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夕朝的氣場太強了。周圍人都習慣性地把他當成主心骨。


    主心骨是給別人定向的,本身就是堅定、沉穩的代名詞。很少有人會去擔心他們處理不好自己的事,這是思維的盲區。


    宣揚小聲問:“可以和我講講嗎?”


    他這個樣子很像他家的貓。有種呆呆的耿直。解夕朝一麵想果然搞藝術的在情緒這方麵都是天賦異稟,一麵……又有一種認命的感覺。


    他該迴去了。


    他知道。


    他挺想不管不顧的。畢竟這麽多天下來,他能感覺到那種不對勁其實隻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並不會影響太多。換言之,他其實可以和這種微妙的情緒共存。


    但他又有點兒不甘心。


    他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很少。讓他在難得遇到時總想著刨根究底。


    可是他找不到。


    不知道是潛意識侵蝕了他的智商,讓他下意識地逃避,還是這個問題本就沒有答案。


    總之,解夕朝意識到,除非借助外力,他可能短時間內想不通了。


    ……這是《陶夏》的作者,他想。


    解夕朝不太信命。但他信自己的第六感。


    他虛無縹緲地想難道是命運讓宣揚把包落在車上他被自己缺德到了,宣揚還在等他,很認真很耐心的樣子,於是解夕朝做了決定。


    “可以吧。”他說。


    -


    係統的事顯然是不能說的。解夕朝想,感謝當初醫學奇跡的報道,讓他能夠給那段無人能夠證實的昏迷添加各種解釋。


    任務是夢境,係統結算是生死之間的意識掙紮,夢境催生出野心和欲望,讓他走上了這條路。解夕朝覺得這事的玄幻程度已經超越了他在k市撿到宣揚這件事,但是宣揚聽得很認真。


    解夕朝略略放下了心。


    但是他很快發現其實這個故事無足輕重,因為他其實並不知道問題出在故事的哪一部分。


    他試圖從故事的源頭開始,他說:“我……當初,醒來的時候。”


    嗯。


    他是在哪裏看到《超新》的招募來著?


    他迴憶的幾秒間,宣揚看著他,突然道:


    “害怕嗎?”


    解夕朝停了下來:“什麽?”


    “啊。”宣揚說,“我問你當時害怕嗎。醒來的時候。”


    宣揚推了推眼鏡,不知道為什麽解夕朝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工作狀態特有的精明,和平時的遲鈍大相徑庭,但是眼下這顯然不是重點。


    “如果有意識的話,會很想醒過來吧。”宣揚看著他,很認真地說,“明明能感覺到希望就在前方,但是卻遲遲得不到確定的反饋。真正醒過來的時候,短時間內的情緒應該不會是高興。”


    那是什麽呢。


    不安,緊張。


    閉上眼的時候會擔心重新陷入那片虛幻。


    無時無刻需要確認自己是否真實地存在。


    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確認自己的存在的方式是什麽?


    解夕朝動了動唇。


    宣揚已經說出了那個答案:


    “是被需要。”


    *


    有很長一段時間,解夕朝都沒能說出話。


    片刻後,他說:“……我以為,我應該不會為了確認什麽,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這兩者不衝突吧。”宣揚也沒想到上來就碰到了核心問題,他試圖替解夕朝分析,“你確實很有天賦,也喜歡這一行。但是,你知道的,生活在聚光燈下被粉絲簇擁確實是感受到‘存在’的最快方式。”


    解夕朝看著他,宣揚縮了縮脖子:“其實你也不用太擔心,我感覺你問題不是很嚴重。”


    解夕朝隻是……


    很努力。


    努力地讓自己忙起來,用曾經最想做的事填滿自己的生活。同時在這份事業中汲取讓自己能夠保持情緒穩定的能量。


    和純粹的努力的區別是,他的努力起始點是逃避,他用快速的忙碌充實時間,給自己人為地設置目標,並且拚盡全力去完成,從而逃避因為曾經經曆的死亡威脅帶來的後怕和不安。這是一種連解夕朝本人都沒意識到的精神逃避。是一種潛意識的保護機製。


    可是問題還在。


    名利、地位、金錢,把他堆到高高的雲端。目標總有全部完成的時候,更遑論是解夕朝這樣的人。


    時至今日,他不需要再前行了,他從混沌到達金字塔頂,這個金字塔頂紙醉金迷,像是另一個虛幻。但解夕朝本人卻從來都不是一個會沉溺於虛幻之中的人。


    於是,旁人眼中的萬事皆安,在解夕朝這裏,卻成為了他重新審視自己一路走來經曆的地方。


    他開始問自己,我當初為什麽要開始。我為什麽要走到這裏。我現在所獲得的一切,這些東西真的是我真正需要的嗎。


    答案無論是否,其實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當初的那份,被壓抑在野望和不甘之下的精神沉屙,終於得以重見天日。


