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聞無花的師父是20年前名滿天下的天峰大師,他性喜靜,人也低調,更鍾愛山野靜美與茶香,不願接受嵩山少林寺的方丈一職,自願去了閩南莆田少林寺。詳細事情楚留香並未同於凜凜細細道來,但於凜凜已知他往閩南去了,不多時定會調查到無花身上。


    隻不過,她也不曾想到無花的幫兇南宮靈竟是他的嫡親弟弟,而這個人,竟對嫡親弟弟都能下此毒手。那放過她就更說不通了,那麽無花究竟在想什麽?


    於凜凜並沒有楚留香用的黑珍珠那樣快的馬,到達閩南時已是暮色西沉,顧不得許多,於凜凜立刻趕往了莆田少林寺。她身為女客,若是尋常通報,定是不會讓她進去,但這偌大的少林寺,她一個功夫不甚精妙的女子,又怎可能不遇見任何少林寺僧人就貿貿然直闖進去呢?


    還是得智取。


    還好這莆田少林寺因著眾僧人武功高強的緣故,把守並不十分森嚴,於凜凜小心地避開耳目翻牆而入。此時的莆田少林寺與平時和尚們靜心修佛,不疾不徐的模樣有所不同,眾人皆匆匆往東邊而去,神色十分緊張,頗有些大事發生的焦急模樣。


    於凜凜自是已猜到了原因。這狀況隻有一個解釋,想必楚留香已經完全解開謎底了。


    有了楚留香在前,少林寺眾人已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齊齊往東邊湧去,看樣子眾人目的地應該是藏金閣。楚留香那樣的輕功和聲名,眾人以為他要偷取藏經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於凜凜小心地避開她們,躲入一處禪房,不多時,她便小心地翻出了一套僧袍穿上。蘇蓉蓉精通易容,於凜凜雖不事精通,卻也略善於此。但此時此刻她身上沒有帶任何人皮麵具,也無化妝工具,隻能小心為上。


    於凜凜穿上灰袍白襪,小心地戴上帽子微微遮掩自己的容顏,坦然從廂房走出,見少林寺眾人往藏金閣走,她心中知道定是楚留香引得他們如此,那麽楚留香的目標自然會是在西邊。可這西邊禪房院落層層疊疊這麽多,她又怎麽才能找到目的地呢?


    難不成要一個院落一個院落的找過去嗎?於凜凜發了愁。但如今她也隻得如此了。


    這些無人的院落裏空無一人,實在荒涼得很,如今暮色更沉,於凜凜腳下腳步加快,突然被一個聲音喝住了。


    “你在此處做什麽?”這聲音十分嚴厲,於凜凜又不知來人身份,不由身體一僵。但是慌亂之中,她急中生智,對方沒有趕去藏經閣,卻是在此處,想必身份地位更高,況且他在這院落中穿行,想必身兼要職。


    於凜凜咬牙,雙手合十,深深埋著頭道:“稟監寺,藏經閣發生了盜經事件,長老讓我前來稟告監寺大人。”


    “盜經事件?”那灰眉僧人皺眉反問一句,忽而舒展眉頭一笑:“並非盜經,卻是來拜訪方丈大師的友人而已。”


    “如今這友人正在後院與無花和天峰大師一同品茶,你自可去叫他們散了。”灰眉僧人對他道。


    於凜凜沉聲應了,雖十分淡定地往外走,卻是頗有些心驚肉跳,直覺舒了口氣。等到走出去好一段路確定對方沒發現她的異常,於凜凜才鬆了口氣,繞了點路跳進後院,那後院裏紫泥小火爐還在燃著,三個盛茶的小酒杯還擱在小幾上,竹簾深垂,卻哪裏還有什麽人在。


    於凜凜皺眉慌張地四處張望了幾眼,卻忽然聽見一個渾厚蒼老的聲音淡淡道:“不知這位女施主如此魯莽闖來,可是有何事。”


    於凜凜定睛一看,隻見那竹簾裏竟盤膝坐著一條人影,茶香仍在,她忙不迭走到近前,隻見一須發皆白的老翁安然坐著,一雙眼睛十分清明,絲毫不見老態,被他這麽一瞧,仿佛連她的心思都有如明鏡一般。這是個睿智的老和尚,而他這泰山崩於前也不變於色的模樣,想必就是那位傳聞中的天峰大師了吧,畢竟他可比方才那位監寺大師更為沉穩高深。


    如於凜凜,都不由一時恍惚,對方既已認出她是女人,那麽這身僧袍反而成了她罪證了,於凜凜一時有些尷尬,卻很快定下心來,雙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想必您就天峰大師了。很抱歉竊取了您寺中僧袍一件,隻我有急事想尋楚留香與無花大師,不知大師能否告知我他們二人的行蹤?”


