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楚留香愣在那兒,於凜凜的目光移到他身上,與他對上雙眼——


    “除非你有直接的證據,否則,他一樣有嫌疑。”


    楚留香登時愣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即便對自己說了無數次,眼前這個蓉蓉已不再是以前的她,但是……


    言辭這麽辛辣鋒利的蓉蓉,還真是前所未見。有人曾問過楚留香,蘇蓉蓉這麽美麗可愛,乖巧聽話,幾乎是所有男人的夢想,為何楚留香隻將她看作妹妹,難道從未產生過男女之情嗎?


    可,正因為蘇蓉蓉的乖巧聽話,楚留香確實無法將她看作能與之戀愛的女人。他自蘇蓉蓉還是個孤兒的時候,就與她在一塊兒了,那時候的蘇蓉蓉還是個瘦弱的小不點兒。而蘇蓉蓉從那會兒開始就從來未曾違逆過他的意思,即便她會擔憂,她會難過,她也依舊會帶著美麗的笑容對他說“好”。


    明明是被讚同了,但楚留香卻隻覺得失落。蘇蓉蓉什麽都會說好,連命也願意給他,但這並非是他想要的。說來他也是過分,一邊享受著蘇蓉蓉的好,卻又無法對這樣的蘇蓉蓉產生愛意,所以用兄妹之情作替。蘇蓉蓉無法讓他產生愛情,他會擔心她,為了她的命甚至自己去死,無論她被誰抓住都一定會去救她,但這無法變成愛情。


    他看不見蘇蓉蓉的意誌,感受不到她的個性,將他的意誌作為自己的意誌,將他的想法作為自己的想法。一切以他為先的女人,即便再美麗,也隻是一具空殼,他無法對她產生任何的男女之情,但他又是心疼作為孤兒的蘇蓉蓉的,所以他以兄長的身份陪在她身邊。


    但眼前的蘇蓉蓉不同。


    她看著他的目光冷冽,除了樣貌,幾乎找不出任何共同之處。她唇角抿成薄薄的一條線,望著他的目光有如陌生人,她說她雖有‘蘇蓉蓉’的所有記憶,但卻是另一個靈魂,所以壓根不會受‘蘇蓉蓉’的影響。而事實上,她也正是這樣做的。


    、


    打破常規,提出大膽的想法。


    楚留香沒發現自己笑了。


    “你說得對。即便是‘妙僧’無花,也是有可能這麽做的。”他狡黠地衝於凜凜眨了眨眼,他眼波微漾,有如大海般廣袤明亮。


    於凜凜卻不為所動,她見過的世界遠比楚留香大,但在這個世界,無疑楚留香要了解得多,但她也毫不示弱。


    “雖然據你們的話來看,這位‘妙僧’無花沒有任何動機,但所有人都無法了解一個人的全部,或許他隱藏著什麽動機,是江湖中,也是你楚留香所不知道的。他表現在外的,是否就是他的真性,還是,隻是他的麵具之一?”於凜凜冷靜地分析道。越是優秀的人,越會覺得無聊而做出令人驚訝的事情吧。


    “‘妙僧’無花可能隱藏的秘密嗎——這可真是太有趣了。”楚留香愉快地笑了起來:“既然他不過來,我們就去找他好了。”


    默罕默德曾說過:山不就我,我便就山正是這個道理。“妙僧”無花是真的怕女人,還是因為他其實是兇手,隻不過是在處理之後的事,所以才支開了楚留香而已呢?如果他真是妙僧,如果他真是這麽優秀,區區女色,他應當也不會放在眼裏。既然壓根不在意女色,又何來“怕”一字。


    楚留香看不清楚,不過是因為他處於局中,絕非是因為愚蠢。


    正如當初上官飛燕與霍休聯合起來做的這一切事情,並非是因為陸小鳳愚蠢,隻是因為他身處局中,他與霍休是朋友,而上官飛燕又扮作了上官丹鳳。風流如陸小鳳,總要因為女色耽誤點事兒的。


    這次楚留香沒再跳入水裏,而是揚起了這艘三角帆船的帆,朝著之前無花的方向行駛了過去。


    本來因為蘇蓉蓉體內的靈魂換成了於凜凜的緣故,楚留香都在避免與她說話的,這次,他竟主動坐到了於凜凜身邊。


    於凜凜本是在船艙裏找了本易容方麵的書在看,看見楚留香一屁股在身邊坐下,“啪”地就將書合了起來,麵無表情地看向他——


    “有何貴幹?”


    見她態度不怎麽好,楚留香苦笑著摸了摸鼻子,道:“你說你也有蓉蓉的記憶,怎的對我如此苛刻。”


    “你不覺得正因為我有蘇蓉蓉的記憶,才會對你這麽苛刻嗎?四處留情的花心公子。”


    於凜凜說得毫不客氣,楚留香摸著鼻子抗議道:“這樣說也太冤枉我了——我可沒對女士做過失禮的事情!”


