張從中掉落,阿江好奇地撿了起來,卻見上邊明晃晃寫著“賣身契”三個大字,那落款之處,便是城內,乃至全國聞名的妓院——醉夢塢。


    一時間,氣血湧上心頭,攥住紙張的手不住的顫抖起來,視線定睛在交易販賣的人口名姓之上,而陌生的名字令青年愣神,“楚芸宸……”怎麽迴事,妹妹的名字,不是胡宸兒嗎?


    “吼吼,被看到了啊,還真是麻煩了呢……”父親的身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檻之後,而他的身後,正跟著一大群舉著火把的官兵。


    阿江心中暗道一聲不好,這群人是強征入伍的官兵……


    在虛與委蛇之中護了妹妹兩年,看來今夜是盡頭了,既然已無路可走,那便撕破臉吧,青年舉起手中的賣身契,目光如黑夜裏的孤狼:“果然,宸兒非你所出。”


    父親抿嘴晃了晃腦袋,來到青年身邊俯身耳語道:“不僅是宸兒,你這兔崽子也是當初那個臭娘們兒帶來的拖油瓶。”


    阿江瞳仁瞬間瞠大,而後劇烈收縮。


    隨後老者轉過身來到士兵跟前惺惺作態道:“官爺,我舉報自家兒子有功,是不是……呃……有獎賞?”


    帶頭的將士冷冷瞥了一眼老者並未理他,抬手對身後命令道:“帶走!”


    “我不能離開!”宸兒會有危險!阿江並未束手就擒,而是一個健步奪門而出,誰知外頭早已布下天羅地網,未等青年走出一丈,迎頭一箭射中了他的膝蓋,刺骨的疼痛襲來,腳下不穩,摔出好幾米遠。


    ‘這……這不是強製征兵……這……’“宸兒……宸兒……快跑……”被一群人綁走之際,阿江望向宸兒還亮著燈的屋子,眼角光芒倒影著熊熊燃燒的火把,他突然想起賣身契,也是了,老家夥還需賣她,定不會現在讓她出什麽差池……可是,他若走了……


    宸兒,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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