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鐵花大婚之夜。


    楚留香、姬冰雁和於凜凜三人端坐在酒席上,一邊應付著敬酒,一邊低聲交談。


    三人彼此的表情卻都不輕鬆,因著方才婚禮儀式上,龜茲王給予楚留香最高級禮遇的食物裏含了毒,若不是龜茲王用銀刀挑著那顆蛋,因著隻蛋黃有毒的緣故,所以刀尖有點發黑這一細節被楚留香看在眼裏,此時說不定已被楚留香吞進肚子裏去了,那他估計此刻也活不下來了。


    而姬冰雁則是發現了插在駱駝上的一張小小字條,字條上寫著:今日既是女兒的佳期,且將你的頭顱再留寄一日,明日黃昏時,當再來取,盼你妥為保存,勿令我失望。


    姬冰雁淡淡道:“這人的文詞雖不如你通順文雅,但口氣倒當真和你有些相似,隻不過他要的竟是別人的頭顱,簡直比你還狠得多。”


    楚留香沉聲道:“這紙條你從哪裏拿來的?”


    姬冰雁道:“就插在那烤駱駝上,方才我走出去,碰巧瞧見,就半路摸了下來。”


    於凜凜望著那紙條也有些吃驚,道:“難不成這人想將你我一網打盡不成,先用毒害了你,又趁著混亂,好取了那龜茲王的腦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幸好被你瞧見,若到了這位網頁手裏,他隻怕立刻又要嚇得暈過去了,豈非大為掃興。”


    三人商定好了酒菜最好不要入口,姬冰雁便匆匆去了外邊守著,隻說等姬冰雁能脫身時再來尋他。


    胡鐵花已喝得臉頰通紅,可比身上大紅的新郎袍子,似是完全不知這酒席上的風波暗湧,他有朋友如楚留香與姬冰雁,倒也是幸運至極。有這樣兩個朋友,在這種時候喝得醉了些,也是不礙事的。


    於凜凜一女流之輩,自是不用像楚留香似的應付這許多,畢竟楚留香可是龜茲王用吉祥蛋這等最高禮儀來招待的貴客。於凜凜走出這帳篷,大漠之中的荒涼肅殺之意撲麵而來,隻見姬冰雁身上裹著條毯子,正坐在水池旁的樹影下,望著滿天星群。


    他這樣動也不動地坐著,像是可以坐到天地的末日,即便是這麽枯燥的事情,他這人就像是永遠也不會覺得寂寞厭倦的。怎麽看都不像是那個傳聞中蘭州首富,這等堅毅的意誌,可不像是榮華富貴泡出來的。


    古語有言,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個人卻無論奢侈簡樸,都一樣能過,隻不過能過得好些便過得好些,若是條件有限,他也不抱怨不多語。於凜凜不由心中一動,她掂了掂手裏的酒罐,往姬冰雁的方向一拋。


    姬冰雁像是腦後長了眼睛似的,伸手就接住了那酒罐,那酒罐握在手裏還是溫熱的,等見著於凜凜走過來,姬冰雁一向波瀾不驚的表情竟像是吃了一驚似的,有些怔怔的。


    於凜凜也像他似的席地而坐,手裏也捧著一個酒罐,月色如水如霜,有如紗般白練披在她身上,沐著淡淡的寒意。姬冰雁身上還有個毯子,這大漠的夜晚如此冰冷,於凜凜也沒抱個手爐就出來了。


    於凜凜雙手抱胸,唿出口熱氣,對身畔的姬冰雁道:“這裏可真冷……”瞧見姬冰雁頭發上的冰屑,她不由問道:“這天這麽冷,你不喝酒,怎的也不站起來走動走動。”


    姬冰雁望著於凜凜,一時之間差點被剝奪了說話的能力,他剝下身上的毯子直接丟給了於凜凜。


    於凜凜抓著他的毯子,頗有些哭笑不得:“我本隻是想著帶酒給你,免得你凍僵在此處,倒是沒想到還來把你的毯子給搶了。”


    姬冰雁拔開酒罐的塞子,喝了口酒,緩緩道:“我隻有在這兒坐著不懂,才能瞧得清有沒有外人過來,我若是四下亂走,就故不周全了。”


    於凜凜瞧著他歎了口氣,道:“隻怕普天之下,也沒人瞧得出你在為了朋友挨餓受凍。”


    姬冰雁有些怔忡,一時間望著於凜凜的臉龐忘了唿吸。她的麵容浸在月色下,透著股溫婉的明媚清麗,宛若出水芙蓉。她的眼睛被月光一照,有如一潭水似的黑白分明,玉石般清冽的明亮。


    “怎的看著我不說話。”於凜凜並不在意他的目光,卻是將毯子抖開,同時把姬冰雁蓋住,手裏的酒罐直直地撞上了姬冰雁的,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而她愉悅地笑開。


    “一個人獨飲多悶,我陪你共飲吧。”


    姬冰雁這才像是迴過神來似的,舉起手裏的酒罐直往嘴裏倒,酒水從他嘴角溢出,沿途淌過他的喉結,落在他的衣衫上。這一舉動倒是十分豪爽,隻是著實喝得急了些,於凜凜還沒說話,他就率先咳了起來。


    於凜凜輕輕笑了起來,道:“早知該提醒你這酒可是辣口得很,應一口一口慢慢喝的。”她眨了眨眼睛,眉眼裏晃動著亮晶晶的水光,頗有些狡黠可愛。


    聽到她的笑聲,姬冰雁耳朵都紅了。毯子下兩個人挨得極近,他甚至都聞得見身畔人身上的清香,其實他本就不喜女人靠得太近,於凜凜這等外表嬌柔溫婉的更甚,更何況,這麽坐著,怎麽看都有違禮數。


