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於凜凜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點像是被人藥倒了似的,霎時失去了意識,陷入了一片黑暗。等到她再睜開眼睛,她已經落在了凱撒的背上,被人摟在胸前一路狂奔。


    感受到身後胸膛熟悉的冰涼溫度,於凜凜擰起眉頭,試探地問道:“埃裏克?”


    聽到她的聲音,身後的人身體顫抖了一下,卻是不發一言,隻將她摟得更緊了。


    於凜凜迴想了一下,她記得她應該是站在舞台上表演的才對,怎麽會轉眼來到了地下。而埃裏克的反應,也著實耐人尋味的很。


    埃裏克沒有開口的意願,於凜凜自也不會再問,一路上隻剩下疾馳的風聲唿嘯,誰也不曾開口說話,兩人之間隻餘下淡淡的尷尬彌漫,埃裏克的背脊挺直得有些僵硬。


    等到凱撒停下腳步,埃裏克沉默地將那艘小船拖過來,於凜凜則站在湖邊望著他。等到他朝自己伸出手來時,於凜凜才開口道:“我想你應該同我解釋一下吧,埃裏克。”


    她口吻再不如之前那般友好,毫不客氣,這讓埃裏克心裏有些酸澀,但他卻並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親愛的克裏斯蒂娜,你是這樣聰慧,我想你應當猜到了才對。”湖光水色映在埃裏克麵具下的那雙眼睛裏,浮現出碧藍色的幽光。他定定地凝視著於凜凜,目光竟有些幽怨。


    “埃裏克,”於凜凜心中有些疑惑和不安,她記得上次與埃裏克的談話明明十分愉快,她也並不明白怎麽埃裏克就突然變得如此奇怪了,她試探道:“我以為上次我們的交談是達成了共識的?”


    “克裏斯蒂娜,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埃裏克口吻堅定,眸子裏閃過一抹流光,“你對我所隱瞞的,我已經知道了。那麽,我便絕不會讓你離開我的身邊。”


    於凜凜微微瞪大了眼睛,心中閃過數種想法,還沒來得及開口,埃裏克就口吻艱難地補充道:“即便你會恨我。”


    電光火石之間,於凜凜怎麽會還不明白埃裏克心中所想。她歎了口氣,隻怕是她與拉烏爾子爵的談話已經被埃裏克聽到了。


    “既然你已經聽到我與拉烏爾所說,那麽,你也應該知道了,即便你這樣留我,你也不會得到你想要的,埃裏克。”於凜凜換上苦口婆心的語氣,試圖向他灌雞湯。


    埃裏克卻不為所動,他強硬地將於凜凜拉上了船,麵具下的臉色鐵青,態度不容拒絕。而不知怎麽的,於凜凜覺得自己身上酸軟的很,一點兒力氣也使不上,想必這也是埃裏克對她動的手腳吧。


    知道這個人固執倔強得很,斷是不會聽她說的,而她想逃脫的話,也決計是不太可能的。於凜凜卻也並不擔心,埃裏克自己若是想說的時候,自然是會開口的,為今之計,也隻有走著瞧了,於凜凜閉上嘴再不多說。


    在埃裏克的“挾持”之下,兩人又一次迴到了之前的地下城堡裏。


    於凜凜輕車熟路地尋到以前的房間,找了個椅子坐下。埃裏克不一會兒就進了門,神色狂熱地將一本樂譜遞了過來,目光期待地盯著於凜凜。


    是那本《唐璜勝利曲》。


    於凜凜本來打定主意不想理會埃裏克的,可是畢竟她也是個音樂人。之前她就對唐璜很有興趣,如今就在眼前,於凜凜也實在做不到視而不見。


    她接過了那本唐璜,卻並不與埃裏克多說。


    不過埃裏克並不在意這些了,她願意接他的這本樂譜,已經讓他欣喜若狂了。這本樂譜他本是不想給任何人看的,因為這是他寫給自己的,無論誰都會被這音樂裏他的憤怒而燃燒!而炙烤!他的苦痛不會有人能夠理解!


    但是,唯獨她是不同的。


    誠然,這世界上不會有人能夠完全了解你的苦痛,但有這麽一個人,願意寬容以待,願意坦誠相對,這已實屬不易。


    他本就想讓克裏斯蒂娜第一個讀到完整版的唐璜,她一個聽到他演唱的完整版的唐璜!