    -


    解夕朝說:“所以,其實我是在害怕。”


    宣揚謹慎地說:“你能意識到,就說明你應該已經不害怕了。”


    雖然是沉屙,但解夕朝一路走來的經曆是實打實的,收獲也是實打實的。隻是由於開始的時候動機不那麽純粹,他又是一個非常擅長自省和反思的人,所以才會在一切完滿後意識到不對勁,一時之間陷在情緒之中。


    換了其他人,要麽就是剛剛醒就直接被ptsd打敗,接受心理治療,要麽就是迷失在紙醉金迷之中,徹底忘記了起點。


    解夕朝糾正了一下自己的說法:“好吧,那我是剛醒的時候很害怕。所以變成了工作狂。工作時間太久了,ptsd被強行治愈了,但我的腦子才反應過來,開始算舊賬了。”


    宣揚覺得現在笑很不合時宜,於是他忍住了。


    他艱難地說:“你可不可以不要在這個嚴肅的時候講笑話。”


    解夕朝沒有笑。


    過了一會兒,他說:“宣導。”


    宣揚:“嗯?”


    解夕朝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其實現在想想,還是挺害怕的。”


    宣揚看著他。


    “挺恐怖的。”他斟酌了一下言辭,“你不知道,那種感覺。”


    他一直覺得他對係統的態度是……複雜的。


    感激?挺感激的,係統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但也是真的難熬。


    因為家庭幸福,生活順遂,解夕朝的人格算是很健全的類型。但即便是他,在麵對未知的將來,一份又一份虛擬的數據時,他還是會有偶爾感受到崩潰的時刻。


    每一次任務的結束都是死亡的倒計時。雖然說不是真死,但他總會想到自己當初車禍的那個刹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意識的飄離。這種陰影的反複經曆對任何人都是一種折磨。而所謂的任務完成率,又是另一種精神壓力。因為他很清楚,如果沒有完成係統規定的成績,他是真的會永遠迴不來的。


    解夕朝始終記得他站在係統出口的那一刻,淡淡的白色光暈背後是他新的人生。


    人在迴憶的時候總會美化痛苦。


    時至今日,他才意識到,當初的經曆給他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


    真正說出口的時候當然是輕鬆的,但是解夕朝知道,這份陰影並不會隨著問題的答案而消失。


    宣揚以為他隻是意識的抗爭,隻有他知道,他是真真切切地經曆了那紛繁複雜的一切。


    怎麽辦呢。


    解夕朝歎了口氣。


    一點點來吧。


    先麵對和正視問題,然後再慢慢地學會接納,這個過程或許還需要一點專業人士的幫助。


    他不是個會自怨自艾的人,從頭到尾困擾他的,隻有沒有源頭的情緒波動。現在問題找到了,他反而放鬆了下來。


    旅遊還是很有用的。


    放鬆和療愈很大程度上減少了在高壓下容易有的焦慮和煎熬。讓他現在得以平靜地思考。


    他說:“我去給我經紀人打個電話。”


    宣揚愣了愣,問:“你是打算迴去工作了嗎?”


    “嗯。”解夕朝說,他笑了笑,“總不能有問題就停下來了啊,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不過肯定不會像以前那麽拚了,迴去挑個輕鬆點的片子拍著,少接點別的活。”他道,“嗯……然後看看能不能找點別的愛好,分散一下注意力。”


    他覺得養貓就不錯。


    須臾間,他就把自己未來的規劃都做好了。


    宣揚臉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許糾結。


    他說:“我行嗎?”


    解夕朝:“……”


    他還沉浸在養貓的念頭中沒迴過神:


    “……啊?”


    “拍我的本子可以嗎,可能不是很輕鬆,但也沒有特別壓抑。”宣揚臉上的表情更糾結了,他小聲說,“本子可以改的。但我覺得……”


    他鼓起勇氣,“我本來有點猶豫的,因為杜威說,你才演三部戲,二搭又是轉型電影,你工作室可能更謹慎一點。但聽了你說的,我覺得這個本子真的很適合你。”


    他從包裏扒拉了半天,掏出了一個磨了皮的本子。


    這個本子解夕朝剛剛就看見了。也就是因此,他才確定了宣揚可能真的沒有那麽特意來找他。因為他的包裏除了劇本,還有一遝厚厚的手稿,還有相機和錄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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