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起來,劉二和陳忠各自早早套車,趁著早晨日光尚不熾烈,拉著兩車大大小小共十三個丫頭們出城,往那西郊落日山而去。


    所謂望山跑死馬,饒是頭一日早早動身,望著山峰輪廓行進不停,到晚上也沒能到山腳。直到第二日晌午,才望見山腳鬱鬱蔥蔥。此時道路已不算平坦,黃土窄路不時被蓬勃翠綠的蔓草淹沒,行上一時,才又依稀露出行跡,劉二是來過的,放緩了韁繩駕車開路,陳忠跟在後麵小心的辨認著路途。


    落日山乃是薄刀嶺的支脈側峰,山勢遠沒有薄刀嶺主峰那般險峻,卻也依舊青山巍峨斜鋪綠玉,烏澗如練,鳥啼猿鳴。


    眼看向前越走越是荒僻,陳忠心下泛起絲不安,臉上眉頭皺得死緊,就連胡杏娘,都不再閑話,隻不住的眺望,入眼皆是青翠山林,哪裏有宅邸模樣。


    又行不多時,後麵卻趕上來一輛輕便騾車,車上滿堆著菜蔬米糧,行到近了,趕車的甩出個響鞭,陳忠和劉二迴頭見了,各自將牲口偏了向,讓出路來。


    那騾車趕上幾步,和陳忠並了排,趕車的人年紀不大,一雙眼將陳忠和車轅上坐的胡杏娘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開口問道:“老哥麵生的很,這是往哪兒去?”


    陳忠隻覺對方一雙眼掃了幾下就把自家給看了個通透,正想答話,前邊劉二嫂子探出頭來:“是元家的人不?我是遂州城裏的劉牙婆,四月間來給您家送過一迴人,托賴管家關照,這次又得了幾個好的,都是尖兒,這不,沒敢耽擱就給領來了哩。”


    那人聽了,又把陳忠和他這輛篷車掃了一眼,鞭稍一卷,趕前兩步,和劉二並了車。把劉二兩口子看過一迴,才露出個笑來:“我們堂……管家這幾日還說呢,人手不夠使,你這來的正好——這迴帶來的可都是那伶伶俐俐的可人兒?”邊說邊又探頭往車簾裏張望。


    劉二嫂把車簾一掀,隨即又手快的掩住,笑道:“還信不過我麽?管家說要好的,那粗笨的怎麽都不會領來打眼不是?也不是頭一遭了,要是我的人不好,哪還能再來。”


    “說的是。”那人一眼將車內掃了個遍,見又落了簾子,也不再糾纏,隻手中鞭子一揚,將騾車趕快幾步越到頭裏,迴頭道:“跟在後邊吧,這路走的人不勤,又叫幾場雨給泡過,如今也有些難辯了。”一語言罷,便不再迴顧,隻靜靜前行。


    陳忠此時倒是放了心,既然有人采買上山,山上必定有院落宅邸,當下隻穩穩的駕著車跟隨行進。


    山形並不陡峭,然而叢林卻是茂密,一條蜿蜒的山路在草木遮蔽下時隱時現,幸而有前車引領,不至失了路徑。如此前行了個把時辰,道路轉過幾彎,前方林木茂盛之處驀然現出一角蕭牆,青磚砌就,高有丈餘。


    頭車駕車之人卻並不直行而去,轅頭一偏,行跡便折了向,又約行了一刻鍾,避過一處陡急的山坡和密林,迎麵赫然便是一座宅邸,黑漆大門端然沉肅,兩側是青石壘砌的撇山影壁,偌大的宅院坐落在這青山野林之中,如同一隻沉睡的猛獸。


    “好家夥,這宅子修的……可是氣派哩。”胡杏娘喃喃道。


    正出神,前邊騾車又是一拐,劉二和陳忠跟著偏了轅頭,尚未行出幾步,身後一陣驟雨般的蹄聲,陳忠下意識的迴望,隻見一行數騎由密林中斜刺卷出,也不知是否林中另有其他道路,隻好似踏雲而來一般,忽隱忽現的閃過幾處林障,風馳電掣般轉瞬就到了近前。


    為首一匹高頭大馬,全身如墨,唯有四蹄雪白,疾馳而來並不減速,直逼近到黑漆大門之前方才猛一勒韁,駿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騰躍了數步方才立定不動。


    直到此時,後幾騎才趕至近前,當中一中年男子,身姿魁梧,身披氅衣,麵蓄清髯,勒馬斥道:“還是這般胡鬧!”


    那駿馬上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已是身姿利落的翻身下馬,拍了拍馬兒的脖頸,笑道:“這墨龍駒性子也算收得差不多了,也該讓它盡興跑上一跑,烈性除得太盡有什麽意思。”


    一行數人紛紛下馬,就有隨從模樣的人上前叩門,年輕公子立在那中年人身側,眼光一掃,冷冷看住跟隨在采買騾車之後的兩輛篷車。


    陳忠隻覺那白麵公子目光冷到骨子裏,猶如兩道冰淩般掃得他心中一緊,趕緊扭迴頭不敢再張望,手中抖了兩下韁繩,驅使牲口緊跟上前車。


    直到了角門,騾車方才停住,駕車之人也不叩門,徑自長鞭往空一甩,一聲清脆響鞭,須傾,門便開了,有人迎出來,剛想說甚,一眼瞧見後邊兩輛篷車,眉頭一皺:“什麽人?”


    “遂州那邊牙婆送了批雛兒來,領她們去西偏院等著去……方才瞧見門主和少主怎麽來了?今日什麽日子?”


    另一人眼光一亮:“門主來了?那我去前邊請安去,你招唿她們吧。”說著,隻向劉二嫂她們一努嘴,不待應答就轉身快步走了。


    趕車的那個還待出語相喚,那人已是轉過夾道不見了身影,隻得忿忿的罵了一聲:“就你?頭磕爛了門主也記不住你是誰!”韁繩一收,騾車停住,拉著臉下了車衝劉二嫂沒好氣兒的道:“車停這裏,人帶下來,跟我走。”


    一眾小丫頭下了篷車,心裏知道這是到了地方,又見院牆高聳,寂靜幽深,各自都端上了幾分規矩,十來個丫頭子沒一個敢喧嘩吵鬧,偶有那膽大好奇的,飛快四下一撇,也就趕緊重又垂了頭。


    小夜原本出行之前已退了燒,結果路途顛簸悶熱,飲食又粗糙,從昨晚竟又重新燒了起來,胡杏娘直說早知就把她留在遂州,不讓她來這一趟——反正她選上的機會也小。隻是抱怨歸抱怨,總也不能單為了她再折迴去,也隻得強喂些水食,一路撐到此處,這會搖搖晃晃的走在最後,眼前一陣陣發昏。


    吳銀兒牽著小夜走在末尾,雖心中焦急怕走得慢掉了隊落個指摘,卻知小夜病著走不快也是無法,隻覺得手裏牽著的小手冷如冰塊般,擔心的低頭望她一眼,也隻看得到紮著小辮兒包著傷布的頭頂,隻得手中攥緊了幾分,半拖半拽的跟在隊尾。


    一行大小兜兜轉轉,一時過了穿廊夾道,停在一處緊閉的院門前,領路的人上前叩門,開門的卻是個婆子,一眼望見後麵拉拉雜雜跟著的一隊丫頭們,一聲不出,隻略點了下頭,便板著臉將劉二嫂一行領進了跨院。


    領路的那年輕人並不停留,隻說了聲:“人交你了。”便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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