    借著於凜凜翻開樂譜的同時,埃裏克引吭高歌。他的音色低沉磁性,略帶沙啞,嗓音有種獨特的魅力,引人入勝。於凜凜差點聽得入了謎。逐漸的,他的音色愈發激烈高昂,仿佛是想要衝破掙紮和束縛的鳥,他身上的枷鎖被打開,他的聲音如此壓抑!他的聲音如此憤怒!他譴責世人的愚蠢!他譴責這不容於世的悲哀!他如此自卑又如此驕傲!他的聲音宛若暴風雨來臨的前奏,讓人茅塞頓開,醍醐灌頂。


    在一段激昂的唱腔之後,他的聲音緩緩平靜,望著譜子上女聲的部分,於凜凜下意識地放開了嗓子,歌唱。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好似並非出自她的掌控,而是嗓子自發自動就發出了優美的樂聲一般。這種感覺雖令人驚奇,卻並不討厭,甚至於,她發揮得比她想象的還要好,全然投入的感覺,直到一曲完畢,於凜凜才驚醒過來。


    方才男女聲合唱的部分,他們二人歌聲交織、融合,連帶著於凜凜本對著埃裏克冷硬的表情都維持不下去。音樂帶動人的情緒,讓她將之前對埃裏克的隔閡疏離都融解了,仿佛真的化身為《唐璜勝利曲》裏描述的女主角,對唐璜信之,憐之,愛之。


    音樂帶動情緒,讓她竟然完全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曾經過這樣多的世界,仿佛是音樂裏那個純真的、熱情的、直率的女孩子。她的熱情燃燒著,與埃裏克的交織在一塊。


    一直到歌聲停下,於凜凜還處於這種玄妙的世界中久久不能迴神。


    “承認吧,克裏斯蒂娜,我才是你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一直到埃裏克的聲音忽然打破了於凜凜的思緒,她猛地從歌聲的世界裏驚醒過來。


    “是一首好曲子,震撼人心。”於凜凜恢複了淡淡的模樣,仿佛之前的熱情就是黃粱一夢一般。


    她望著埃裏克麵具後滿溢激動的眼睛,於凜凜很輕易就判斷出他這是陷入在自己的世界裏了。也不知道他怎麽會得出“命中注定”這種詞的。


    或許,他將自己當作知音罷。尤其,特殊如埃裏克這類人,但是……


    “埃裏克,我對你並無男女之情。”說起拒絕的話來於凜凜已經駕輕就熟,麵不改色心不跳,和之前那個溫和親切的女子仿佛判若兩人。


    她的反應如此客氣冷淡,好似將他全然當成了陌生人。埃裏克心尖不由一顫,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避開了與於凜凜的眼神相接。


    於凜凜沒在意埃裏克的這些小動作,她語氣淡然道:“我隻是克裏斯蒂娜的一個短暫的人格,而且……很快會消失。我與‘她’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言下之意是困住她也沒用。


    本來還避開了她的雙眼沒有說話的埃裏克忽然變了形容,他猛地抓住了於凜凜的手,動作再不複之前的小心翼翼。


    “克裏斯蒂娜,你隻是在騙我。你不過是想脫身罷了。”他的眸光狂熱,看樣子是絲毫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知道這個人的執拗不會聽從,於凜凜不再多作解釋,隻歎了口氣:“不要讓我後悔將你當作朋友,埃裏克。”


    聽到於凜凜這話,埃裏克渾身一震,隻覺得心神俱裂。他從小就生活在麵具之後,母親厭惡,引路人恐慌,甚至連朋友也沒一個,猶如陰溝裏的老鼠,從不敢見人。他從小就知道,言語是最能傷人的利器,那些咒罵之語,母親不耐地扭開臉哄他戴著麵具,他在這些憎惡的言語裏知道自己的醜陋,躲避起來,不願被人看見真麵目。


    他從來都以為隻有咒罵和驚嚇的言語才能傷人,卻從未想過,她隻是這樣淡淡的一句,甚至都沒帶什麽怨恨憎惡的情緒,卻讓他覺得比所有曾聽過的惡語還要傷人。


    有時候,並非隻是惡語傷人。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可能於凜凜並沒想過會這樣傷害到埃裏克,但埃裏克卻已經實實在在地受到了傷害。


    於凜凜失蹤沒多久,拉烏爾就已經急得團團轉了。他想起了之前那次天台談話,她口裏的那個“朋友”,心中更斷定於凜凜是為了保護他,才說出那些話來的。


    他唯一能知道那個奇怪的黑影出現的地方,就隻有於凜凜的化妝室裏。於凜凜消失之後,他就馬不停蹄地衝到了化妝室裏,好一通大吼大叫,自然也沒人理會他。


    他想起來那麵奇怪的鏡子,那鏡子卻再沒消失,他試著去推,那鏡子卻是紋絲不動,好像真就是個普通的鏡子似的。


    折騰了好一會兒,拉烏爾也沒找到通往地下的路,最終也隻得垂頭喪氣地被趕出了化妝室,直到有一個人的聲音打破了他的茫然。


    “你想救克裏斯蒂娜嗎?”


    他猛地醒過神來,隻見一個滿臉大胡子的波斯人正在目光炯炯地望著他。拉烏爾頓時激動地撲了過去——


    “你是誰?!你知道克裏斯蒂娜在哪裏?她不是失蹤,她是被那個可惡的歌劇魅影給抓走了!”


    “埃裏克,”波斯人沉聲道:“那個魅影是個實實在在的人,他叫埃裏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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