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時分,堯薑同李乾方才迴到了大孟宮中。


    陳家二子一直將他們送到了春壽門外,眼瞧著姐弟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這才勒馬轉身,折迴了陳家。


    李乾頗為興奮,燕珩命空青尋來了一大盒的蘭草,此時正在四喜的手中捧著。許是考慮到這是給陳皇後的東西,蘭草特地用一個極為精致古樸的盒子裝著的。


    行至立政殿時,陳皇後正由白芨虛扶著,剛剛於桌前坐下,外間已然有人高聲傳報堯薑與李乾的到來。於是陳皇後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朝殿門的方向看去。


    “母後,”尚未走進,不過隻一眼瞧見,堯薑便笑著喚了一聲,身後略有些拘謹的李乾,亦也小聲地跟著阿姊叫了一聲:“母後。”


    兩人走近了些方才行禮,一個屈膝,一個拱手。


    陳皇後彎了眉眼,親昵地喚了長女近身:“今日可還盡興?”待得堯薑坐下,陳皇後便牽了她的手,如是關切地詢問道。


    堯薑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卻是對陳皇後道:“母後,今日阿弟見著巫女祈福,聽聞民間有“浴蘭湯,去汙濁”的風俗,便特地尋了蘭草,好讓母後沐浴一番。”說著,堯薑便讓李乾過來。小人兒原本有些躊躇不安,聽見長姊喚他,就連忙從四喜的手中接過盒子,走了過來。


    “母後,”李乾小心翼翼地在一側屈膝坐下,將那盒子置於胸前,遞到了陳皇後的麵前。


    陳皇後有些意興闌珊,似是興致不大,隻偏頭讓一側的白芨接過那木盒子,這才敷衍道:“勞你費心了。”


    這全然不像是一個母親對待自己幼子的態度,堯薑心下一沉,下意識地去看身旁乖巧的李乾,後者不動聲色地吸了吸鼻子,似是有些委屈,又似是有些難過,隻甕聲應道:“這是兒臣應該的。”


    陳皇後收起先前麵上溫和的神情,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一時之間,李乾隻囁嚅雙唇,遲遲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曉應當說些什麽,母後的冷淡原本便在他的意料之中,隻是眼下卻如同迎麵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將他渾身上下都變得極為冰涼。


    堯薑見殿內氣氛陷入沉默,忙不迭地笑道:“正巧母後這裏擺膳了,不如兒臣與阿弟便陪母後用膳罷。”


    聽堯薑如是提議道,陳皇後麵上的神情緩和了些許,她點頭應許,吩咐白蘇再去擺上兩副碗筷來。


    銀質的筷子折射著幽暗的光,上頭精致的鏤空雕花隱隱透出下方桌案的木色來。堯薑同李乾各自坐下以後,陳皇後重新拿起了麵前的筷子,卻是在半空頓下,淡聲道:“你不必將心思都花在這上頭,陛下如今唯獨你一個皇子,自是對你期望頗高,你應當好生學著功課才是。”


    伴隨著話音留下,是銀筷落在白瓷盤所發出的清脆聲響,方才的那一番話好似並非出自她口一般,陳皇後斂下眼簾,隻專心致誌地吃著飯。


    殿內焚著香,外間一陣風驀地吹進來,那香氣便朝著堯薑等人飄散而來。


    晚膳過後,陳皇後並不曾挽留堯薑與李乾,隻打發了白芨送他們出了立政殿,這才如同脫力般倚在羅漢床上,閉目小憩。


    “娘娘其實無需如此的。”一側伺候的白蘇小聲道。


    陳皇後笑了一聲,似是無奈:“乾兒終究不是五兒,若是五兒,本宮憐他,疼他都來不及,可偏偏他是個皇兒。若是本宮如對五兒那般待他,陛下眼裏,又何時能夠容得下他呢?”說到最後,語氣之中儼然多了一絲哽咽。


    建元帝與陳皇後感情不睦,已然是宮闈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隻是卻無人知曉,帝後二人究竟是因為什麽,方才變成如今的這個模樣。


    白蘇仍舊勸解道:“如今陛下唯獨乾殿下一個皇兒,娘娘太過憂慮了。”


    她這話是真心實意,即便建元帝專寵吳氏好些時日,但是卻從不曾聽見吳氏有半點喜訊傳出。


    隻是白蘇不曾想到,陳皇後在聽了她的這一番話,卻是驀地深吸了一口氣,爾後甚是疲倦道:“陛下身子康健,與其他嬪妾孕育子女,不過遲早的事情。吳氏眼下的確是不易受孕,但是卻也隻是不易受孕,若是好生調養,日後為陛下誕下一兒半女,也並非毫無可能。”


    “娘娘,”白蘇的眉目之中浮上憂愁的神色,悄然抬眼朝陳皇後望去,記憶之中的陳皇後其實頗為明媚動人,容貌亦也是長安城的貴女之中數一數二的。


    隻是不知曉從什麽時候開始,陳皇後變得嬌容不複,再比不上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輕妃嬪。


    白蘇收起眼中的悲憫,她似是想到了什麽,朝著旁側的宮人使了個眼神,那些宮人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待得手中倒了杯熱茶,白蘇雙手奉給了陳皇後,退後一步,卻輕聲說道:“奴婢聽說,吳昭儀身子難以受孕,陳太醫隻言說需好生調養。隻是這身子傷了根本,奴婢從前在家的時候有個嬸子便是如此,後來好不容易懷上了,卻不曾料到胎死腹中。”


    最後的話,白蘇沒有說出口,但是其中的意思卻是顯而易見。


    陳皇後心下一沉,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神色晦暗不明:“這茶水陳了,你去換一壺罷。”她如是道。


    後宮險惡,本就並非尋常人家過家家那般,白蘇所言極是,隻是陳皇後卻無法相信,這話是出自自幼與她相伴的婢女口中。親近之人的心思如同蒙了一層白紗,陳皇後隻覺得難以接受。


    建元帝後宮充實,那些鶯鶯燕燕們之中,除了頗為得寵的幾個,其餘人興許連建元帝都極有可能分不清楚誰是誰。白蘇之所以膽敢有這般的念頭,無非便是人心險惡,尤其是在這後宮之中。


    主子的拒絕之意甚是明顯,白蘇索性破釜沉舟。


    “娘娘要為乾殿下考慮,那就應當永久後患才是!”她狠下心,逼著自己說出這般的話來。


    陳皇後神色複雜地看了白蘇一眼,後者依舊乖順,唯獨眉眼裏多了一絲堅毅,一時之間,陳皇後並沒有言語。


    “娘娘!”白蘇淒然道:“娘娘的身子一向不大好,陛下康健,吳氏亦也康健,若是叫吳氏生下一兒半女,娘娘要乾殿下,要堯薑殿下如何自處。陛下若真會因為娘娘疏遠乾殿下,而對此親近的話,又何苦十年都遲遲不肯立儲。”


    “娘娘您莫不是忘了,乾殿下可是娘娘一生下來,就抱到太後娘娘膝下撫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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