    也是,他比起風流成性,差點連上官雪兒那等十歲小女孩都染指了的陸小鳳,還是差了點火候的。如今的朝代比陸小鳳的朝代要早,看來輸給後人了呢,“盜聖”楚留香公子。


    “不知道怎麽,我總覺得你還有什麽隱瞞著。”楚留香目光銳利地看向她,仿佛要看透她麵孔下的動搖。一旦從情感中脫身,這個男人就擁有了獵鷹般敏銳的嗅覺,實在是棘手的男人。


    於凜凜雖毫無表情,心中卻是有點驚訝。她自問自己的說辭實在已經天衣無縫,如楚留香這等古人,應當是無法察覺的。畢竟,她所說的雙重性格,雙重靈魂之類的一切都合乎邏輯,要是猜測她的靈魂可以隨便附身這種事情,那還真得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才行。


    “哦?”於凜凜兩片薄唇輕輕一動,微微眯了眯眼,難得帶了點好奇和探究:“比如呢?”


    “總覺得蓉蓉不會這麽突然就……‘沉睡’。”楚留香臉上也帶了些笑模樣,目光卻一片冷凝。


    不愧是從小就一起相處長大的青梅竹馬,在冷靜了之後,竟然get了最致命的一點。


    他並不懷疑這不是蘇蓉蓉的身體,因為這確實是。他懷疑的隻是她出現的方式,在蘇蓉蓉沉睡之後,蘇醒的另一個靈魂,這一點。


    “即使不是你又有什麽能做的呢。”海麵泛著月亮灑下的冷光,映在於凜凜眼底,形成一小片薄涼的陰影。


    “這也並非我能夠控製。我總有一天會離開,而這身體會還給蘇蓉蓉,這你盡可放心。至於我的來曆,即便告訴了你,你也……”


    於凜凜還沒說完,楚留香突然插話道:“那你又如何呢?”


    “什麽?”於凜凜蹙眉看向他,並不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若蓉蓉迴來,你又去哪裏呢?”


    “自然是去我該去的地方。”於凜凜露出毫不關心的表情,無論去哪裏都不是她能控製的,那倒還不如順其自然,讓自己過得開心一點。


    “既然你並非此間之人,為何會對這閑事感興趣?”楚留香仿佛問上了癮,繼續問道。他已經對眼前不同於蘇蓉蓉的‘蓉蓉’產生了興趣,開始好奇她自身的事情。


    “無論如何,既然看見了有人死在眼前,就該讓殺人者付出代價,這才是‘法’之所示,不是嗎。”於凜凜以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迴視他。


    楚留香一愣,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認為這是閑事,她卻壓根不覺得這是閑事,反而覺得這是自己的分內事……?


    “這可能會賠上命……?”楚留香試探著問道。


    “不是有你在麽。”也不顧楚留香渾身一震,似乎被她的發言驚到了,於凜凜更加理所當然道:“你會讓蘇蓉蓉死?”


    “……確實不會。”他不由得失笑,又摸了摸鼻子,“還真是輸給你了。”


    “你鼻子冷嗎?”於凜凜的目光清澈冰涼,輕輕地落在他鼻子上,一派認真專注的模樣,楚留香的心跳不由漏跳一拍——“剛剛談話不過半炷香的時辰,你已經摸了五次鼻子了。”


    “……咳咳,隻是個小習慣。”楚留香覺得尷尬,下意識地又要伸手摸向鼻子,結果因為想到於凜凜的話,手卡在半路。


    見他這有些狼狽尷尬的模樣,於凜凜忽而愉快地笑了起來。楚留香窘得不行,最後還是沒克製住本能地摸了一下鼻子,結果於凜凜唇角弧度勾得愈發大了,楚留香望著她,忽然自己也笑了起來。


    月光仿若糖霜似的灑在海麵上,仿佛有細雪飄落了一層似的,景色美不勝收,他望著一個全然陌生的“蘇蓉蓉”,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種變化,這是一種怎樣奇妙的心情呢——


    三角帆船抵達無花的船花去的時間自然比楚留香遊過去要久,不過似乎早就發現他們了,無花早早地站在船頭迎接。


    “請不來無花,我這妹妹們都抱怨個不停,這不,連人帶船一同過來了。”等到船近了,楚留香哈哈大笑地跳上無花的船,一把搭上他的肩膀。


    “阿彌陀佛。”無花雙手合十,他麵容姣好白淨,唇瓣不點而朱,似女子一般妍麗,卻擁有女子無法比肩的魅力,他一身的白色,仿佛連塵土都無法落在他身上,不食人間煙火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


    於凜凜看著他這從頭白到腳,莫名其妙想起了西門吹雪,殺個人還要洗澡沐浴全身,齋戒三天,劍上即便沾血,也絕不會落在他那身白衫上,一看就是個潔癖,眼前這個幹淨到不像話的男人,該不會……也是個潔癖吧?


    “不如把南宮靈也一同叫過來喝酒吧,我之前看見他船就在附近。你可得把好酒好菜都拿過來。”


    哦?還有個南宮靈?丐幫現任幫主,乍眼看身份地位都是不會做這種事的人,更容易產生盲點——


    於凜凜輕身一躍,也跟著踩上了無花的船。


    “我想高潔大義,豁達如無花大師應該不會認為女人是汙穢的吧。”她輕輕一挑眉,對上無花的目光,對方似是愣了一愣,垂下頭去——


    “女施主哪裏的話,貧僧自然不會如此以為。”


    “那就好。小女子素聞無花大師乃佛門中的名士,不但詩、詞、書、畫樣樣妙絕,而且武功高強。小女子實在很想感受一番無花大師的絕世風采,不知能否共飲一杯。”


    約莫是女子主動說出這樣的話實有些出格,場麵一時靜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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