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忱的信。


    阿肆親啟:


    來北地一月有餘,小戰不斷,並未耗費太大精力。狄夷威脅邊境的百姓不許給我們提供糧食,但我們有自己的方式,在邊境,大秦的銀票和銅錢很值錢。他們想要和大秦百姓交換物資,錢財少不了,所以很多牧區的人都會私下裏和鎮北軍進行交換。也算是吃上北地的牛羊肉了。


    嶺南也養牛,不過大多作為交通工具,舍不得殺。


    聽說你在南方,那裏多高溫,注意防暑。災難麵前,人性凸顯,不要輕易相信一些看上去麵善的人,易子而食,屢見不鮮。不過你那麽聰明,應當不會,算是白擔心,當廢話吧。


    見到了幾個淩氏族人,他們聽說我和你成婚,很不可思議,看到你的信物,他們雖然對我的身份仍有懷疑,但也接納了我。


    他們交給我一隻蛋,說是你之前養的一隻鷹下的,那隻鷹已經二十有三,喙依舊很堅硬,據說到了一定年紀,將老去的喙磨掉重長,又能活十幾年,屬實比人還長壽。


    抱歉,我老是忘記它叫海東青,十分威武的一個名字,我在京城沒見過,許是沒人養又或者被養死了。


    北地七月依舊泛冷,我怕那隻蛋凍壞了,包了好幾層棉衣,都快看不見了。我原本想將爐火放在一旁,又擔心控製不好,直接變成熟鳥蛋。


    那隻鷹(劃掉),海東青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跑出去捕食,他們說是為了它沒人養的時候不被餓死。但如果那隻蛋單單待在窩裏,恐怕也要被凍死。這似乎是個無解之題,所以他們將蛋交給我了。


    已經半個月了,那隻蛋還沒有任何動靜,算了,先不說蛋了。


    日前也接到小妹和母親的書信,看到她小產的字樣,我和父親恨不得直接殺迴京城。陛下的處理結果我和父親都不滿意,縱使王氏和王丞相千刀萬剮,也難解我們心頭之恨。何況,我們都知道,他是為了王丞相手中的權力,卸磨殺驢的事他做得多了,也不足為奇。隻是沒想到一向得他信任的王丞相也無法幸免,可悲可笑!


    小妹在深宮,猶如在火坑。她時常安慰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和使命,她也會為薑家出一份力。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她一女子,安穩待在後方就是,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往前衝。往後看信,小妹了解我,一下子戳破了我的想法,原來我這樣其實是在輕視她,忽視她的力量。她說男人不是理所應當就強大,女人也不是理所應當就弱小,她也有她幫我的法子,雖然暫時不知是什麽,但我莫名覺得會是一大助力。


    我以為我是以一個正常人的角度去看待小妹的,沒想到還是帶著俯視的,高高在上的意味,小妹不高興,在信裏控訴我,我應當減少這樣的行為。曾經我也以為女子的貞潔十分重要,後麵做了許多夢,在夢裏,女孩可以和丈夫和離再嫁,被欺負了也可以報官,穿著製服的官員會站在正義的一方。現在想來,貞潔一詞本就是男人發明的,用來增加女子沒必要的羞恥心,有沒有貞潔,並不會使女人變成男人,男人變成女人。


    等塵埃落定,就讓小妹出宮,再找個喜歡的人家嫁了。也不對,一定要嫁人嗎?我好像又陷入怪圈,隻要小妹高興幸福,嫁不嫁人都一樣。


    想你,想你,想你,好想你……我偷偷畫了一張你的小像,隨身帶著,練兵的時候想你,拿出來看看;入睡的時候想你,也拿出來看看;做那種事的時候想你,倒是不用看,腦子裏都是你的畫像。


    離家的那日弄得有些狠了,估計你都生氣了,當時罵我罵的好兇,我好喜歡聽。男人這方麵欲望都很大,我知道你也是,別去找別人,你都是我的人了,實在想我了,就用我教你的法子。


    好吧,找別人不用告訴我……我理解的……我不理解,不準!阿肆別找別人,別找別人,不然等我迴來,就讓你下不來床!


    還有好多話沒說完,父親催我練兵,說我寫信磨磨唧唧,不像個爺們,其實他自己寫給母親的信加起來五張紙,隻是他寫字潦草,速度快。也隻有母親看得懂他寫什麽。


    紙短情長,伏惟珍重。


    ……


    ——


    溫向沂看到前方亦步亦趨的兩人,心生疑惑,淩肆和五皇子什麽時候關係這般好了?


