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愛你。愛......


    愛?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無端的美好,一切都不過是那個他處心積慮,為這個她悉心編製的甜美夢境。


    是將她牢牢捆綁不得掙紮離開的束縛!


    是她蠢,蠢得無可救藥,明明早就看出端疑,卻依舊心甘情願地沉溺在如泡沫幻影的假象裏不願抽身!


    翼銀煙啊翼銀煙,你自詡才貌雙絕,然而卻聰明一時糊塗一世!那個貌美男子謊話連篇,他的虛情假意將你的心都蒙蔽!


    就因為錯信了那些不值得也不應該留戀的甜言蜜語,你強迫自己做一個能夠容忍宮妃的魔後,做一個不讓魔臣魔民挑剔的魔後,將自己變成一個溫柔大度的魔後,喪失了原本的自己。


    如此還不夠,他還讓你失去了自小玩伴,失去了至親至愛,還有一生的自由......這就是他給你的,所謂的,愛。


    “你可知,你那最敬重的魔界至尊為何非千裏迢迢跑去翼城迎娶我翼銀煙?”


    許辛婉一臉茫然無知,李芸生的小手嚇得拽緊了心口處的衣裳。


    翼銀煙沒有再說話,隻是無比寵溺地摸向自己高隆的小腹,當初細柔而真切的那句“我愛你”猶在耳旁響著。


    愛我?原來這白日裏不屑明說,卻暗藏在雨夜裏璀璨得令翼銀煙想要小心翼翼捂緊,深深珍惜的三個字果真是用盡了真心。


    然而如此寶貴的真心,卻並非是對我說的......我都險些忘了,當時我早已不止是自己一人。


    哈哈哈哈哈......


    翼銀煙沒有道出下文,隻是一個勁地傻笑。


    她像是被人抽走了元靈,隻剩下一副癡妄的絕美的假麵孔,她完全聽不見從旁心慌唿喚的李芸生,唯獨那雙再也閃不出任何光彩的眼眸泣不成形,連眼眶也被熙熙攘攘虛妄的淚海擠得邊緣都跟著扭曲起來,再也不是往日能夠藏光的那種圓滑。


    似乎隻有那雙眼睛依舊帶著些許不甘,悲痛欲絕地苟活著,身體的其餘部分都跟失了魂一樣,隻是被藏著暗處的人如傀儡般假假操控。


    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翼銀煙又重新站了起來,推著極難挪動的步伐有一步沒一步地往前走,猶猶豫豫走向妝鏡旁邊的櫃子邊上。


    突然,她大力抽出了其中一個櫃子,再像發泄般將裏麵的所有東西盡數倒在地上,然後將櫃子猛力一甩,摔到了老遠,發出了一聲驚人心魄的悶擦聲響。


    那幾張材質不同、字跡不同的信紙最慢落地,仿佛俱被翼銀煙驚人的煞氣嚇壞,抖著單薄的身不敢輕易落地,隻有一個重物最先摔跌在地,發出清脆如碎玉般好聽的撞地哐聲。


    那是一個瓶子,應該是乘著某種藥物的藥瓶。


    翼銀煙不顧仍未落地的其他物件,目標明確地朝那個尚在地上滾動的藥瓶伸了手。


    瓶身圓滑,墨綠色的藥瓶在地麵上不斷磕碰,發出的碎響就像一隻不小心在山頂處滑了腳的小獸,為避免墜入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利用弱小卻堅韌的利爪,即使痛得出血,也要努力攀牢山石力求生存時所發出的掙紮呻吟。


    此聲在萬籟俱寂的寢殿中格外響亮。


    可惜,很快掙紮著逃離的僅有希望就被翼銀煙帶著暗勁的掌心瞬息掐斷。


    最後的一線生機隕落,小獸最終敵不過墜落的命運消逝在深淵裏。


    寢殿再次恢複靜得連唿吸聲也能清晰聽見的安靜。


    靜的可怕。


    見翼銀煙詭異地看著藥瓶,舉止古怪,李芸生連連吃驚,一種不祥的預感驟然填滿她整具身軀,再從身上每一個毛孔中溢出無與倫比的懼意,惹得她隨之瑟瑟發抖,骨子發軟。


    李芸生鼓起萬分勇氣,小心地朝翼銀煙靠近兩步,見她猛然瞪了過來,淩厲的兇狠眼神說來就來,李芸生定住了身,大驚失色,完全不敢用力抽氣唿吸。


    她白了一張臉,血液都召迴心髒處支持著強壯而脆弱的猛烈跳動:“銀煙,你想要做什麽?”