    但即便有這麽多的原因,有這麽多的理由,他也沒辦法抗拒於凜凜的靠近,甚至連自己主動坐遠點也做不到。他像是一棵生了根的樹似的,無論多麽想遠離此處,身體都像是被釘住了似的,動彈不得。這位置確實能將四周所有狀況都看在眼裏,但其實也還另有位置可以做到,但他卻不想動了。難不成坐得久了,就生出了惰性,不想動了不成。


    雖然心裏這麽解釋著,但姬冰雁心中知道,他隻是不想離開,隻是想著能與她蓋著同一條毯子,緊挨著肩膀坐著,隻是多一秒,與他而言,也是難得珍貴的時光。


    姬冰雁移開眼睛,強行將注意力集中在四周狀況上,不然他總是控製不住要將注意力移到身畔的於凜凜身上。


    於凜凜知他不喜多話的性情,也不多話,隻小小地抿了幾口酒入喉。這具身體生性體弱,也沒太深厚的內力,這沙漠的夜晚也著實冷得很,若不喝個幾口還真扛不下去。喝了幾口酒,身子好歹暖和了些,隻不過她向來不勝酒力,也無法多喝。


    楚留香終於脫身出帳篷時,就見到的是這場景。


    月光如匹,星群繁密,兩人並肩坐在水池旁,緊緊挨著,裹著同一條毯子,手裏都拿著個酒罐,默默喝著,雖沒有交談,但這種寧靜的氣氛卻仿佛會感染人似的,令人不由在心頭感慨——


    好一雙璧人。


    楚留香卻沒有感慨,隻是心頭有些發酸。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不該抬步走過去了。


    於凜凜並未與姬冰雁再多做交談,卻也沒覺得不便,隻仰頭望著這星空,就感覺到宇宙的宏大,自己的渺小,仿佛再多的煩惱也不值一提。仿佛這整個宇宙,都盡在她的懷中。


    楚留香終於還是下定決心地走進了仿佛在賞夜景的兩人。


    “你們二人的頭發上都結了冰屑了,怎的不蓋厚些。”這話一出口,楚留香自己都仿佛聞到了一股酸味。他本無意,卻還是不由在話語裏帶出了“你們二人蓋得厚些,自己蓋自己的”這種意味來。


    好在姬冰雁與於凜凜兩人都沒發覺,楚留香隻苦笑著摸了摸鼻子。


    於凜凜笑道:“我是來蹭姬兄的毯子的,不過若是楚公子你現在進來,也沒你的位置了。”


    姬兄。楚公子。


    這兩者稱唿的差異令楚留香唇邊的笑容更為苦澀,見姬冰雁僵硬著身子,連視線都沒移過來,他心中不由詫異,一種奇妙的想法升騰起來,令他不由蹙了眉毛。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率先打開話頭,道:“外麵可有動靜?”


    姬冰雁終於抬起眼睛看他了:“你以為我是死人?”


    楚留香道:“無論如何,這人總是我的,你們不能和他交手。”


    姬冰雁冷笑道:“你難道怕我被他宰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也怕你宰了他,這種人若是死了,總有些可惜。”於凜凜聽著這兩人對話,不由擰著眉頭思忖起來,難不成楚留香覺得那人連姬冰雁都不是對手?以姬冰雁的心氣,肯定是會不服的。想著,她就不由看了姬冰雁一眼。


    姬冰雁隻“哼”了一聲,喝了口酒,突地問道:“蛋呢?”


    楚留香從袖子裏拿出蛋來,被這冷風一吹,吉祥蛋登時凍得有如石頭似的了。兩人將蛋剖開後,赫然發現蛋黃裏有根須絲般的小針。用刀尖輕輕一挑,整隻銀刀便立刻全黑了。


    楚留香長歎了口氣,道:“駱駝肚子裏是隻羊,羊肚子裏是隻雞,雞肚子裏才是這蛋,蛋白裏才是蛋黃,他居然將毒下到蛋黃裏來了,真厲害!”


    姬冰雁道:“這蛋是龜茲王親自挑起給你的,是麽?”


    姬冰雁懷疑龜茲王下毒,楚留香卻反駁龜茲王若下毒可是沒必要用到銀刀來挑蛋,楚留香懷疑廚子,姬冰雁卻語調肯定並非是廚子所做,雖並未解釋許多,但楚留香向來知道姬冰雁做了許多也不說的脾氣,自是不會再問,心中已是信了。


    過了半晌,姬冰雁道:“要在這蛋裏下毒,也不一定廚子才有機會,任何人都可以趁人不備,將毒針射到蛋裏,隻不過……這人一定是龜茲王左右很親近的人,而且早已算準了他會將蛋挑給你。”


    他瞪著楚留香,道:“你想這人會是誰?”


    楚留香道:“反正現在也想不出,不若你們二人先去睡會兒的好。”


    “你們二人守了上半夜,下半夜自然輪到我了。”


    姬冰雁起身離開,於凜凜卻沒動。


    楚留香驚訝,他知道於凜凜一向不喜他,又怎會與他一同守夜,剛想詢問一二,就見於凜凜蹙了眉頭,道:“龜茲王最親近的人,應當是王妃與琵琶公主二人吧?”


    楚留香不由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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