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長女用這般的眼神望著自己,建元帝心中一怔,微微側目,直接錯開了與其對視。


    “你如今年歲尚小,有些時候,自是容易受人蠱惑。”他隻如是道。


    話音落下,堯薑忽的淒然一笑:“父皇是懷疑母後教唆兒臣?“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遂又問道:”父皇可知母後如今昏睡不醒?”


    半響的沉默過去,堯薑沒有等到建元帝的答複,隻冷笑一聲。少女的聲音清冽,雖說仍舊顯得有些孱弱無力,但比之方才,卻又多了一絲堅定:“母後身為中宮之主,膝下兒女雙全,怎會將一個區區昭儀放入眼裏?父皇覺得母後善妒,可卻不知母後憑何而妒,又為何會妒?”


    長女的逼問接踵而來,使得建元帝略有些招架不住。他並非是不信發妻,可不知為何,在蘇子的那一番哭訴之後,在看到床榻之上奄奄一息的吳氏,他仍舊還是下意識地認為,吳氏小產,並非意外。


    可是為何會變成這個樣子呢?建元帝其實想不明白,他記得十餘年前大婚之日,掀起紅蓋頭下見著那女子時的欣喜,記得俯身貼在發妻高高隆起的肚子上頭,聆聽長女動靜時的期盼,但那些事情似是都變得極為遙遠起來,遠到他幾乎都快以為那是一場夢。


    建元帝最終隻是沉沉地歎了一口氣,他有些累了。


    眼前的長女似是絲毫都不願與他過多言語,隻冷眼看他,連帶著聲音亦也冷冰冰地道:“父皇,兒臣是被吳昭儀推下太極池的,母後亦也如此,若是父皇不願相信,那便,不信好了。”說到最後,聲音漸弱,轉音諷刺了一下。


    堯薑並不在意建元帝聽了這話,會想些什麽。大抵是覺得自己的龍威有所損傷,亦或是覺得她有意中傷自己的寵妃,這些全然都不是她所關心的。


    略一抬眼,目光落到極遠的地方去。


    此時她仍舊還是覺得有氣無力,但是建元帝所有的遲疑與懷疑,徹底讓她積累了兩世的怨氣得以爆發。


    堯薑抿嘴,起身朝著建元帝屈膝行禮,隻道了一句:“兒臣告退。”爾後徑直站起身,挺直了背脊,毫不猶豫地領著宮人離去。


    出了辛華苑,她方才覺得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在一瞬間都被抽空,險些癱軟在地,好在旁側的崖香手疾眼快,連忙扶起了她。


    “殿下如今,似是與從前不大一樣了。”崖香想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地道出了心中的疑慮。


    堯薑彎了嘴角,雖說模樣看上去甚是虛弱,但她偏巧饒有興趣地反問道:“哪裏不大一樣了?”


    崖香顯然並沒有想到自家殿下會這般說,她皺起了眉頭,一時語噎。


    堯薑見狀,本想再說些什麽的時候,隻是突然眼前一黑,她便徹底地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是在璿璣殿的內室裏。


    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喉間甚是瘙癢難耐。外間有腳步聲傳來,漸近之時,崖香的身影赫然出現。


    一眼瞧見堯薑醒來,崖香連忙快步上前,將手中的湯藥碗放在一側的桌案上,十分歡喜道:“殿下可算醒了,”一麵說著,複又輕抬了袖子,伸手以背貼了貼堯薑的額頭,遂舒了一口氣:“好在熱也退了。”


    堯薑眨了眨眼睛,緩了半天,方才緩過神來,隻聲音沙啞地問道:“我睡了多久?”


    崖香轉身重新拿起旁側的湯藥碗,聲音輕快道:“殿下昏睡了三日,”說著,她似是又想起了什麽,忍不住笑道:“不過先前太醫過來請脈的時候,說了些不大中聽的話,菘藍差點衝上前要揍那個太醫呢。”


    大抵是想起了那時候太醫所說的話,崖香眼裏複又湧出了一絲憂慮來:“好在殿下的熱每日都有消退的趨勢,那太醫這兩日的請脈,所說的話亦也好聽了許多,方才讓菘藍打消了那念頭。”


    她雖說此時語氣甚是輕鬆,可那日其實亦也同菘藍一般,幾乎將整顆心都吊到嗓子眼,好在自家殿下的確日日有所好轉,這才使得她不必日日焦頭爛額,提心吊膽。


    含下一小口湯藥,苦澀的味道於唇齒之間蔓延開來,堯薑微微顫了顫睫毛,複又問道:“母後呢?”


    她記得失去意識前,是在出了辛華苑以後。


    隻是如今她昏睡了三日,也不知曉身子更為嬌弱的母後眼下如何。


    崖香麵上一怔,爾後連帶著嘴角的那一抹笑意亦也變得略有些勉強起來,她稍顯遲疑道:“皇後娘娘至今,昏睡未醒。”


    已經整整三日了,陳皇後目前的狀況並沒有絲毫好轉,崖香暗暗慶幸自家殿下蘇醒之時,卻又難免有一絲惆悵。她是陳皇後親自挑選送到堯薑身邊伺候的,與後者較之而言,她對前者更多的還是懷有知遇之恩。


    聽了崖香的這一番話,堯薑的神色突然變得黯淡起來,崖香故作輕鬆,連忙又道:“不過乾殿下這幾日日日都在立政殿侍疾,從不假借於他人之手。還有陛下,陛下這幾日也是時常去立政殿看望皇後娘娘。。。”不知曉為何,崖香說到最後,聲音漸弱。


    堯薑笑了笑,神色勉強。


    建元帝並不曾因為吳氏小產一事,而遷怒於她,這的確是她所未能想到的。隻是母後,前一世的母後是在建元四年的秋天病逝的,可如今隻是建元二年的春天,會不會因為之前的所有事情有所改變,以至於這一世的母後,會比前一世更早病歿呢?


    堯薑不敢去想,亦也不敢去相信,她總覺得心裏頭堵得慌,就像是硌著一顆石子一般,著實難受。


    崖香手腳麻利地伺候她喝了藥,本想扶著她,讓後者繼續休息一會兒。隻是不曾想到,堯薑驀地伸手輕輕地抓住了她的手,語氣堅定道:“本宮要去立政殿。”


    她隻說了這幾個字,目光是崖香從未見過的模樣。


    分明才十四歲的殿下啊,怎的,會讓自己覺得,好似飽經滄桑一般。


    崖香不敢多想,甚至都不敢規勸,連忙應諾一聲,便依言伺候堯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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