    她態度恭謹,說話時也沒抬起頭來。不過天峰大師臉上表情也沒變,隻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終是開口。


    “他們二人往後山去了。”說完後,天峰大師便闔上了眼睛,看來是不計較她是個女子的事情了。於凜凜為此鬆了口氣,若是天峰大師要計較一番的話,想必她現在都要被少林寺眾人趕出去了。


    “他們去了多長時辰了。”聽到這迴答,於凜凜忍不住輕輕掐住了掌心。


    “她們走時泡的茶還未涼。”天峰大師並未睜開眼,也並未具體說時辰,隻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卻已讓於凜凜悟了,她仍保持著鞠躬的姿勢道:“謝天峰大師,屆時我定將衣物歸還並致歉。”


    說完後,她也如一陣風似的離開了。見她離開之後,天峰大師才張開眼睛,垂眸望著那三杯茶,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他方才還無比澄澈清明的眼睛仿佛一瞬間變得蒼老渾濁了一般。


    於凜凜徑直往後山而去,後山道路很窄,朦朧的星光有如一把閃光的碎末灑在了天空這塊黑布上,道路旁種著的木葉都被染上一種神秘的色彩,於凜凜拾級而上,這山林中的夜晚仿佛籠罩在一股神秘而淒涼的夜色中,令人心生畏懼。


    於凜凜卻管不得這許多,她已聽見了些許打鬥的聲音,更顧不得遲疑,三步並作兩步衝了上去。突然之間,暗色的天空響起了幾聲震天響的霹靂,狂風刮了起來,這六月天立刻便下起了暴雨,於凜凜猝不及防被淋了個透心涼。


    但在這漆黑、狂風、暴雨席卷的夜色裏,無花與楚留香竟是停下了打鬥,麵對麵對峙著,像是在說話。暴雨將兩人的身影和聲音都遮掩得比較模糊,也沒了躲雨的心思,這麽大的雨,於凜凜隻得冒雨走近。等她走過去時,無花正狂笑著道:“我錯了麽?……我若成功,又有誰敢說我做錯了……”他聲音淒厲,伴隨著一聲震耳的霹靂,顯得極為鬼魅。


    於凜凜頓了頓,雖無法苟同無花的三觀,卻不可抑止地為這句話心中讚了一句。


    無花說得確實沒錯,無論是勾踐臥薪嚐膽送西施這等美女給吳王,惹得對方沉迷美色,最後一舉領著越國滅了吳國也罷,還是隋煬帝□□統治之下,李淵二子揭起反旗,而李世民神武門前造反,將自己的兄長斬於劍下,還有這天下唯一的女皇武則天,最初不過一個小小的才人,鬥倒多少人才走上皇位。


    這自古從來都是贏的人說的算的,就連史書也是贏的人來撰寫,所以從來都是贏的人說了算。曆史上這些事件無一不說明了這些。


    隻要你贏了,你就是梟雄,你若是輸了,你便是作奸犯科。


    勝負,從來都是這麽不講道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看這狀況是楚留香贏了,他又是從不殺人的,隻想著將無花送到能製裁他的人手裏。於凜凜實則覺得想要嗤笑,既這世上“法”已成了狗屁,隻江湖道義才是最高點,殺了九人的無花也不過是因為想要動亂這江湖,破壞了江湖道義,才被楚留香挺身而出要送給那些江湖人士製裁。


    於凜凜對他們這種將律法無視,江湖道義第一的看法簡直感到不可思議。在成為上官飛燕那時候她就有些覺得了,果然是三觀不同不相為謀。隻不過在上官飛燕那會兒,陸小鳳、司空摘星都不是殺戮之徒,而花滿樓更是極其厭惡殺戮,隻除了個以殺人為快樂的西門吹雪,但即便如此,他也一年就殺那麽幾個人,因此,於凜凜被“保護”得還挺好。直至成為蘇蓉蓉,遇見這一連串事件,於凜凜才領悟得更深。


    皇權律法都是狗屁,江湖道義才是最高。


    這是這個時代江湖的做法,於凜凜不想妄自挑戰這些,既然這群人都這麽盲目信賴,她就打算這麽眾人皆醉我獨醒地看著,反正以她之力也沒什麽好做的。於凜凜圍觀了一會兒後,走上前剛想說幾句話,卻見無花微笑道:“楚留香,無論如何,你休想要那種人沾著我一根手指。”


    說著,他身子就倒下去了。


    於凜凜嚇了一跳,立刻走到了她近旁,此時她身上的僧袍都已經貼上了她身子,現出了她玲瓏的曲線,楚留香將無花扶起來後才看見她,一時驚詫唿道:“蓉兒!”


    於凜凜沒有理會楚留香驚訝的稱唿,隻是低頭盯著無花,道:“我以為你將我交給南宮靈之後,也應當殺了我的,為什麽沒殺我。”


    她隻是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連她也不知道為何要執著這個答案,或許,是因為邏輯思維上她總思考不通這個點所以執著答案,又或許,她已猜到了些許,需要答案來驗證。


    無花聽見她的聲音張開了眼睛,目光溫和地望著她,一個將死之人,眸中竟還有些許笑意,他勉強彎了彎嘴唇,道:“臨死之前還能看見你,究竟待我也是不薄了。”


    於凜凜擰起眉頭看著他,頗有些不悅。


    “你什麽意思。”


    “為什麽要放過你的意思。”無花輕輕笑起來,道:“你這麽聰慧,該明白我的想法的,蓉兒。”這是他第一次叫她“蓉兒”,卻也是最後一次。


    而楚留香已驚詫到說不出話來了。


    無花則從於凜凜身上收迴了目光,望向楚留香的目中忽而出現輝煌的色彩,道:“無論我做錯了什麽事,我總是高貴的人,比世上大多數人都要高貴得多!楚留香,這點你承認麽!”他說完後,眼睛便漸漸合起,似乎已滿意了。


    於凜凜凝視著無花的屍體,忽而輕輕道。


    “你為達成目的手沾無辜之人的鮮血起,便已不再高貴了,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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