    他不會又仗著薑忱不在就肆無忌憚吧……


    五皇子確實一表人才,身形挺拔健碩,很像淩肆會喜歡的類型,但也不能來者不拒吧。


    溫向沂快步跟上前,淩肆察覺到他加快的腳步聲,在他踩到碎石的時候扶了一把。


    “溫大人這麽著急做什麽?”


    對上淩肆笑意盈盈的一雙眼,溫向沂臉熱,嘴硬道:“沒有,我就是突然覺得落在後麵很不符合禮儀。”


    秦俞安笑了一下,打量著溫向沂,“那溫大人可要當心,秦某並不在意這些虛禮。”


    淩肆將秦俞安帶到書房,州府官員都識趣地離開了,淩肆看到溫向沂還在,問他:“溫大人,我和五皇子有要事相談。”


    “我不能聽的機密嗎?”


    倒也不是不能聽,隻是有一些事情溫向沂現在還不方便知道,他煞有介事點頭,威脅恐嚇道:“對,要命的機密。”


    兩位身形相仿的男子立於房簷下,一左一右,莫名相配,溫向沂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兩人身上看不出什麽。


    或許真的隻是為了正事?


    ……


    望著離開的藍色身影,秦俞安收迴視線,“師傅為何對他這般寬容?”


    淩肆步入書房,待秦俞安進入,關上門,“何以見得?”


    秦俞安說不出評價別人的話,但在他眼裏溫向沂就是個麻煩,沒有絲毫助力不說,還很有可能拖後腿。


    淩肆見他沉默,解釋道:“他可以不被牽扯進來。”


    秦俞安想起禦史所做之事,無甚表情勾了嘴角:“是嗎?”


    淩肆指骨敲了敲桌子,換迴秦俞安的注意:“不說他了。你怎麽發現我的身份的?”


    說到這事,秦俞安彎起眼睛,盯著淩肆:“師傅百般暗示,倘若俞安還是不明白,也愧對於您的教誨。”


    “京中近來發生何事?”淩肆走到茶桌旁坐下,斟了兩杯茶,放到秦俞安麵前。


    “王家被秦文清理了,丞相的位置由李庭言和章清所代。”秦俞安頓了一下,“裴家的事情,暫時查不明白。”


    隻要秦文在那個位置上一日,裴家被抄家的真相浮出水麵就會一直被阻撓。


    “嗯。還有呢?”


    秦俞安垂首:“淳妃的孩子沒有保住,是我看顧不周。”


    “她現在怎麽樣?”


    “太醫說恢複得很好,不會留下後遺症。”


    淩肆頷首,再次敲了敲桌子,聲音比剛才響,“出來。”


    秦俞安愣了一下,片刻後,房間裏多了一人的氣息。


    一身黑衣的裴寂單膝下跪,全身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棕褐色的眼睛。


    “你這會兒比之前乖覺多了。”之前哪次見麵不是橫眉豎眼,毫無規矩,“果然是報了仇的人。”


    聞言,裴寂迴話:“主上和永川侯大恩,沒齒難忘。”


    緊接著,青年朝他扔了一個東西,裴寂伸手接住,是一個白色的瓷瓶,打開後裏麵隻裝著一個瑩白色的藥丸,淩肆說:“解藥。”


    對上秦俞安的視線,淩肆解釋道:“之前為了讓他聽話,下了點小毒,現在他已經是你的人了,自然由你調教。”


    又對裴寂道:“吃完對你不再有威脅,至於是否留在他身邊,就看二位了。”


    裴寂並沒有第一時間吃,反而拿著瓶子質問他:“卸磨殺驢?”


    “話是這麽說的嗎?真的不是毒,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裴寂站起身,又將瓶子扔了迴來,淩肆一臉懵接住,“為何不吃?”


    “我這人,心性不定,離開了這藥,我也不確定我能不能安穩留在五皇子身邊,至於保護他的安危,更是無法控製。”


    淩肆揚眉:“這麽說,你還不想解毒?”


