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疑問,梗在心裏頭數天,然後就在某個一同吃早餐的清晨——


    夏以願一如既往,一麵替孩子抹果醬,並出言提醒。「小冬兒,你還有五分鍾,今天最後一天上課了,別遲到。」


    女孩迅速飲盡杯中鮮奶,討好地衝著她笑,她則是搖搖頭,抽了張麵紙替她擦拭嘴上的「白胡子」。


    當!就是這個光——


    一瞬間撞進心房的恍悟,令夏寧馨驚嚇地重重放下杯子,無視鮮奶溢出杯緣、濺上桌麵,她整個人被眼前的事實震懾得不能動彈。


    眼前這幅畫麵……她怎麽從來沒發現,簡直像是——一對母女!


    「你中邪了嗎?」夏以願斜瞥她一眼。


    這比中邪還可怕……她神思恍惚,表情呆滯地起身,緩慢晃迴房間。


    她終於想起,那些連結不上的思緒斷層是什麽了!


    prehnancy、baby、husband……


    她英文再破,總還認得幾個單字。


    懷孕,在說誰?


    baby、丈夫,指的又是誰?


    如果對方是在講述近況的話,為什麽指著冬冬?


    以冬冬的年紀推算,那時,她正好在國外求學……宋大哥也是!


    難怪那天在百貨公司姐姐表情會那麽不自然,因為對方是看過她懷孕時期的人,才不敢再多留。


    這同時也解釋了姐姐與宋大哥明明水火不容,卻又是最了解對方的人,也因此宋大哥才能將姐姐的每一分脾性抓得那麽準。


    要是真的不爽,不會每次一聽見她有事,三更半夜都願意飛車趕來。


    現在迴想起來,處處都是破綻,而她太信任這兩個生命中最親近的人,以至於眼瞎心盲至此!


    都這麽久了……如此重要的事,他們為什麽要瞞著她?!


    心緒波瀾洶湧,顧不得深思便衝動地撥了電話,頭便是一句指控。「你為什麽要騙我!」


    另一頭的宋爾雅愣了愣。「寧馨嗎?」


    她吸吸鼻子。「好過分……」


    「好,拜托,先別哭,好歹告訴我,我騙你什麽了?」這要不問清楚,以願會宰了他。


    「你……姐姐……冬冬……騙人……」


    抽抽噎噎吐出幾個字,他立刻便意會到東窗事發了。


    「誰告訴你的?以願?還是小冬瓜?」


    連冬冬都在演戲?!這真的太過分了!他們到底有沒有把她當一家人啊?


    聽到話筒那方更加傷心的啜泣,他歎了口氣。「好好好,我假設是聰明的你自己察覺的,不要哭了,以願就是怕傷害你才不說的,你不要害我又被她修理。要知道,在她心裏,你和小冬瓜有多重要,我大概隻能排到台灣海峽的最尾端,死活都不用問一句的。」


    夏寧馨被他哀怨的口吻惹笑,嬌斥:「少來,你才不怕她呢!而且姐姐也沒有你說的那麽不在意你。」否則依她的個性,搞大了她的肚子,早被她屍解填台灣海峽了,還能有命活著估算自己排在海的哪一端嗎?


    「我們家小公主真的變聰明了!」


    「哼,我不管,反正你要老老實實交代清楚!」


    「是——」他認命地應聲。「但是在這之前,你得先確認你的心髒夠不夠強壯,經得起收到電話帳單時的衝擊。還有——」他頓了頓。「接下來我要說的這些,會比你的帳單更衝擊。」


    直到掛上話筒後,她腦袋還嗡嗡作響,整個人處於震驚狀態,無法迴神。


    「我沒有想要瞞你,但是以願對你有虧欠,我承諾過她,這輩子不會主動說出來。」但如果是別人先發現的,那就不在他的承諾範圍內了。


    「你們以為不說,對我就不是傷害了嗎?如果真的兩情相悅,那就光明正大在一起啊,我器量又沒有那麽小,雖然很難過,但我還是會祝福你們的,現在這樣把我蒙在鼓裏,反而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一樣,你們知不知道!」


    「我知道,但是以願不知道,尤其是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叔叔去世,她的母親奪走屬於你的家產、你身上的殘缺是她造成的,她覺得自己像是把公主變成灰姑娘,因嫉妒而藏起玻璃鞋的壞姐姐,她有義務要幫你找迴那隻遺失的玻璃鞋,也找迴應有的幸福。」


    「笨蛋,姐姐是笨蛋……」她要找迴灰姑娘的幸福,那她自己的呢?就不管了嗎?「你就這樣放任她,放掉你們的未來?」


    「我不得不。寧馨,她不敢要我,不隻因為你,也因為她自身的恐懼,她不相信我會愛她一輩子。懷小冬瓜的時候,我陪她去做產檢,照超音波時看見她腰腹有一道疤,問她怎麽來的,她言詞閃爍、不肯正麵迴答,讓我覺得不太尋常,所以我打電話迴台灣問她母親,旁敲側擊下,你猜,我得到了什麽答案?」


    「那是她親生父親做的,從她身體裏取出一顆腎髒所留下的開刀疤痕。你以為,是為了救人這一類的事嗎?並不是,隻是為了錢!一個寫了一輩子書,卻從來沒有出版過,抑鬱不得誌了一輩子的窮作家,為了錢,出賣了自己的女兒。」


    「可惡的是,他當天還帶著她去兒童樂園,買新衣服給她穿、買她愛吃的冰淇琳,讓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快樂、最幸福的人之後,才發現他對她的好是為了哄騙她,讓密醫開刀拿走她的腎。」


    「她母親知道這件事,你說她該憤怒還是恐懼?尤其那個男人還替以願買了保險,為免啟人疑竇,全家人都加保了。她母親嚇得趕緊離婚,帶著以願連夜逃離那個可怕的男人。我不知道她是真的想保護女兒,還是害怕哪天她會成為下一個被傷害的目標,總之,她後來嫁給你父親了,那男人也不敢再來騷擾她們。」


    「到你家之後的以願,個性會變得那麽別扭、像隻小刺蝟一樣防備,不敢輕易接納旁人的善意,我想這或許是原因之一。」


    「然後,那個會保護她、連夜帶著她逃離的母親,也為了錢將她拋下,自己一走了之,不在乎她會如何。接連被自己最信賴的人背叛,你要她怎麽相信感情?那些都是她血濃於水的親人,也曾經真的都很疼惜她,結果呢?」


    夏寧馨答不出來,事實上,她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父親太寵她,連一丁點皮肉傷都心疼得半死,她連想都沒有辦法想像這種事情!


    父親疼愛女兒,不是正常的嗎?但是她享受過快樂幸福以後,是活生生被取走一顆腎髒,甚至有可能是她的一條命。而保護著她離開的母親,最後是讓她在夏家承受罪咎,永遠抬不起頭來。


    每一次的幸福之後,都要付出慘烈不堪的代價,難怪她不相信世上會有無條件的愛與幸福,難怪她……不肯接受她的溫情,因為她怕,她已經沒有代價可以付給她了,所以不能接受……


    她從來就不是無情。


    夏寧馨終於理解,可是……理解得心好痛。


    她站起身,直往樓下衝。


    小冬兒讓司機接送上課了,夏以願正在客廳看早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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