    夾雜著哀求的語氣,李芸生微乎其微的聲音根本不能引起走了火入了魔的翼銀煙關注,更不可能喚迴她的理智。


    翼銀煙無視李芸生的話語,拿住了藥瓶,她一揮指,一股真氣從她的指尖扭轉成風,撲向地麵時順便撈起那張比較重最先落地的布塊,布塊繞著翼銀煙的身軀盤飛一圈,再穩當地停入了剛好站直了腰的翼銀煙手裏。


    那是一塊邊緣殘缺不齊的粗布,材質很惡劣,就像是普通魔侍身上隨意割下的一節衣衫,周邊還有一些絲線脫離耷拉懸空,好似隻需輕輕一扯便能整片鬆散掉落,再無法完整一塊。


    翼銀煙捧著這塊與整個寢殿格格不入的破布,再默讀一遍這上麵的內容,大白的細指褪去了適才的鋒芒變得羸弱輕顫,原本幹淨的指腹此時蹭滿了粗布上依舊殘餘少量土黃色的幹泥。


    上麵的字跡用鮮血所寫,早就幹透的血跡再被幹泥薄薄地染了一層,暗成一片入泥碾作塵的枯槁的敗花殘汁,通體血文中,有一處微微隆高突出,那是翼銀煙掌心處握著的藥瓶所拱起的弧度。


    恰巧,這被拱高的小包上有四個字格外鮮殷醒目——殺母取子。


    這四個字,如同長期被人用鮮血精心養著,在不受矚目的寂寥時光中一遍又一遍地被重疊描繪,似再也不可能褪色,隻為等來被人欣賞的那一刻。


    那短短幾句瀝血遺言就像是活的一樣,活在了看的人的心眼裏,刻入了心房中無盡深凹的褶皺裏。


    李芸生瞧見那布塊後大徹大悟。


    事已至此,她已無從改變。


    翼銀煙脖子一小歪,硬是把無力的頭掰了個不同方向,空洞地看著身旁妝鏡裏失魂落魄的自己。


    突然,她的視線繃直高度集中在一處久久不動!


    眼眸使勁猛睜欲裂,臉上僅有的血色像是被漲潮的海浪滾滾覆滅,煞白的唇上有裂暴軌痕在獰惡生扯變長,那小挺的鼻梁折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涼煞光,鼻尖處是仿若千裏冰封的蝕骨寒錐,硬是將她的麵門刻出無比邪氣的凹凸不平,刻板跌宕。


    如一陣海嘯山崩傾天而至,如詩成畫的傾世姿容被殘忍瘋狂地肆虐至麵目全非,毀成一片滿目蒼茫的不毛之地,成就一張兇殘暴戾,可怖狂魔的鬼臉。


    生長在暗處的東西一向對明亮的物件極度厭惡甚至是憎惡,成了厲鬼的翼銀煙也不例外。


    看著自己頭頂上的盈盈閃爍如諷刺般礙眼亮著,翼銀煙喪心病狂,狠爪一撲,帶著幾世痛恨幾輩冤仇將其歹毒踐踏。


    脫離了翼銀煙的溫掌,也沒有人問它到底願不願意,眾色同閃的鎏煙在空中劃出流光溢彩的細膩軌跡,落地一瞬如傾盡畢生之力催使萬物同耀,世間光彩毫不吝嗇任由其盡攬其中,為它最後一聲如歌如泣的殤亡折鳴,編排出最令天地生靈豔羨的姹嫣浮光。


    似一根弦終於無法承受割磨之苦,嘣!一聲如斷弦般悲涼的暗奏才稍稍響過,便見一道像裂冰那樣的徑直軌跡,在簪頭處赤紅帶紫的礦光裏如劇電般混著白光跳動。


    傾斜幾迴再拐彎幾迴,紅中混白的裂跡帶著卑微的破裂之聲幾經周折終於抵達礦石邊緣,伴著最後一聲低淺的哀嘶,似一股噴薄的力量衝出了礦石以外。


    動靜消停。


    生動的軌道永遠被定格在礦光裏,成為殘缺的不完美中最完美的雜質。


    見它以淒慘的結局落幕,翼銀煙不但不悲,反倒是一副心滿意足的神情,枯唇挽起滋滋得意的高度,離奇地緩緩笑開,仿佛終於做成了一件她想做許久卻未能做成的大事,再以勝利的姿態放聲大笑。


    笑得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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