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如何兩心漸離,他們也終究是多年的夫妻,亦是曾經彼此真心相待攜手共進之人,可以彼此生死交托,而絕不會相負。


    曾經的些許怨懟和冷漠,曾經以為會就此勢如水火的兩人,在這樣生死交關的麵前,那些隔閡和怨懟,已是如煙花般散失無蹤,慕容嫣此刻心頭唯有狂喜。


    那是雖然能在災厄之中幸運的躲過一劫並得到庇佑,但卻從始至終的懸著一顆心,疲憊,警惕,狐疑,猜忌,應對,從頭到尾提著戒心,直到此時耳聞了懷王二字,陡然整個心驀然一鬆,劫後餘生的喜悅瞬間漫上了心頭。


    就連賀承之賀牧之兩兄弟,也不禁長長出了口氣。


    懷王領兵到來!


    縱然此時此刻火光未熄,樓外那些嘶吼咆哮聲依然不絕於耳,但,他們再也不是困於圍城孤立無援了。


    禦街之上,賀若蘭敏銳的覺察出似乎那些染疫暴徒們的行動緩慢了下來。


    先前那些有如活屍一般力大無窮撲咬襲人的暴民,此刻行動已是漸漸遲緩,即便是清晰的見到了趕來的兵馬之後,也不曾再像原先那般瘋狗一樣嚎叫著撲來。


    這些惡疫患者,以往最讓人心驚且棘手的,就是他們力大無窮悍不畏死,見到活人就如同惡狗見了骨頭,而此時此刻,這些人的舉動明顯的沒了力道,雖然那漫無目的的身影依然在飄搖的火光之中四散遊蕩,但,已經沒有了之前那一旦見人便化身虎豹般的靈活敏捷,甚至於兵卒麵對麵的情況下,也依然有若不見,遲鈍緩慢的拖著腳步盲目的徘徊。


    偶有極少數仍舊還想著試圖要追撲,但肢體行動也已經跟不上,麵對這些宛若一夕之間就被抽幹了氣力的惡疫患者,訓練有素兵卒們應對起來更是如虎添翼勢如破竹。


    目睹這般陡然之間似乎就弱不禁風了的對手,讓這些天來對惡疫症狀了解極深的懷王賀若蘭心中十分疑惑,這些暴民雖然不知何故會弱了身手,但無論如何,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與此同時,對手突兀浮現出的孱弱,也讓清剿工作更加輕鬆。


    雅室之內,明炎攬著小夜,眼中卻閃過一抹深思——這般邪氛陡然轉弱,是終於有人出了手?還是……?


    得知了對麵來人是期盼已久的援軍,禦林軍首領當即下令禁止了床弩的使用,以免射力太過強勁,會給援軍造成誤傷,麵對這已經數量銳減的暴民,先還仍是弓弩攢射,數量再減之後,連弓弩也已停用,隻用鐵木盾牌護住全身之後手持丈八的長矛近前一個個捅穿頭顱。


    賀若蘭這邊也基本是如此辦理,畢竟弓弩雖然殺傷範圍廣闊,但兩邊都是自己人,麵對麵的攢射這種事,是對敵才適用的,對自己人還不知變通照舊如此的話足可當得一個蠢字。


    隨著他們兵馬的不斷推進,此地已經靠近禦街彼端,透過滾滾煙塵和吞吐明滅的橙紅火舌,賀若蘭急切的在飄搖的火光之中搜尋著吟風樓的位置。


    素日裏以其雕梁畫棟富麗奢靡而聞名的吟風樓而言,向來是彰顯身份和富貴的豪華所在,位置緊靠著金水河,裝飾不俗,事事精心,又確實有幾道拿手好菜,平日裏向來是官宦富豪人家愛去的地界,但而今透過遮天蔽日的滾滾濃煙而呈現在賀若蘭眼中的,卻隻剩了一片令人心中冰冷的焦黑殘垣。


    作為距離金水河最近的一批建築,吟風樓也算是最先一批得到了水車撲滅火情的地方。


    但是麵對三層的樓宇,水車終究還是有無法援救的弊端。


    底層可以人力施救,二樓也可以由水車上配備的碗口粗竹筒汲水之後再奮力射出,但,三樓就始終是任其燃燒的狀態。


    其實就連底部兩層,雖然得了人力撲救,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撲滅火情的,不過是一邊盡力施救,一邊也取決於是否是燃料不足罷了。


    ——能盡力阻住火勢,不讓其再肆意蔓延,這就是有功了,至於已經燒得難以救援的部分,也隻能等其慢慢燒盡一切可燃之物後自行熄滅罷了,水火之患最是無情,能竭盡全力的保住部分,或者甚都沒保住,但卻能使其不再擴散,就已經算是有效的救援了。


    是以,此時透過煙塵火焰的不斷攪擾和遮蔽,賀若蘭眼中所見的,不過是一片幾乎已經燒成了框架、僅有部分梁柱和底層部分牆壁還屹立著的廢墟罷了,就連二層三層的外牆和樓板都早已在烈火之中坍塌成了灰塵瓦礫,倒塌的屋梁之下的,是難以分辨的焦黑人體。


    距離尚遠,看不出具體人數,更看不出是否還有留存著衣飾可供辨別,但卻已經足夠能說明一件事——吟風樓中,不可能還留有活口!


    畢竟……那裏此刻已是一片焦土。


    賀若蘭怔怔的望了那在不斷飄飛的火舌和煙塵中時隱時現的廢墟片刻,隨著一陣濃煙撲麵,他猛地閉上了眼。


    ……就算是夫妻之間近幾年來再是如何多有生疏,而今陡然失去了她,心中卻驟然空了……


    尚未來及對痛苦做出真切的品味,耳邊卻陡然傳來一聲由於過度嘶喊而顯得尖銳的喊叫——


    “王爺!”


    賀若蘭心中一怔,隨即就是難以置信的喜悅和恐懼——生怕自己聽錯了什麽或是幹脆產生了幻覺的恐懼。


    等他定睛望去,距離他所在已經不算遙遠的左近一間二層樓上,他所熟悉的那道身影正探出窗口衝他拚命揮手。


    也是直到此刻,賀若蘭這才留意到這一處幾乎可以算的上詭異的建築。


    朱雀禦街是正南正北的通向,東西兩側都是一家挨著一家的屋舍樓宇,這是整個帝京最為金貴的地皮,酒樓茶社鱗次櫛比,其餘還有售賣許多貴重之物的店鋪商家,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普通單層房舍根本看不到,沒有一家不是二三層的高樓。


    這樣的地方,一旦起火,那就是兩側衝天的火牆也似。


    不論遠近,無問高低,盡數都是焰光飄搖濃煙翻滾。


    而就在這樣幾乎可以完美詮釋何為火獄的長街上,卻有著一處宛若孤島般屹立在火海之中完好無損的建築。


    櫸木的梁棟結構,普通的磚瓦木窗,卻連一絲煙塵都不曾染上。


    就在這座遺世而獨立的茶社二樓,慕容嫣的身影赫然躍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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