    裴寂斜睨了他一眼:“對。事情快成功了,然後將我一腳踢開,雖說給足了選擇,誰知道會不會今天出了這個門就被除了。裴家尚未正名,我還不能死。”


    淩肆看向一旁神色怪異的秦俞安:“是你造我的謠把我說得這麽殘暴不仁?我雖然平日練功督促你緊,卻也沒動真格,否則你還能站著迴到皇宮。”


    秦俞安哪裏知道鍋還能迴到自己身上,雙眼瞪大,舉起手,一副六月飛雪的冤屈神情:“冤枉,師傅……”


    裴寂輕咳一聲,“和五皇子無關,畢竟永川侯的毒確實十分狠辣,我受過一次就不想在經曆,所以隻要是你吩咐的是,我都會去做。”


    “但是我手中已經沒有暫時緩解的解藥了,隻有這一顆。”淩肆兩根手指捏著瓷瓶,在裴寂眼前晃了晃,“不吃就沒有了。”


    裴寂眉頭緊蹙,在完全解毒和七竅流血之間選擇了前者。


    冰涼的藥丸在口中劃開,帶著淡淡的草木香甜。


    裴寂仍舊不死心,“沒有其他牽製的毒藥了嗎?”


    就算遲鈍如秦俞安也察覺到了裴寂態度的不對勁,他這個暗衛好像對他師傅抱著不可言說的小心思。


    秦俞安道:“既然你實在不能保證忠誠,那我這裏是留不住你了。”


    “你那裏人手夠嗎?”淩肆問他。


    秦俞安接收到他的關心,對師傅笑了一下,“自然是夠的,就算保護師傅也沒有關係。”


    淩肆拍板定下裴寂的去向:“那就讓他留在我這裏,我還有他用。”


    秦俞安沒想到這也能弄巧成拙,反倒將裴寂送到師傅身邊了,他改變了口風:“或許可以派去保護淳妃娘娘,她在深宮中也不易。”


    “南溪那裏我有其他人選,就這樣定了。”


    秦俞安張了張口,看到一旁肉眼可見心情變好的前暗衛,自己心情變得有些糟糕。


    淩肆朝裴寂揮揮手,阻斷他過分熱切的視線:“你先退下吧。”


    裴寂依依不舍收迴目光,再次消失在屋子裏,但存在感依舊明顯,完全不像一個暗衛該有的素質和表現。


    秦俞安覺得他太猖狂:“師傅,他這……”


    “你在這裏待多久?”淩肆轉移話題。


    “不長,秦文應當知道一些東西,派我來隻是走個過場或者說警告您。”秦俞安麵色沉重,“為何外界傳言您出事了?有板有眼,並不像假的。”


    秦俞安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險些心髒驟停,因為那張畫像上慘遭蹂躪的人和淩肆的身形如出一轍。


    淩肆張開手臂,打量著自己,隨即看向秦俞安,“你也沒有看出來?”


    秦俞安上下掃視一番,終於看出點不對勁,情急之下,抓住他的手腕:“是蠱?”


    換顏蠱是秦俞安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和能力之後煉的,之後便交給了淩肆,以防不時之需。


    她的母親是苗家女,血脈沒有那麽濃厚,所以被允許離開苗寨,後來跟隨一個有恩於她的官家小姐入宮,生下他,沒想到他的血脈很純正,輕而易舉就能控蠱。王淑身旁的婢女一看就是被屍蠱控製,薑南溪因為在嶺南長大,對於這些事情或多或少有些了解,所以,才借著那個機會殺死了那個婢女。


    秦俞安的猜測八九不離十,不然那日掉入水中的人那麽多,為何偏偏是賢妃身邊的婢女溺水了。


    “多虧了你的東西,我才能裏應外合,繳下青龍寨。”


    得知事情的真相,秦俞安鬆了一口氣,心中慶幸自己未雨綢繆。


    “師傅,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還是少用蠱,”秦俞安說罷有些羞愧,“我還不是很精通,倘若……”


    “我自知,”淩肆看他,說,“我用自然就是信你。”


    秦俞安嘴唇翕動,有些不敢看他,悶悶“嗯”了一聲。


    “師傅,還有一事。我怕您誤會。”


    “什麽事?”


    “我和淳妃結盟一事,她的條件是,倘若事成,我娶她,她腹中的孩子必須是儲君。”


    秦俞安指尖微蜷,手心盜汗,心髒似乎要跳出胸腔,凝著青年的神色,想要看清他的真實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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