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日傍晚。


    “當——當——當——”


    三聲錯落有序的鍾聲響起。


    貢院外,等候多時的仆人們起身圍了過去。


    “起開!”


    “莫要堵了老爺們的出路。”


    領班的衙頭扯著粗嗓子高喊幾聲,滿臉的兇神惡煞相,大手一揮,一眾衙役橫著殺威棒隔開一條出口。


    沒多一會兒,一道道儒袍身影手提書簍、食盒,自門內緩緩走出,蒼白的臉上有笑容也有悲色。


    “公子。”


    “老爺。”


    “——”


    各家仆人趕忙上去,接物的接物,攙扶的攙扶。


    燕小乙擠在人群裏探頭張望,見梅長青出門,忙招手道,“九爺,九爺——”見梅長青走出衙役攔出的道口,趕忙帶著柱子迎了上去,伸手接過梅長青手裏的物事。


    柱子沒他機靈,兩手空空,又瞅見別家仆人都去攙扶“老爺”,也想過去攙自家少爺,奈何他身子過高,摟不能摟,抱不能抱,隻得站在原地憨笑著撓了撓頭。


    梅長青瞅著他那憨樣,微笑道,“安了,少爺我自幼習武,沒那麽嬌弱——”


    他話還沒落下,就聽身後響起一道幽幽的話音。


    “小叔父能頂得住,小侄卻是不行了。”


    梅長青扭頭,就見沈家仆人一手提著物事,一手吃力的扶著幾近虛脫的沈臨,疑惑道,“你這是咋了?”


    “嗨,此次倫策之題,與小侄早前學過一題相似,心中早有了腹稿,是故答起來有些順手,昨夜就已答完,當時一高興就貪了幾杯,迷迷糊糊的不知怎麽就睡了,忘記了裹大氅,夜裏天寒,趕至醒來,小侄就腦袋發熱,渾身酸疼無力,估計是受了風寒。”


    “額——”


    梅長青頓時無語,拍了拍身側高大的柱子,“去,將沈臨挾上馬車。”


    “好嘞。”


    柱子大手一探,挾著沈臨的細腰就走。


    “唉吆,傻柱子,輕點,快放本公子下來,不雅,不雅,這樣太不雅了——”


    沈臨壓著嗓門唿喊,奈何柱子根本不理他,悶著頭朝馬車走去。


    瞧著沈臨腳尖離地,還不停掙紮的樣子,梅長青捧腹大笑。


    ——


    坐上馬車。


    梅長青挑簾望了眼人群擁擠的貢院,依舊有些“心有餘悸”。


    沈臨渾身哆嗦著縮在大氅裏,一臉幽怨的瞥了眼車轅上的粗壯背影,再看了眼坐在車門口低頭不敢跟他對視的自家仆人,心下歎了口氣。


    接著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麽,忙道,“小乙,打馬快些走,別讓那瘋子逮著了。”


    待馬車微晃,車軲轆啟動,他才又鬆了口氣。


    梅長青見他這幅“慫樣”,頓時有些好奇,“瘋子?究竟是哪家的瘋子,竟能讓你沈公子如此懼怕?”


    聽他這麽問起,沈臨本就幽怨的目光頓時更幽了幾分。


    “聽您問起這個,小侄就來氣,明明是小叔父您招的災,小侄卻要受這無妄之苦。”


    “我招的災?”


    梅長青指著自己的鼻頭,有些不明所以。


    “可不是嘛,您還記得那日在麗春樓——”


    聽著沈臨有氣無力的娓娓道起,梅長青才知曉他這幅怕見鬼的表情是何緣故。


    原來這“鬼”便是那日在麗春樓遇到的“詞癡”鄭經。


    鄭經那日礙於武思的顏麵,跟著眾人匆匆離去,迴去後,滿腦子都是梅長青之詞,有心登門請教,奈何無門而入。金陵想拜訪、“討教”梅長青的學子多了,卻沒人知道梅長青的所在。


    俗話說的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眾人尋不著梅長青,卻能找到烏衣巷的沈臨。


    關於梅長青住在文國公府上之事,在梅長青與文成先生的師徒關係暴露之前,沈臨是不敢瞎說的。


    是以,大多人都被他一句“不太清楚”給推退了,唯有一人讓他無可奈何,那就是鄭經。


    用鄭經的話來說,“你是與梅公子交好的大侄子,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的所在?怎麽可能?你就是在騙我。”


    沈臨對他是真的無可奈何。


    他來府上,你不見?肯定會讓烏衣巷眾家誤以為:如今你沈家的門檻都真麽高了?連鄭氏公子都進不了你沈家門?


    若你見了,你又不能真告訴他梅長青的在哪兒。


    推給狄景暉,鄭經直接說,狄府他去了,狄景暉被禁足了,見不著。


    如此沈臨便隻能咬著牙受他連日的圍追堵截、軟磨硬泡,人都快給他整瘋了。


    一番下來,直聽的梅長青“哈哈”大笑。


    兩人一路閑聊,卻對彼此科舉之事隻字未提。


    但從彼此言語表情中大抵也能看的出來,考的都還是不錯的。


    先送沈臨去了烏衣巷,然後梅長青才迴的劉府。


    科考是大事。


    趕梅長青迴府,兩位嫂子早已準備好了吃食,候在堂中,見他迴來,自然免不了要“噓寒問暖”的過來詢問一番。


    “青弟考的如何?”


    “還好。”


    聽梅長青這麽說,二人也就放下心來。


    連日來的苦熬,再加上緊繃的心弦猛然鬆弛,梅長青早已是身心疲乏。逗了會兒伏在他腿上的“小可愛”,他便早早的迴屋睡了。


    一覺睡至次日的日上三竿,梅長青才醒來。


    柱子正在後院練武,見梅長青出門,連忙放下手中家夥什,憨笑著迎了上來。


    “少爺醒了啊!”


    “嗯。”


    梅長青點了點頭,“瑾兒她們呢?”


    “在前廳陪廌小少爺玩呢,要小的喊她們過來嗎?”


    “不用,你去大盆水來,少爺我自己洗洗就好。”


    “好嘞。”


    柱子很快就端了盆水迴來。


    梅長青簡單的洗漱了下,接過他遞來的布子擦了擦臉。


    “對了少爺,狄老爺家那位李將軍一早就派人過來接走了小乙哥,瑾兒姑娘見您正在熟睡,便沒敢叫醒您。”


    “哦?李將軍接走了小乙?”


    梅長青愣了下,便接著笑道,“看來咱小乙挺得李將軍歡心嘛!”


    柱子撓頭“嘿嘿”憨笑,“那是,俺娘說了,小乙哥能跟著少爺,肯定是個有福氣的人——”


    他與燕小乙同歲,卻比燕小乙生辰小一月,再加上燕小乙為人比他成熟許多,常照顧他,安氏也經常叮囑他多向燕小乙請教。是故,柱子常一口一個“小乙哥”,叫的很親,也很聽燕小乙的話。


    “別羨慕他,你不也跟著本少爺嘛。”


    柱子頓時有些麵紅耳赤,傻樂道,“俺不羨慕,娘說了,俺也一樣。”


    “哈哈——”


    梅長青頓時被他逗樂,不禁想起教導柱子的李君羨。


    心道,“春闈已經落幕,自己即將步入朝堂,也是時候去拜訪下這些“自己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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